王 硕
陈独秀年长胡适一轮,二人都属兔,为安徽同乡。他们因发起新文化运动而相识,同办《新青年》,成为志同道合的朋友。后又因政治道路不同,转而成为两大营垒的对手,论战二十余载。但其间,胡适始终将陈独秀视为好友,称其为“一个心直口快的好朋友”,并四次救他于危难。
1919年五四运动爆发。身在上海的胡适接到陈独秀的通报后,深感不快。他素不赞成陈独秀的左倾思想,更反对学生罢课,便与傅斯年、罗家伦联名提议将北大迁至上海,以免事端。陈独秀对胡适这一举动十分不满,二人险些失和。
6月11日,陈独秀因散发《北京市民宣言》在京被捕。胡适知道后,便利用自己的声望和影响,联络在京皖籍知名人士,致书京师警察厅,说陈独秀“所著言论或不无迂直之处。然其学问人品亦尚为士林所推许”,“我们与陈君咸系同乡,知之最稔”,恳请准予保释。又在《时事新报》上发表文章, 揭露北洋政府对知识分子的迫害。见政府不为所动,胡适于《每周评论》上发表《“威权”》一诗,直抨北洋政府的专制统治:
“ 威权” 坐在山顶上,指挥一班铁索锁着的奴隶替他开矿。
他说: “ 你们谁敢倔强?我要把你们怎么样就怎么样!”
奴隶们做了一万年的工,头颈上的铁索渐渐的磨断了。
他们说:“等到铁索断时,我们要造反了!”奴隶们同心合力,一锄一锄地掘到山脚底。
山脚底挖空了,“威权”倒撞下来,活活地跌死!
在胡适等人的努力下,3个月后陈独秀终于被释放。
出狱后,陈独秀与胡适在政治道路上越走越远。1920年起,陈独秀开始在《新青年》宣传社会主义,胡适对此采取不合作态度,只在上面发表几首应景诗。待到中国共产党成立之后,《新青年》成为党的机关报。自此,胡适与《新青年》彻底脱离关系,但他仍与陈独秀保持朋友的关系。
1921年10月,时任中共中央总书记的陈独秀在上海法租界被捕。胡适闻知后,一改平日的斯文,大骂“法国人真不要脸”!他不因陈独秀是中共领袖而囿于政治成见,而是请蔡元培出面,同法国驻华使馆交涉;还和蔡元培领衔,带领一批知名学者、教授签名,给法国方面施加压力。最终,法国人以“罚洋100元,销毁查抄书籍”结案。
不到一年,陈独秀再次在上海法租界被捕。胡适依然尽其所能,为帮助其早日释放而奔走。他致信外交总长顾维钧,详述陈独秀一案的原由,并请转告法国公使:“我并不是为陈独秀一个人的事乞援,他曾三次入狱,不是怕坐监的人;不过一来为言论自由计,二来为中法两国国民间的感情计。”
在多方努力下,法领事当局判决罚洋400元,交保释放陈独秀。陈独秀出狱后,胡适又与蔡元培、李石曾、蒋梦麟、邓中夏、李大钊等,在《为陈独秀君募集论费的启事》上共同署名。
虽蒙胡适多次帮助,陈独秀却从未停止和他关于“主义”的争论。
1925年冬,胡适住进亚东医院,陈独秀于夜间探望。两人略略寒暄后,便又开始争论,一个讲马克思如何,一个讲杜威如何;一个讲苏俄思想,一个讲美国思想,各执一词,互不相让。争急了,胡适说道:“仲甫,我有事,你坐罢。”起身下楼,暂悬免战牌。过不了几天,陈独秀又来,一场新的争论便又开始了。
1932年10月,陈独秀在上海公共租界被工部局逮捕,移交给国民党政府。这是他一生中第四次被捕。
可笑的是,陈独秀已于3年前被中国共产党开除出党。这一次国民党还是定他为“共党魁首”,主张“迅予处决”。陈独秀也抱定必死之心,寫下了“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的绝笔,只求速死。
参予营救陈独秀的人少了,陈独秀危在旦夕。
胡适万分焦急。他鼓动北大教授,联系一批名流学者,联名致电蒋介石,希望他“依据法律特赦”。同时,聘请名律师为陈独秀申辩。半月后,胡适在北京大学国文系专题演讲《陈独秀与文学革命》,大讲陈独秀对文学革命的“三大贡献”。在“中国民权保障同盟北平分会”成立大会上,胡适也借机呼吁,“营救陈独秀”!陈独秀终于从“军事法庭”转至“刑事法庭”。
胡适继续为他的出狱奔走,并多次去狱中看望。1933年11月初,胡适路过南京,行色匆忙,无暇探望,他惟恐陈独秀误解,便去函解释:“此次过京,匆匆不能来省视吾兄,十分失望。两个月后南下,当来奉看。”他们共同的朋友汪原放也去信解释。但是,陈独秀不高兴了,在给汪原放的信中他说:“兄来函为老胡辩护,我深为惊异!你说他太忙,不错,他很忙,我知道他在此期间即和一班达官贵人拜会吃酒,已经够忙了……君子绝交不出恶声也。我和他仅仅友谊关系,其他一切不必谈,他现在既不以友谊态度待我,不过旧朋友当中又失了一个,如此而已。”胡适倒不失君子风度,深知陈独秀的个性,理解他身陷囹圄的寂寞和孤独。他后来途经南京时,总是挤出时间探望询问,并给陈独秀带去一些书,两个老友又和好如初。
1937年8月,胡适在赴欧美展开“国民外交”活动之前,再次给国民党当局去信,要求释放陈独秀,使得陈独秀于8月下旬获释出狱。
陈独秀以老病之躯定居四川江津,生活十分艰难。汪孟邹在给胡适的信中写道:“仲甫兄自入川后,即患血压症,时轻时重,医云川地太高,移地或可较好。但为势所阻,又无法离川。今年已六十三岁,老而多病。深为叮虑,还要带病工作,近著《小学识字课本》,售稿于国立编译馆,以资生活,亦太难矣。”此时,胡适正担任驻美大使。他认为,让陈独秀摆脱困境的最好办法,就是来美国撰写自传,以稿酬维系生计。可是,陈独秀却婉言谢绝:“我生活要求简单,也不愿去异国他乡,更厌烦见生人,所以,我还是不去美国好。”胡适再也想不出良策,暂缓书信,直至陈独秀逝世。
陈独秀一生四次被捕,每次胡适都能够尽最大努力救助。有人说,胡适之所以屡救陈独秀,是因为他们同为安徽人;有人说,是因为陈独秀在“文学革命”中有助于胡适……其实,在胡适给陈独秀的一封信中,我们似可找到答案:“我们两个老朋友,政治主张上尽管不同,事业上尽管不同,所以仍不失其为老朋友者,正因为你我脑子背后多少总还有一点容忍异己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