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高校校领导一般会针对新聘的教授发出午餐邀请,大概一个月一次。但是据说每次去的人都不多。不去的原因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家知道不去的后果不严重。校领导都是温文尔雅,彬彬有礼的主儿。宴请新教授们的主题是听听大家的新生活里有没有什么新烦恼。按说这种机会要牢牢抓住,正好可以诉诉苦,争争权益。不是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其实不然,美国的大学是名副其实的倒过来的金字塔。很多与教授切身相关的权力不在金字塔的顶部,而在底部。比如说晋职,真正做决定的是系里的教授大会,而不是校领导。校领导本身也是由教授们推选出来,他们的言行也要有理有据有板有眼。一个院系的经费如何使用,聘什么人,做什么事,也是由院长系头在听取教授们意见之后定夺。公立大学里经费的使用,教授的薪资,大到上千万,小到一美金,都像空气一样透明。听说有些系,为了追求公平,系头由系里教授们轮流做。比起金融界这样捉摸不透的独立王国,美国的大学算是非常的清廉有序。
教授的权力当然也不是无限大。关键是教授们所做的判断也要依照规矩来。而这些规矩就是大学里人人要遵守的“交通规则”。比如有个别特立独行的教授,虽然跟所有的教授都谈不来,只要研究教学有成就也一样能晋职。一切按规则来,复杂的事情就被简化掉。不过在规则鲜明的大学里,也同样有政治。大学里的政治跟政界的政治几乎不分高下。
洪晃曾经问,性和政治,这两个东西是脏的,还是干净的?我相信,性和政治并不总是脏的,也并不总是干净的。那么他们什么时候是脏的呢?我突然发现一个有趣的对比:性在透明状态是脏的,而政治在不透明状态是脏的。如果一个人的性事很透明,被弄得尽人皆知,那么不管内容如何,都要为人唾弃和耻笑,原本不脏的性就变脏了。如果一个大学的政治不透明,没人清楚重要的事情是如何决策,重要的政策是如何实施,那么大学里“政客”就可以为所欲为,操纵人心,原本不那么脏的政治就变得很脏了。
所以,美国大学里的政治与政界政治的一个共同之处就在于它的透明度。为什么要透明政治?因为我们都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高尚。政治透明化,我们可以相对地看穿别人,也允许别人相对地看穿自己。因为透明,总统赚多少,校长、院长、系头赚多少,做了什么事,教授们心里都一清二楚。最近的经济危机让教授们开始反恩:我们的校领导院领导们是不是赚得太多?随即院校领导快速地做出给自己降薪的反应。如果经济再坏下去,估计下一个要降薪的就是教授了。其实一个大学里赚得最多的往往不是校长,也不是有名的教授,而是篮球教练或是美式足球教练。
倒过来的金字塔也非常助长批判精神:下边有十足的权力来对上边说三道四。一个非常能体现批判精神的地方就是开会。在美国的大学里开会很少有能睡着的人。因为开会几乎没有套话例话,都是直奔主题。质疑,解答,抨击,反驳…“样样都很闹猛,绝对地搅人清梦。一不留神火苗烧到自己头上,所以还是打起精神昂扬斗志比较好。院长系头因此都需要是能言善辩之士。在批判的氛围里,唱赞歌的声音就显得比较赢弱。领导可以大大方方地表扬下属,下属却不会轻易地称颂领导,免得失去做教授的腔调。
不轻易对领导歌功颂德的教授们因此都显得很酷。这样的批判精神也被带到了课堂上。学生们面对教授就跟教授们面对领导是同一个腔调:看看谁比谁更酷!学生被鼓励要有质疑精神。人云亦云随大流的事儿难度系数低,酷的系数也低。而美国是一个非常追求“酷”的国家——连总统都要选个酷酷的家伙来干。在大学里,学生们不会唱HipHop不要紧,他们还有其他酷的可能;甚至胖一点都没关系,他们也还有其他酷的可能;如果没有质疑精神,就一点酷的可能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