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振兴视域下社区型古镇治理研究
——基于上海枫泾的善治实践

2022-02-04 08:19周利方
地方治理研究 2022年3期
关键词:古镇居民社区

周利方

(上海师范大学 旅游学院,上海 201418)

一、问题的提出与文献综述

乡村振兴是解决新时代我国社会主要矛盾、建成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的必然要求。乡村振兴,产业兴旺是重点。2022年中央一号文件《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做好2022年全面推进乡村振兴重点工作的意见》提出,要聚焦产业促进乡村发展,深入推进农村一二三产业融合,重点发展农产品加工、乡村休闲旅游、农村电商等产业。乡村治理和乡村产业发展有着紧密的逻辑关系,没有乡村的有效治理,就没有乡村的全面振兴。完善乡村主体、土地、制度、党组织建设等治理要素,推动乡村治理体系优化升级,是切实推进乡村产业发展进而实现乡村产业兴旺的实践路径[1]。乡村治理有效不仅是乡村振兴的要求,也为乡村振兴战略的有效实施提供了治理能力保障,体现在激发主体活力、提升发展有序性、增强资源配置效率、减少政策执行阻滞[2]等方面。

乡村振兴推进中乡村产业类型选择及其有序、可持续发展是实现治理的重要目标,也是实现治理的重要手段。在这个过程中,乡村资源禀赋、地方传统和民俗风情、人口结构、基层政府组织效能以及产业自身特点等对治理有效产生了重要影响。乡村休闲旅游在部分特色乡镇的乡村振兴战略实施过程中扮演着重要角色。2021年文化和旅游部发布了第三批全国乡村旅游重点村名单和第一批全国乡村旅游重点镇(乡)名单,其中,100个镇(乡)入选第一批全国乡村旅游重点镇(乡),199个村入选第三批全国乡村旅游重点村,全国乡村旅游重点村总数达1199个。基于“旅游不是外在于社区的纯商业活动”的认识和实践,发展旅游过程中的资源问题、旅游吸引物、人口流动性增加及其对目的地经济、环境和社会文化等方面的影响加剧,乡村旅游发展与乡村社区治理已成为重要议题。旅游业快速发展使旅游目的地管理对象不断增加,相应的旅游公共事务范畴不断扩大,宏观层面的观念变化、技术变革、美好生活内涵和需求多样化,对旅游目的地公共事务管理的效率和质量提出了更高要求。

中国社会治理创新,不在于国家简单的“给予空间”或“赋权”,而在于从强调自上而下的“管理模式”转变为上下互动、国家与社会相结合的“治理模式”[3]。从宏观视野来看,中国的治理制度可以从两个主要方向进行探讨:一是从各级政府体制的制度执行和行为方式所反映出来的中央和地方政府之间的关系;二是从政府与社会群体相互影响所折射出来的国家与民众之间的关系。从组织学角度来看,一方面,其属于宏观视野下的治理,致力于阐释政府组织结构与政府行为的关系,包括各层级政府组织的信息沟通、效能激励设定、决策过程及其实施过程;另一方面,其又是微观视角的“市民社会与国家”之间的互动,这种互动的影响是双向的,政府的制度规制与意识形态引领,通过基层组织对社会微观治理发挥导向作用。既有研究认为,当前乡村治理效能低下的根本原因是国家作用弱化,在于基层组织对国家政策真正落实,而不是将之悬浮于乡村之上[4],国家需要通过一定途径介入,进而在乡村治理转型中发挥主导性、建构性作用[5]。与此并行的是,“在国家与民众的互动中,乡土社会的逻辑和‘无组织的集体行动’在国家运行过程中注入了重要动力,以非正式的且常常是隐蔽的形式来影响着国家治理的节奏和走向”[6]425。乡村变革多动力驱动、广时空背景以及超复杂实践等特征要求乡村振兴必须尊重和激发多主体合作[7]及上下互动、国家与社会相结合的“治理模式”发挥作用,需要解决好如何互动、如何结合的问题。基于乡村资源禀赋所形成的乡村产业带动,多元主体参与治理的方式及其途径是一个绕不开的话题。聚焦到乡村旅游社区治理,结合社会网络分析范式,多元主体参与下权力—利益—信任三元关系治理网络研究表明,权力、利益、信任三重因素对社区治理有着不同程度地影响[8]。这为社会资本视角的旅游社区治理提供了一个很好研究方向。

自从皮埃尔·布尔迪厄(P.Bourdien)首次对社会资本进行研究和正式界定以来,其已成为多个领域广泛运用的理论框架和分析范畴。社会资本首先强调的是社会网络,是与特定社会关系网络联系在一起的,是社会网络中实际或潜在资源的集合体,是在长期普遍互惠规范下形成的信任关系。美国社会学家科妮莉亚·弗洛拉(Cornelia Flora)构建了社区发展语境下的资本叙述框架,在社区总体的发展语境下,社会资本通常包括三个特征:信任、互惠和合作[9]93-107。当社区的这三个元素比较强时,总体上可能有更充分地利用经济、社区建设和提高能力的机会;否则,社区就不太可能很好地利用同样的发展机遇。通常认为,社会资本不仅对经济发展有直接的重要作用,而且还对其他形式的资本产生影响[10]。社区治理的实质是实现对公共事务的有效管理和公共利益的最大化,是以政府部门、社区组织和居民及辖区单位等多元主体之间基于市场原则、公共利益和社区认同,以合作与互惠关系为基础,在持续互动过程中形成协调和参与网络。这种参与网络和互动合作是基于有效的社会规范、共享的信念、信任、相互的认同、宽容和理解,而这些正是社会资本的核心内容和基本要素。从社会资本角度来看,旅游社区治理目标是实现旅游社区发展的可持续性、包容性和社区治理有效的制度与普遍的信任,社会网络、互动、信任等社会资本构成要素是社区治理过程中的关键因素。

二、案例分析:枫泾古镇社区型古镇治理存在的问题

枫泾隶属于上海市金山区,西靠浙江省嘉善县,南接浙江省平湖市,是上海通往华东各省的最重要的“西南门户”。枫泾是典型的江南水乡古镇,春秋时期吴越交汇,素有吴越名镇之称,人文底蕴深厚,历代名人辈出。既有小桥、流水、人家的温馨、典雅,又有江南水乡溪边浣纱、渔舟唱晚的纯朴乡情。枫泾古镇近年来先后被评为“中国历史文化名镇”“长三角十大古镇”,并入选住房城乡建设部第一批中国特色小镇名单。

枫泾的历史文化源远流长,在近现代逐步形成了以程十发的国画、丁聪的漫画、金山的农民画和顾水如的围棋为地域文化特色的“三画一棋”,枫泾丁蹄、天香豆腐干、枫泾状元糕以及金枫黄酒被誉为“枫泾四宝”,枫泾蓝印花布、家具雕刻、灶壁画、花灯、剪纸、绣花、编织等民间艺术更是源远流长。枫泾素有“三步两座桥,一望十条巷”之誉。枫泾有现存元代的致和桥及明代的跻云桥、瑞虹桥等39座古桥。其中,清风桥、北丰桥、竹行桥相连构成了江南水乡特色的枫泾三桥。

2002年,枫泾镇制订了《关于古镇保护和旅游开发管理办法》,启动对古镇的保护性开发,成立了“枫泾镇古镇保护与旅游开发管理委员会”,下辖“枫泾镇旅游开发管理办公室”,负责对古镇保护的规划、管理工作;上海枫泾古镇旅游发展有限公司负责具体建设、管理,对古镇区的南大街、中大街、北大街、友好街、和平街、生产街、青枫街、新街、圣堂弄、界河弄、思古弄、桥湾里等街、弄及其周边区域实施规划开发、修缮建设、协调管理。枫泾现有市级文物保护单位4个,人文旅游景点12处。枫泾古镇主要景点为:国画大师程十发祖居、漫画家丁聪漫画陈列馆、朱学范故居;具有水乡民俗文化特征的收藏馆——三百园(百篮馆、百灯馆、百行馆);上海地区仅存的较为完整的近代消防机构旧址东区火政会等。

枫泾古镇以其优美恬静的江南水乡风光和深厚的文化底蕴吸引着越来越多的旅游者。经过20年的发展,枫泾逐步成为融古镇游、文化游、生态游为一体的社区型旅游景区。古镇通过不收取“进镇费”来集聚古镇人气和推动第三产业发展,吸引了附近和周边城镇前来购买当地土特产的游客,古镇特产状元糕、豆腐干、丁蹄的销量逐年增加。随着游客的增多,古镇经营餐饮、土特产、纪念品的商铺越来越多。古镇的旅游开发,提升了枫泾镇的知名度,带来了房产、综合经营等一系列指标的上升。在推进上海大都市郊区特色小城镇建设的过程中,枫泾镇致力于打造长三角城市群中的“旅游休闲目的地”和上海科创中心建设中的“特色众创目的地”。枫泾古镇为塑造长三角“老品牌”新形象,2022年初启动枫泾古镇长三角老品牌文化街区室内空间布展项目,并将其作为落实加快国际消费城市建设战略的重要举措。枫泾古镇属于民居性质,其本质上是民间的,同时又是景区与居民社区合一的,是利益社区和生活社区的统一体,因此,其旅游开发经营模式与传统风景区不同,在规划、开发和运营模式的整合中,地方政府发挥着主导作用。因旅游发展的特殊性,从治理角度来看,存在古镇旅游发展与社区居民利益需求之间的契合性弱、古镇空心化和信任降低等问题。

(一)古镇社区居民需求与旅游发展的主体取向不一致

不同于以自然风光为主的旅游风景区,古镇、历史名人街区等旅游区属于多重主体交织的统一体,兼具利益社区和生活社区的功能特征。从旅游发展角度来看,利益社区以经济受益为主要衡量指标,生活社区则以日常生活的空间舒适度、便利性和较为纯粹的地方性情感为主要向度。多重主体需求的协调和保护,考验着地方政府的智慧。枫泾古镇的旅游发展与社区居民的利益需求存在疏离现象,社区居民需要良好的居住环境、出行条件,并对旅游发展带来经济收益有较高预期。旅游发展导致外来人口聚集、游客数量增多,社区居民的生活成本随之增加,但社区居民却并没有从旅游发展中获得直接的经济收益。社区居民与旅游相关的主要经济收益包括:由古镇旅游发展公司收购的建筑房屋、出租自有房屋设施,或者利用自有房屋设施开设餐饮、贩卖旅游小商品,对于仍然居住在古镇的居民,缺乏其他与旅游直接相关的收益。古镇旅游公司获得了经营景点的经济收入,居民却没有获得分红或其他直接经济收入。由于居住环境质量下降,生活成本上升,古镇居民对旅游发展的态度开始发生了变化。虽然对来自各地的游客还是欢迎,但是对旅游发展不太关心,觉得与自己的生产生活并没有直接的关联,甚至有的居民对游客表现出不耐烦、漠视的态度。这种变化开始对游客的旅游体验产生不良影响。

(二)古镇空心化导致社会资本销蚀

古镇“象天法地、天人合一”的哲学思想以及“合院有序、修身齐家”的伦理根基,在朴素院落、普通人家生活中得以延续。枫泾古镇的文化和民俗的传承,蕴藏在原居民长期的生活中。人与自然和谐共处、人与人日常生活中的交流,构成古镇文化民俗的主要内容。古镇的住房建筑年代久远,房屋破旧,居住设施老化,生活条件变差。“许多房子没人住,很快就破败掉了”,这是古镇发展的最大问题。目前居住在古镇的大多是年长者,他们的子女则在镇外生活,愿意在古镇长期生活的人越来越少。尽管旅游开发以来,枫泾镇政府投入数千万元,用于污水、煤气管道等基础设施建设,但更多的人还是搬到商品楼,将房子空着或租给打工族以及外来经营户,因此,常住户籍人口逐年减少,古镇空心化日趋严重。

古镇的空心化与外来人口的聚集是一个正负关系。原居民离开古镇后回镇的次数不多,与古镇的联系、古镇其他原居民之间的互动越来越少。原来“出门都是老熟人”,现在人们之间关系逐渐陌生,彼此缺乏了解、信任。原居民与外来人员之间的关系,是一个由“熟人社会”逐渐走向市民社会的过程。古镇居民原有的公共生活、社会网络和“熟人社会”的规范机制,由于外来人口的聚集,使得社区居民之间的关系复杂化,原有古镇居民之间的关系逐步被打破,古镇空心化淡化了居民之间的关系网络和信任程度,对古镇社区资本造成了信任降低和规范失效的双重冲击。从社区治理角度来看,原有社会网络的松散、信任的降低、规范的失效,使得古镇内生秩序逐渐微弱,导致居民参与公共事务治理的水平不高,社区治理能力下降。

(三)旅游开发和治理现状引发社区信任问题

古镇居民对开发旅游持欢迎态度,也能理解和接受旅游所带来的生活环境、生活成本方面的影响,但古镇的旅游发展现状并没有达到居民的预期。居民对旅游发展的不满情绪导致居民对政府的信任度降低,影响公民与政府信任关系的因素包括政府价值、治理结构、政府行为、政府能力、治理过程、政府绩效与交往关系等。从枫泾古镇旅游发展现状来看,古镇原居民的不满主要表现在“政府产出未能有效满足公民期待”,也是对政府能否实现发展、提供服务与解决现实问题的质疑和不满。古镇的旅游开发,带动了当地经济发展,尤其是第三产业发展迅速,但是居民的实际收益并没有增加,生活成本反而提高了。从旅游发展的配套基础设施来看,枫泾的旅游交通和交通治理问题没有得到很好解决。从古镇到枫泾汽车站,穿梭在街道小巷的三轮车缺乏规范化管理;游客乘坐郊区公交车,公交司机街边随意停靠,虽然是出于方便游客的角度,但居民觉得不规范、太随意,也会导致游客的旅游体验较差。虽然经过多年保护性开发,旅游发展与古镇建设获得了长足发展,但仍有古镇居民认为政府旅游开发力度不够,旅游管理与治理满意度尚存在较大提升空间,居民对相关责任主体工作效能有更高的期待。长远来看,这必然会影响到社区居民对旅游产业未来发展的信心和相关责任者的信任。

三、分析框架:枫泾古镇社区治理策略

随着旅游内容需求升级、旅游活动方式变化,旅游活动逐步扩展、渗透到目的地的各个领域和空间,社区日益深层次卷入到旅游活动当中,社区生产、生活空间与旅游活动空间日益融合。突出以地方性为基础的可持续性和包容性发展,“从生态环境和当地居民的角度出发,将旅游业考虑为一种社区的活动来进行管理,那么一定能够获得更佳的效果”[11]。社区居民主体性、“地方性”以及信任建构,是枫泾古镇实现善治的主要行动方向。

(一)政府力量主导治理与主体权利保护

古镇社区社会利益多元诉求与乡村振兴战略带动下乡村实现有效治理目标之间,存在主体性重构与保护、社会资本因乡村社区空心化而销蚀以及社区信任关系弱化等问题,表现为社会结构变迁导致社会内部缺乏自主整合力量。国家力量嵌入乡村社会成为维系乡村社会秩序,进而实现治理目标的重要前提和保障[5]。正式力量的介入,既通过物质的方式,也依靠非物质的投入措施。有效发挥基层党组织和政府力量,把握治理主动,创新工作方法,成为枫泾古镇实现治理有效的关键。2005年,枫泾镇开创了“三访四步”的社区工作方法,其中,“三访”指的是领导干部联系走访、党员干部上门家访、基层党员就地察访,“四步”是指健全完善收集意见、分析梳理、研究解决、信息反馈的机制。“三访四步”有利于掌握社区基本情况、解决问题化解矛盾以及增进社区联系。随着枫泾特色古镇建设步伐不断加快,社会服务管理面临着许多新情况和新问题。在总结前期实践的基础上,枫泾不断创新基层社会服务管理模式,推动社会治理精细化,2015年又提出了“四治五建”社区治理工作法,突出自下而上、社会参与为主的新方法、新机制;其中,“四治”是指社区管理强调共治、社区事务强调自治、社区秩序强调法治、社区文明强调德治;“五建”是指建成党组织领导下的社区治理新格局、建好以党组织书记为带头人的村居新班子、建立聚集各方力量的社区服务新模式、建构联动联勤联办联管的网格化新平台以及建立依法依规、自我管理、民主协商、睦邻互助的群众自治新社区。“三访四步”服务群众工作法与“四治五建”社区治理工作法成为枫泾镇社会服务管理工作的“一扇两面”:“三访四步”体现了自上而下听取意见、解决问题;“四治五建”体现了自下而上社会参与、共建共享。枫泾古镇的更新、旅游景点的再造和修缮及相关基础设施的建设,政府力量在其中都发挥着关键作用。

从技术性角度来看,社会资本的测量多从两个方面来进行考察,人际社会网络、组织成员身份以及因该特定的身份而进行的社会行动。然而,个体是嵌入到社会当中的,社会资本研究的多维取向表明,主观层面因素对社会资本水平的作用不容忽视,如改善人民主观经济地位能有效提升其社会资本水平,从而有助于提高居民生活满意度,改善人民生活获得感[12]。采用结构方程模型探讨主、客观社会经济地位对情绪调节策略影响的研究发现,主、客观经济地位对情绪调节的策略选取存在正相关关系,自尊起到部分或完全中介作用[13]296。因此,从社区居民心理和情感的角度来看,主观经济地位和客观经济状况都能为积累社会资本,进而为社区社会治理提供了较好的基础。

旅游社区的权利结构对于社区治理制度的建构具有重要作用。一是参与主体的权利保护。在社区居民参与旅游资源的利用过程中,国家对资源的所有权和地方政府的管理,以及社区居民对建筑的所有权和集体资源的共同利用方面的权利和义务关系所产生的参与权利问题,是实现旅游社区有效治理的重要因素。枫泾古镇是景区和居民居住合一的旅游区,在古镇建筑方面,古镇旅游发展有限公司拥有房屋产权的只占1%,私人产权占一半以上,其余的分属古镇房管所和相关单位。古镇旅游商业化需要在产权清晰的基础上控制商业店铺规模。枫泾古镇旅游发展有限公司对古镇区域内的房屋产权进行了梳理,明晰了所有权,符合办理房地产权证的由上海市金山区房地产交易中心进行登记,那些无法登记但产权明晰的民居则由枫泾镇土地房屋管理所进行管理。这样,既明确古旧建筑的社区居民产权,又引导旧民居的保护开发。二是发挥旅游社区关键性旅游资源在社区治理制度建设方面的作用。古镇社区多方行动者所掌握的旅游资源之间形成了相互依赖关系,共同构成了古镇旅游整体性资源。在资源利用方面,多方力量因利益各异,产生了博弈关系,在博弈互动中推动社区治理。枫泾古镇旅游发展有限公司在对古镇区域内的房屋产权进行梳理登记的过程中,收购了多处古建筑,通过修缮、保护、整改后建成景点,再由公司以市场化方式进行管理和运作。枫泾镇通过整体规划,在开发评估的基础上引入外部资本,展开古镇建设、保护、修缮,逐步成为古镇治理的主导力量,推动了社区经济社会发展。

社区治理主体多元是由社区公共事务属性决定的,多方行动者出于旅游发展与追求经济利益的需要而参与旅游开发,从而形成多方参与的治理格局。政府为社区的旅游发展、公共事务管理提供规划、指导、协调和监督等公共服务。枫泾镇旅游发展管理办公室基于古镇保护的需要,对社区居民在建筑装修、屋顶改造和危房翻建等行为进行了规范,要求其提供书面申请、居委会证明和房屋产权证书或国有土地(集体土地)使用权证、施工设计图纸,并签订保护古镇的承诺书;对商业店铺开设要求店主提交申请营业报告,并签订保护古镇的承诺书。这为多方行动者参与古镇治理提供了空间,又主导了古镇治理的方向。

(二)“地方性”保护与提升社区凝聚力

旅游目的地社区化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不仅是人口聚集,而且是情感、心理等精神共同体形成的过程。旅游型社区的形成,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方面,社区本身是旅游者目的地选择的主要动因,社区的自然景观和人文因素构成主要的旅游吸引物,社区基础设施能够满足旅游者“吃、住、行、游、购、娱”等需求;另一方面,旅游业逐步发展成为社区的主导产业,社区在功能上能满足社区的基本需求,同时又为旅游业提供主要的人力资源。社区不再仅仅是居住空间,因社区旅游资源的重新利用,旅游业带来的市场意识引入导致原来社区共同体在社区交往、社区意识和共同心理等方面出现了分化重构,社会资本、外部权利、内部社会结构在原来社区空间经过复杂的互动博弈后形成了新的共同体。

目的地“地方性”(Placeality)的保持和维护是古镇旅游可持续发展的基础,“旅游现象之所以能够发生,是因为旅游目的地所呈现或所能给予的东西,是旅游者在其日常生活世界中不能获得的某种差异性的存在”[14]。地方性的产生与人的体验有关,是人类与自然环境长期相互作用中构成的精神或具有当地特征的区域场所,“地方是一个具有意义的有序的世界”[15]148。旅游者与旅游社区共同构成旅游现象的对立统一体,其形成和存续的根据便是“地方性”。“游客地方感是游客与旅游目的地环境互动产生的地方性体验,体现为游客与旅游目的地之间存在的认知、意志尤其是情绪和情感的联结。”[16]“地方性”独具的差异性魅力是旅游者向往某地的目标动力。

旅游社区治理的首要目标是使旅游现象的发生牢固地建立在因具备地方性而展现出差异性的基础上,必然要求保护旅游赖以生存和发展的品质基础。“一个城市不会仅仅因为它已经在同一个地方屹立了很长时间就成为历史名城”[15]144,“地方性”的形成在于社区自然微观景观的文化多样性以及社区人文景观产生和发展所深植的当地语境。“如果在历史书中、纪念物上、戏剧作品中、被认可为传统的组成部分的庄严欢快的节日里没有对于过去所发生事件的记忆,那么这些事件就不会对现实产生影响。”[15]144枫泾古镇坚持开发与保护相结合,利用这些资料维持和重建地方性。

在物质形态方面,对文物古迹做到尽可能地接近原样保存,包括古建筑、历史遗迹、人物或事件的纪念地、历史构筑物等,如古银杏、八角井、致和桥、跻云桥、瑞虹桥、性觉寺以及郁家祠堂等;对古镇南大街、北大街、东栅街等传统古街、古巷体系中的景观与特色进行修复、保护;将文物古迹集中、传统风貌突出的区域划为古镇风貌整体保护区,如南大街和北大街沿街街坊、中心市河邻河古街、和平街沿街街坊等;古镇相继对丁聪漫画馆、朱学范故居、程十发祖居、人民公社旧址、丁蹄作坊、施王庙、三百园、枫溪长廊、东区火政会等主要房屋进行了保护修缮,开发成为旅游景点。

在非物质形态方面,致力于保护传统艺术、习俗、传统产业等,包括对枫泾传统文化和社会生活进行发掘和保护,赋予古镇生动鲜活的形象,如建造农民画村,定期举办“金山农民画”大赛和展览,举办具有民俗特色的旅游活动等。枫泾古镇在元旦、春节、端午节、中秋节等传统节日开展节庆活动,包括赏酒、游行、婚典、唱戏等。“婚典巡游队”逐渐成为枫泾的特色旅游活动,许多与居民互动的文艺活动也在古戏台上举行。这些节事活动不仅加强了社区互动、维持和重建了地方性,也增强了社区自豪感,提升了社区凝聚力。

枫泾是中国历史文化名镇,枫泾历史文化是古镇旅游吸引物重要组成部分,古镇文化传承是古镇文化保护和旅游发展的重点,民间组织是文化传承的重要力量。枫泾于2014年成立文史研究会,致力于发掘研究、保护性梳理和开发枫泾历史文化。文史研究会先后整理、出版了《枫泾史话》《枫泾名人》《枫溪竹枝词》《枫泾的农民画》等《印象枫泾》系列丛书共6册,编纂完成了《中国名镇志丛书·枫泾镇志》,配合镇旅游公司编写出版了第二套《枫泾寻画》系列丛书,打造枫泾的文化软实力。2017年枫泾还成立了上海首个岳飞文化研究会,旨在弘扬“精忠报国”的爱国主义精神,发扬传承岳飞文化。这些社会组织积极推动文化传承与保护,增强了社区居民的认同感和自豪感,组成了凝聚社区力量的社会网络。

(三)借势“小镇更新”推进“大旅游”战略赢得信任

在可持续发展视域下,城市更新经历了从“发展瓶颈倒逼”到“可持续愿景牵引”的时空演进路径,城市位置特征、交通可达性、设施便利性以及自然环境等综合地理环境影响着可持续城市更新的空间模式,利益相关者共同决定了可持续城市更新的政府主导、市场主导和多元驱动等组织模式[17]。城市更新应当是一个需要审慎对待的过程,基于利益相关为基础的城市组织模式重构,以经济利益为主要导向的城市更新政策设计极易对城市发展产生负面影响,造成社群排斥、社区割裂、邻里解构等社会负外部性与空间非正义[18]。古镇规划,必然要考虑“作为日常场所”和“作为文化遗产”的差别,合理解决保护利用实践过程中与社区居民发展诉求产生的矛盾,维护和重构真实性与人地关系,实现活态遗产保护[19]。

《上海市城市总体规划(2017—2035年)》明确了规划建设用地总规模“负增长”的要求,特色小镇建设也面临着土地指标和发展空间双重紧缺,枫泾古镇规划必然要兼顾文化特色挖掘与传承要求,“城市更新”成为特色小镇规划的总体思路[20]145-157。综合区位因素、古镇特色、经济利益、社区发展以及居民诉求等因素,基于城市更新的理念,枫泾古镇提出了全新的“小镇更新”规划。“小镇更新”既包括对小镇基础设施、公共服务设施等的改善,也包括对生态环境、人文环境等的优化美化,以期建设一个深具“经济发展、产城融合,功能完备、服务便捷,生态宜人、和谐宜居,规模适度、城乡一体,人文传承、特色显著”内涵的江南“美丽小镇”,打造特色小镇。

枫泾古镇保护与开发的战略定位为,以打造“人文古镇”为总体目标,推进“大旅游”战略,“十四五”期间将推动“枫泾古镇+中洪村+新义村”整体创建国家5A级旅游景区,打造长三角文旅融合示范带。枫泾古镇推进历史文化遗产传承与利用,深挖文物及历史名人资源,保护古镇古村历史风貌和特色;坚持发展人文古镇为目标,复原一个“活着的古镇”,以“众创+古镇”为核心,将枫泾打造成为长三角城市群中的“旅游休闲目的地”和上海科创中心建设中的“特色众创目的地”。枫泾古镇创新“三大载体”:古镇类人居示范镇,承载居民的幸福生活;旅游休闲目的地,承载游客的水乡情怀;大众创业首选地,承载创客的梦想抱负。同时,古镇统筹居民、游客、创客三大人群,促进多元共享,统筹政府、社会、市民三大主体,实现多元共建。

枫泾古镇以“枫泾寻画”古镇旅游为核心,推进南镇和“吴越界河”重点景区保护开发建设,恢复优化古镇风貌;完善古镇旅游区的配套设施建设,调整古镇商业业态,推进南镇民宿、客栈等配套设施建设;加强旅游资源整合,开发旅游产品,提升枫泾旅游吸引力,推进古镇旅游区商业发展。枫泾小镇更新,镇政府投入资金,用于污水管道、煤气等基础设施建设,改善社区居住条件。通过政府补贴和自筹资金,建设民宿床位,示范推广,引导古镇居民投资民宿,鼓励居民参与旅游产业建设,分享古镇保护发展红利。近年来,枫泾通过“产业更新、古镇更新、社区更新、乡村更新”,社区居民的幸福感和获得感得到了实实在在地提升,从而重新赢得了古镇居民的信任。随着上海乐高乐园选址金山枫泾镇,枫泾古镇的发展必将迎来新的重大机遇。

四、结论与讨论:社会资本视角的社区型古镇治理启示

枫泾古镇社区治理实践为社会资本视角的社区型古镇治理提供了经验与启示,经济角度的主体性权利保护、“地方性”维护与重构、节事活动提升社区凝聚力以及通过“小镇更新”赢得社区信任,是对社会资本融入特色古镇社区治理的创新实践。从理论发展和实践探索的角度进行分析,社会资本理论为社区治理提供了一个全新视角。从宏观角度来看,社区社会结构变化过程中各类社区资本相互影响是社区治理中需要重视的问题;从微观角度来看,社区互动与社区信任是实现治理的有效途径。

(一)社会资本理论为旅游社区治理提供新视角

目的地社区自身目标和需求让位于发展旅游获取最大化经济效益,旅游目的地发展的不可持续性问题日益突出,因发展旅游引发的强社会流动性导致影响社区稳定和有序发展的因素增多,旅游社区的不可治理性问题引发关注。社会资本视角的旅游社区治理,需要解决的首要问题是旅游发展和社区目标之间的平衡关系,发展旅游是旅游研究的要点,社区建设是旅游目的地角度的必然要求,对两者的不同认识和理解,对旅游社区治理实践产生重要影响;另外,实现社区公共事务管理有序、公共利益最大化,符合社区利益相关主体的心理预期、情感需求和诉求表达,达到这一目标的合理状态,有赖于政府部门、社区组织和居民及辖区单位等多元主体之间基于市场原则、公共利益和社区认同,以合作与互惠关系为基础,在持续互动过程中形成协调和参与网络。这种参与网络和互动合作的有效形成,依赖于构成社会资本的核心内容和基本要素,即良好的社会规范、共享的信念、信任互惠、宽容和理解。本文从社会资本积累的角度考察社区发展的可持续性、包容性和社区治理有效的制度与普遍的信任,为旅游社区治理提供新的维度。

(二)旅游社区结构、治理和资本间互动

马库·莱托尼恩(Markku Lehtonen)将可持续发展定义为“维持和增加各种资本的总库存”[21]。从科妮莉亚·弗洛拉(Cornelia Flora)社区资本构成框架为基础对旅游社区进行考察[9]93-107,可以发现,资本和互动是旅游社区形成的主要因素,社区治理是要解决社区各类资本之间的良性互动关系。旅游社区的特殊性表现在旅游社区的形成要素及其作用,在于旅游驱动的强流动性所形成的旅游社区经济结构、政治—权力结构、文化结构和人口结构等与普通社区具有极大的差异性,旅游社区因而具备特殊的功能属性。在经济结构方面,旅游社区经济主体和经济资源是围绕旅游吸引物扩张和扩展所涉及的区位,旅游社区提供了主要的旅游经济参与和劳动力输出。旅游社区的政治结构—权力结构是社区居民的利益和地位在社区旅游发展过程中分化、重构,是社区的决策权力在社区旅游相关者之间的分配状态,实质是在旅游和社区发展中决策者的事权和话语权的基础和来源,具体表现为决策者群体的人员背景及决策层的组织形式。政治—权力结构决定了社区参与旅游的方式和有效性,从旅游社区治理角度来看,必然需要加大对旅游社区的政治和权力关系的研究,为社区旅游持续发展塑造有效的治理平台和治理机制。旅游社区的人口结构、社区居民对旅游发展计划的理解和认同、群体的决策水平、参与旅游活动的基本技能、协调沟通能力与互惠合作意识等,是旅游社区治理中要关注的问题。

(三)社区互动、链接与社区信任

在旅游目的地的共享公共空间和游客集中的地方,居民和旅游者互动可能形成新的社会连接或纽带联系,这种联系推动目的地居民对多样性群体和文化的了解和接触,进而更能多样性扩展人际信任。从旅游者角度来看,不仅需要时间和机会,居民与旅游者的成功互动还依赖于旅游者的旅游方式和习惯,以及对目的地社区文化习俗的尊重等。社区居民对旅游及游客的态度也会影响到这种互动的效果。旅游通常伴随着跨文化的交流和互动,文化的差异可能成为互动和互信的障碍,这不仅在旅游者与目的地居民之间,从区域旅游层面来看,还可能发生在远近距离不一的旅游目的地社区之间。从文化角度探讨信任,要承认“信任既是一种普遍的社会事实,又有鲜明的文化特征,不同的文化会因自身的自然环境与社会构成的差异而发生对人性、关系以及人群的不同假设,进而产生不同的信任内涵与外延”[22]。这种“不同的信任内涵和外延”,在不同文化背景下,使信任具有不同的特征,如普遍信任的层次、“信任半径”(1)的大小或对陌生人信任的程度、是否愿意视他人为乐善好施者、信任他人的不同条件、对潜在风险的评估,商业交往过程中对规则、规范和透明公正的期待等。旅游参与各方的文化差异越大,就越难以建立信任关系;如果参与各方缺乏跨文化交流和互动的经验和技巧,交流不够充分,也难以建立信任关系。因此,形成人际间联系纽带、建立信任,需要推动目的地社区与外部的文化交流,通过项目培训掌握跨文化交流技巧。

社会资本视角的旅游治理,须以共同的价值理念与协调一致的发展目标为核心内容。首先,信任依赖于利益相关者对目的地社区价值理念的相同理解,拥有与旅游发展相兼容的目标。通过目的地社区居民、旅游者和旅游相关组织的积极互动,能够形成共享价值理念和目标,这种积极互动又反过来支持相应的旅游发展模式。其次,旅游发展模式与旅游目的地社区相兼容,与社区直接、具体的目标发展相一致。最后,有效社区治理需要改变以往单一旅游发展取向的发展目标,呼应社区整体利益诉求,同时需要辩证地理解因旅游而引发的社区冲突,规避发展旅游过程中制约社会资本积累的负面因素。社会资本视角的旅游社区治理需要强调,旅游发展方式和风格契合目的地社区的核心价值观念、目标和愿望,并关注和挖掘社区独特的风格理念、目标和需求。旅游相关规划、管理组织和机构应提升旅游治理能力,注重公正、透明和有效沟通,保护旅游参与各方的权利,重视相互了解和理解,尊重各自的独立主体性,既要突出主体权利保护,又要基于政府力量主导治理。

注释:

(1)福山在《信任:社会美德与经济繁荣》一书中提出信任半径(Radius of Trust)的概念,即信任扩展到的范围大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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