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间地带理论与1950年代的中国对日外交

2022-04-08 06:04高道霖
焦作大学学报 2022年2期
关键词:外交理论日本

高道霖

(北京师范大学外国语言文学学院,北京 100875)

中间地带理论是毛泽东在国共内战爆发前后提出的针对国际局势的观点。新中国成立后,尽管世界形势已发生变化,但这一理论仍然无形或有形地影响着新中国外交方针的形成,指导着新中国的外交实践,对日本的外交便是其中的代表。本文在分析中间地带理论形成的背景、把握其思想本质的基础上,着重考察它在20世纪50年代如何影响了我国的对日外交实践,以阐释理论与实践之间的内在联系。需要强调的是,中间地带理论虽然在改革开放后曾一度淡出视野,但该理论背后的外交思想与智慧却一直在无形中指导着我国的外交战略,具有宝贵的现实意义。

1.中间地带理论的形成

中间地带理论是在国际政治格局发生了剧烈变动,反苏反共、“美苏必战”的背景下,毛泽东主席在分析战后国际局势时所提出的著名理论。在这一理论中,毛泽东的关注点,一是美苏关系与力量对比,二是它们对国内局势的影响。

1945年日本战败投降后,避免内战、和平转型成为中国国内的重要议题。然而一直以来国共关系长期不和,建国理念也存在根本分歧,又面临来自美国和苏联的潜在介入,紧张局势并未因二战结束而有所改观。

二战结束后,美苏两国对中国的政策具有相似性。美国和苏联都希望中国避免内战,又都把国民党政府作为正式的交往对象。美国一直以来承认国民党政府,曾先后派赫尔利、马歇尔调解国共冲突,力图在承认国民政府的前提下组建联合政府[1]。苏联通过与国民党政府签订《中苏友好同盟条约》确保了在远东的利益。斯大林又敦促毛泽东赴重庆谈判,强调打内战的极端危险性[2]。此时,苏联也乐见在蒋介石国民政府的领导下实现中国和平统一,对中共态度冷漠。在1945年底的莫斯科美英苏外长会议发表的联合公报中,又确认了避免内战、组建有广泛民主人士参与的国民政府、和平民主统一的对华方针[3]。在这样的大局势下,毛泽东看到了美苏相互妥协的可能性:“资本主义国家和社会主义国家在许多国际事务上还是会妥协的,因为妥协有好处”,确信第三次世界大战不会爆发[4]。同时,就这种世界局势与国内局势的关系,毛泽东认为后者在很大程度上受前者的影响[5]。

随着美苏对立加剧,美国援助蒋介石反共,和平建国的前景变得渺茫,甚至出现了鼓吹“美苏必战”与“第三次世界大战必然爆发”的悲观论调,内战爆发的危险性也显著增高。然而,毛泽东根据当时的世界局势,认为以苏联为代表的民主力量已超过以美国代表的反动力量,因此,美国不太会主动对苏联挑起军事冲突[6]。基于此,他进一步判断:虽有爆发战争的危险,但美苏最终还是会妥协,但这种妥协是有前提条件的,这“只能是全世界一切民主力量向美、英、法反动力量作了坚决的和有效的斗争的结果”,且这种妥协,“并不要求资本主义世界各国人民随之实行国内的妥协,各国人民仍将按照不同情况进行不同斗争。”在这里,毛泽东已开始强调世界范围内的斗争的必要性,这其中自然就包括中国国内的反蒋、反美斗争。此时,对于国内与国际局势的关系,毛泽东认为,中国共产党无需再受制于世界局势,而要根据本国情况该斗争时就斗争,对于反动势力必须采取“能够消灭者一定消灭之,暂时不能消灭者准备将来消灭之”的原则[7],这强调了中国共产党独立自主的重要性,消除了人们的悲观论调[8]。在这里,毛泽东把民主力量与美英法反动派做了明确区分,前者作为世界范围内反对帝国主义的可团结力量,初步具有了“中间地带”的特点。

国共内战全面爆发后的8月6日,在接受美国记者安娜·路易斯·斯特朗的采访时,对于“美国是否可能会发动反苏战争”这一问题,毛泽东回答道:“美国和苏联中间隔着极其辽阔的地带,这里有欧亚非三洲的许多资本主义国家和殖民地、半殖民地国家。美国反动派在没有压服这些国家之前,是谈不到进攻苏联的。美国在世界各地的军事基地是指向苏联,但是,在现时,首先受到美国侵略的不是苏联,而是这些被建立军事基地的国家。”他还认为,美国准备发动反苏战争,是为了掩盖美国内部的反动派与人民、美国与其他资本主义国家、美国与殖民地国家之间等种种矛盾而放的烟幕,其根本用意是为了扩张侵略势力。号召全世界所有受美国侵略的国家的人民一起反对美帝国主义及其走狗,唯有如此才能避免第三次世界大战[9]。这一回答标志着中间地带理论的正式形成。在这里,毛泽东的直接目的是强调同美蒋作斗争的必要性,进一步的用意则是团结世界范围内遭受美帝国主义侵略与压迫的广大中间地带。不难看出,中间地带在本质上是一个世界反美大联盟,是国际反美统一战线,其在一定程度上淡化了国际斗争的阶级性。

不过,自1948年起,中间地带这一术语在我国的官方资料与声明中鲜被提及。这主要是因为苏联放弃了对美妥协,开始与美国全面对抗。中苏逐渐成为盟友,世界被划分成了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两个阵营,它使中国选择了“一边倒”的外交方针。

2.新中国外交方针的确立

新中国的外交方针体现着外交的目标与策略,它催生了中间地带理论在20世纪50年代的再度兴起,也在无形中受着中间地带理论的影响。

2.1 一边倒外交

新中国成立前夕,考虑到需要确保政治支持与经济援助,我国领导人选择了一边倒的外交方针。一边倒是美苏冷战格局下的现实选择,它否定了骑墙派与第三条道路的幻想。

随着国共内战全面爆发,美苏冷战也全面打响。回顾整个内战,苏联基本上置身于国共冲突之外,对我党的关注也不多。毛泽东深知来自苏联的援助具有局限性,于是,自内战爆发前夕便要求全党自力更生[10]。此时,毛泽东提出要争取中间地带,部分也是出于加强自身力量的需要。然而,蒋介石和美国毕竟实力强大,战争有可能长期化,更关键的是不能不考虑美国军事介入的可能性[11]。这种担忧促使我党最终选择了苏联。毛泽东分析美国之所以不敢介入战争,是因为害怕苏联出兵,况且,既然美国已打响意识形态冷战,那么今后美国很有可能长期敌视中国共产党,因此,需要为新政权确保经济援助与政治支持,苏联是最佳的现实选择。由此,我党对苏联秉持积极友好态度,苏联也因美蒋加剧反苏反共而逐渐重视我党,并给予援助。随着内战局势逐渐明朗,具有相同意识形态的政党更加接近,苏联对中共有了全方位的了解,明确了对中共的政策。最终,毛泽东在《论人民民主专政》中正式公布了“一边倒”的政策。他认为,一边倒政策“是孙中山的四十年经验和共产党二十八年经验教给我们的,深知欲达到胜利和巩固胜利,必须一边倒。积四十年和二十八年的经验,中国人不是倒向帝国主义一边,就是倒向社会主义一边,绝无例外。骑墙是不行的,第三条道路是没有的。我们反对倒向帝国主义一边的蒋介石反动派,我们也反对第三条道路的幻想”[12]。

新中国成立后,中苏同盟的建立与抗美援朝,又进一步夯实了两国的紧密联系,中国也获得了来自苏联的大量经济援助与政治支持,两国关系由此进入蜜月期。

一边倒政策的出台,表明中国开始团结社会主义阵营去反对资本主义阵营,其中,最主要的是反对美国帝国主义,因为美国不仅是敌对阵营内的“领头羊”,对新中国的敌意与现实危害也最大。

2.2 谈判建交

新中国坚持谈判建交的方式,恪守“建交三原则”。不可否认,一边倒的含义是倒向以苏联为首的社会主义阵营,具有较强的意识形态性。但这不代表完全排斥非社会主义阵营的国家,至少这些国家的民主进步势力一直都是团结的对象。早在七届二中全会上,毛泽东虽然说不急于与英美等国建交,但同时又表示愿意按照平等原则同一切国家建立外交关系,只不过前提是帝国主义必须改变敌视中国的态度[13]。由此可知,与新中国建交的条件是:平等、友好。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重要条件,是不与反动派勾结,即与蒋介石国民党政府断交。这种原则也体现在《共同纲领》第56条中。为此,新中国采用了“谈判建交”的方式,其有三条具体原则:同国民党政府断交;支持恢复中国在联合国的合法席位;把现在该国领域内的属于中国所有的财产及其处置权完全移交给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建交前须互派代表进行谈判,把握对方的态度,然后再就建交事宜继续磋商[14]。新中国成立后不久,中国便与瑞典、丹麦、瑞士、列支敦士登、芬兰、挪威等欧洲资本主义国家建立了外交关系,1954年与英国建立了代办级外交关系。另一方面,对于经贸关系,毛泽东则更为现实,认为“那是没有问题的,有生意就得做。同时也要同资本主义国家做生意”[15]。

上述事实表明,新中国的外交方针具有灵活性。一边倒首先是源于中苏相同的意识形态,这种意识形态使得新中国外交延续了较强的世界革命特征:援助世界各地被美帝国主义及其反动派压迫的民族,支持他们通过革命斗争推翻现存反动政府。这些政府往往是保守反动的且敌视新中国的。但是,一边倒不等于完全排斥与所有资本主义国家建交,只要它们遵守相关原则,中国还是愿意把这些国家本身当做交往对象的,这里便包含着中间地带的智慧。即使对于美国,也只是“打扫干净屋子再请客”,并不打算永远断绝。不过,由于美国自1950年代起一向遏制、孤立、封锁新中国,也就自己关闭了同中国关系的大门,成为新中国长期的斗争对象。而对于经贸关系,就更具有现实性了。

新中国的这种灵活的外交思维,使得中国政府能够不完全受限于按阶级划分的世界观,实时调整外交政策,充分团结各路力量以实现其外交目标。前面已提到,由于美国最敌视中国,对新中国的利益损害最大,因此,新中国的最重要外交目标,便是打破美国对中国的遏制与孤立,其重要结果之一,就是中间地带被再次提起。

3.中间地带理论在对日外交中的实践

日本在战后初期经历了美军的非军事化、民主化改造,但冷战的爆发改变了日本的命运,被美国强行编入了资本主义阵营。整体上看,新中国一直是较为重视对日外交的,即便两国没有外交关系,但是政府官员、人民间的交流也较为频繁。

中国重视对日交往,除了来源于意识形态的革命热情与防范日本军国主义之外,更重要的原因是借以牵制美国。二战后美国宽大处理了日本,又武装日本,未对日本军国主义进行彻底清算。日本是被美帝控制了的,被用来作为东亚反共的堡垒。中国与日本在地理上又是如此相近,对中国威胁最直接,东部海防压力大,美国的压力也会通过日本传导至中国。毛泽东就曾经说过,美国会利用日本“搞我们的鬼”[16]。此外,美国当时还通过巴黎统筹委员会限制日本对华经济交往,加强对中国的经济封锁。中国希望以日本为突破口,打破这种封锁局面。因此,需要在反对美帝国主义这一大前提下理解对日外交的动机。这样的动机,也使得重构中间地带理论具备了现实需要。而在整个1950年代,中国的对日外交经历了明显的不同阶段,并反过来受到重构了的中间地带理论的有形或无形的指导。

3.1 1950年代初期的对日革命外交

战后日本长期处于保守派亲美政党的控制下,他们追随美国,敌视新中国,还公然选择与蒋介石国民党建立所谓的“外交关系”。因此,1950年代初期,世界革命思维统治着对日外交,外交工作的重心是支持日本人民与进步势力开展革命,推翻日本政府这一“上层的保守分子”与“美帝国主义的走狗”。新中国领导人向来把日本人民与日本反动派区别对待,认为日本人民本质是好的,是可以争取的。早在抗日战争时期,毛泽东便把广大日本人民和少数军国主义者区别看待[17]。新中国成立后的对日革命外交,也采用了这两种思路。1950年,人民日报多次发表社论,严格区分了日本反动势力(即吉田茂政府)与日本人民,指出中日人民共同的敌人是美日帝国主义。日本仍处在美国的占领下,已沦落为美国的战争工具[18]。虽然这一时期毛泽东还未明确重提中间地带,但这种革命外交,本身就与中间地带理论有着类似的逻辑出发点,其精髓都是“团结一派打击另一派”。

3.2 中间地带理论与中日“和平共处”

然而,这种激进的对日革命外交很快便发生了变化。具体来说,不同于纯粹的人民革命外交,日本政府也成为了争取的对象,国家作为中间地带的主体被重视了起来,这一转变也标志着中间地带理论的再度兴起。

早在1952年4月的对外使节会议上,周恩来总理在解释和平外交方针时,便谈到可以争取和资本主义阵营中采取和平中立政策的国家做朋友,资本主义世界不是铁板一块,要区别对待,依靠进步力量,争取中间势力,分化顽固分子。世界不是简单的两大阵营的对立,外交的对象是国家,不过,“落脚点还是在影响和争取人民”[19]。这就突破了两个阵营理论,凸显了中间地带的思维,强调了国家在中间地带的作用。

这段时期前后,“中间地带”被频繁提及。在1954年的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上,毛泽东认为美国是在打着反共的旗帜整英国、日本等中间地带[20]。在会见英国工党代表团时,还揭露美国反共的真实目的是“占领处在美国与中苏之间的广大中间地带的国家,欺负它们,控制它们的经济,在它们的领土上建立军事基地,这包括日本、德国在内”[21]。但是,中间地带的广大人民都是反对美国侵略的同盟者,因此,美国最后必定会被孤立[22]。

与中间地带理论再度兴起的同时,和平共处原则也开始被积极推广。随着朝鲜战争进入谈判期与苏联调整外交政策,中国政府开始强调与不同制度的国家和平共处。这种新外交思维的突出表现就是周恩来总理于1953年底提出的和平共处五项原则。次年,毛泽东主张将和平共处五项原则推广到所有国家关系中去[23],还在中共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上讲到,“缓和国际紧张局势,不同制度的国家可以和平共处,这是苏联提出来的口号,也是我们的口号”[24],并在会见英国代表团时表示,只要双方愿意共处,也能与资本主义、帝国主义、封建王国等非社会主义的事物共处[25]。

正是在这种外交战略调整的影响下,中国开始承认日本的现存体制,不再直接号召日本人民打倒敌视中国、不承认中国的日本反动政府,而是首先承认日本政府[26], 在此基础上,积极寻求与日本的和平共处。毛泽东在会见日本的访问者时,曾直接表示,完全相信能够与日本这个不同制度、不同阵营的国家和平相处[27]。

由此,对日外交的革命性降低了,但这不代表放弃了对日本人民的外交工作,只是具体工作内容转变成了加强与日本民间团体与政界、财界等的经贸人文交流,促使日本政府放弃阻碍中日关系发展的敌对行为。这就体现了“民间先行,以民促官”的精神,这一精神的前提便是承认“官”的地位。重新确认中间地带的重要性后,中国的外交范围便大为拓宽,和平共处五项原则成为与中间地带国家相处的原则了。

此时期,中国对日本提出中间地带与和平共处原则,除上述苏联转变外交政策,朝鲜战争结束后需要和平的国内建设环境外,另一个重要的现实因素是,随着日本共产党在国会的力量逐渐式微,原先支持革命运动的对日政策也就失去了基础。更重要的是,如前所述,这种政策转变,还可以争取大多数,分化资本主义阵营,孤立美帝国主义,迫使其改变敌视中国的政策,最终实现与所有国家的和平共处。按照毛泽东的话说,受美帝国主义控制与压迫的中间地带国家,既是和平共处的主要对象,更是可以争取的对象。不难看出,当时的中间地带依旧继承了其最初的本质,依旧是一个世界反美联盟,而国家则是中间地带的主体。

3.3 中间地带理论助推中日关系正常化

毛泽东重提中间地带理论,确立了争取日本,与日本和平共处的思路后,出现了两国关系正常化的呼声。1950年代中后期,中国政府频繁向日本释放出积极信号。1953年,周恩来总理同日本拥护和平委员会主席大山郁夫会谈时便表示:“我们主张恢复与世界各国的正常关系,特别是与日本的正常关系”。此时期内,人民日报还发表了专门论述中日关系的社论[29]。1954年10月,中苏发表对日共同宣言,表示愿意基于和平共处原则,与日方广泛加强经贸与文化联系,并采取步骤使中日关系正常化。次年,毛泽东在祝贺中苏友好同盟互助条约签订五周年的致电中再次表示,“中苏两国愿同日本建立正常关系”[30]。这一时期的对日政策在1955年的《中共中央关于对日政策和对日活动的方针和计划》中被加以明确与确定。在这份文件中,明确提出了对日政策五点原则:①反对美国在日建立军事基地,反对重新武装日本和复活军国主义;②根据平等互利原则,争取改善中日关系,逐步达到外交关系正常化;③争取日本人民,发展中日人民友谊;④孤立美国,迫使日本政府改变对中国的关系;⑤间接影响和支持日本人民反美和要求独立、和平、民主的运动,这清楚地表明了中国的对日外交目标。

与此同时,随着日本首相的更迭,掀起了中日间友好关系的高潮。1954年12月,采取对美一边倒路线的吉田茂下台,主张自主外交的民主党人鸠山一郎成为新任首相,他希望改善日本与中苏的关系。中国政府也积极予以响应。1955年,通过我驻日内瓦总领事沈平与日本驻日内瓦总领事田付景一之间函电联系,建议就促进两国关系正常化问题进行商谈。1956年,周恩来总理表示随时欢迎鸠山首相与重光葵外相访问中国。总之,这时期的领导人讲话、报纸社论、团体交流中,时常出现希望中日关系正常化的声音。

然而,美国与蒋介石虽然不反对日苏恢复邦交,但非常惧怕日本与中国关系正常化,因此不断对日本高层施压,以牵制日本[31]。另一方面,当时日本国内的不少势力也把中国的友好行为当做是一种“和平攻势”充满怀疑与警惕。导致,中日未能实现两国关系正常化。究其原因,美国主导的东亚冷战格局是最大障碍。

3.4 中日关系恶化下的对日外交重心调整

1957年,自民党保守政治人物岸信介组阁。他公开支持蒋介石反攻大陆,又试图阻碍中日民间贸易交流,还积极主张修改宪法与日美安保条约。岸信介盲目追随美国,敌视中国,制造“两个中国”,对中国采取极端的政经分离政策,损害了中日关系的发展,使得本不稳固的中日关系出现了新的裂痕。更严重的是,因其未能妥善处理长崎国旗事件,严重损害了中日间的政治、经贸与人文交流。对于岸信介的这种极端不友好政策,中国政府认为,为争取日本而采取的“经济就是经济”的现实条件已经丧失,不能再容忍岸信介政府一边敌视中国,一边又同中国开展经贸交流从中获利。1958年中国全面中断两国贸易往来后,中国政府提出了“政治三原则”,即:日本政府停止敌视中国;停止制造“两个中国”;不再阻挠两国关系正常化。这表明此时中国政府开始明确主张“政经不可分”,为恢复中日经贸、文化等各方面交流设置了先决条件。

政治三原则是通过官方层面严正要求岸信介反动政府悬崖勒马,但是岸信介政府未曾改变对中国的态度,而不管日本何人当政,“只要日本政府继续采取敌视中国和对中国极端不友好的态度,那么指望中国改变态度,那是妄想”[32]。因此,中日政府渠道的沟通被堵塞了。

在这样的背景下,中国加强了与日本人民、社会党、共产党、自民党亲华派等友好进步势力的交流,支持他们为恢复日中邦交、实现日本的和平独立而同岸信介作斗争,以促使岸信介政府改变对华政策,同时,一如既往地支持他们反对美帝国主义。这就使得中国的对日外交又重新凸显革命性色彩,但需要强调的是,这种革命性不再着重强调日本人民与日本反动政府之间不可调和的阶级矛盾,而是重点关注日本人民与日本反动政府间关于国家外交道路的分歧,其落脚点是通过日本人民的力量迫使现政府改变对华政策。中国政府一直根据和平共处五项原则主张制度不同的中日两国能够和平共处[33]。选择什么样的政府是日本人民的事,中国都予以承认[34]。但是,日本政府究竟采取何种中国政策,岸信介“自己应该做出选择”,并相信“广大的日本人民是会做出明智的选择的”[35]。因此,这一时期中国政府的思路,还是利用日本人民的力量去纠正政府的行为,而不再是号召日本人民推翻现有政权,日本这一国家并未被剔除出中间地带。因此,这种姿态并非革命外交的回归,而应当视为中国外交观念的渐趋成熟。

3.5 “两个中间地带”中的日本

1957年,中苏开始出现龃龉,并在1960年代走向公开决裂。中苏关系急剧恶化的同时,中日关系相比于岸信介时期有所改善。但此时中苏关系严重程度已开始超过日本。当时,两个阵营内部都各自出现了龃龉与分化,因此,中间地带理论的重要性便随之提升。毛泽东再次敏锐地看到了中间地带与美帝国主义的矛盾,看到了美国这一帝国主义与英法等中等帝国主义之间的矛盾[36],还有苏联与东欧之间的矛盾。他们都想摆脱美苏的控制,都想摆脱帝国主义的控制,反对美苏称霸世界。于是,毛泽东进一步把中间地带分为两个:第一是亚非拉国家;第二是欧洲、北美加拿大、大洋洲、日本等资本主义国家[37]。他们都是反对美苏的中坚力量。这样一来,日本就再次被确认为团结的对象,被进一步划分到了第二中间地带,继续指导着对日外交实践。

4.结论

中间地带理论是在国共内战、美苏冷战爆发前夕提出的。虽然1950年代后的国际背景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但仍一直在无形中指导与反映着中国的外交战略与思维,与1950年代对日外交政策也有着切不断的联系。

自1946年国共全面内战爆发以来,直到1960年代末中美关系开始缓和,美国一直是我国的头号敌对国。美国战时援助蒋介石,又长期不承认、敌视、封锁新中国,对中国的威胁最大。如何消解美国带来的政治经济压力,打破外交困局,一直是毛泽东等领导人考虑的首要问题,是新中国外交的主要出发点。中间地带就是解决这一问题的有力方案。

因此,中间地带在本质上是由毛泽东建构的世界反美大联盟国际统一战线,是反对美帝国主义的中坚力量。它是对阶级世界观、两个阵营理论与新中国初期一边倒政策的突破,重新整合了欧日等资本主义国家,分化孤立了美国。可以说,一边倒政策给予中国的,更多的是物质、政治上的援助,是防御性质的;但只有防御还不够,不能打破帝国主义的封锁,更不能瓦解帝国主义,而中间地带则是一种主动进攻、分化瓦解的战术。

中国的对日外交也是与反美(进入1960年代后增加了反修)这一目标交织在一起的,其表现就是日本始终在中间地带中占据分量。随着毛泽东再次提出中间地带理论,明确日本是中间地带的一员,日本成为中国争取与团结的对象。与此同时,中国开始追求与日本和平共处,进而谋求两国关系的正常化。长崎国旗事件后,中国断绝了同日本的交流,对日工作重心再次放在了日本民间(包括政界对华友好人士),支持日本人民同岸信介政府作斗争,通过现政府之外力量迫使日本政府改变敌视中国的所作所为。

历史事实证明,毛泽东的中间地带理论与新中国的外交政策互相影响,互相建构。具体到对日外交的整个过程中,中间地带理论对中日关系的发展发挥了重要的理论指导意义。

外交从来就不是一成不变的,中间地带理论无疑深刻地体现了这些精髓。因此,在当今时代,这一理论对中日关系乃至中国对外关系的发展仍有重要指导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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