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金宝
内容摘要:死亡与别离常常是文学作品中不变的话题,尤其是日本文学,作家们持有自己独特的生死观。日本近代的许多作家也会通过死亡来表达自己感情。堀辰雄作为日本近代的新心理主义作家,他的许多作品中都对“生”和“死”有着独到的见解。本稿尝试就堀辰雄的作品《起风了》里所表达的“生”与“死”的意义进行研究。
关键词:《起风了》 向死而生 生死观
崛辰雄的生死观区别于日本传统的强调死之美的生死观,相反他更强调“生”,与其他作家不同的是,读者从中感受到的不是抑郁或者颓废,而是看似柔弱的生命中蕴涵的无与伦比的韧性。正如日本文艺评论作家河上彻太郎曾说道:“《起风了》赞颂了超越‘死亡之宿命而存在的崇高的‘生”。因此,说堀辰雄的作品只有死亡并不正确,那是一种穿越死亡的生存终点。这对于身处当今社会的年轻人如何在逆境中求生存,无疑起到了十分积极的励志作用。
一.堀辰雄生死观的形成
堀辰雄的生死观的形成与他所处时代背景和自身经历有很大的关系。从十九世纪二十年代开始,欧洲的文学理论和文学作品如雨后春笋般涌现,被引进到日本之后,冲击了江户末期的日本文坛。乔伊斯、普鲁斯特、里尔克等作家的作品及写作风格受到推崇。其中里尔克对崛辰雄的的影响比较大,尤其体现在《起风了》中。在考察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日本人对“里尔克”的认识后,我们可以发现,那时人们对“里尔克”还知之甚少,但堀辰雄是个例外,还在积极阅读和地翻译他的小说。堀辰雄的小说在写作风格等方面与里克尔不尽相同,但其文章所表达的确是与里尔克相通的关于命运、死亡和爱的思考。
其次便是他的人生经历。堀辰雄出生于东京,三岁丧父,母亲改嫁。1923年母亲也在关东大地震中也失去生命。1927年恩师芥川龙之介的自杀又给他带来了巨大的精神冲击。但噩梦并没结束,1934年与矢野绫子订婚,但1935年二人被查出感染肺结核,他们一起去疗养院治疗,由于堀辰雄症状较轻,随之好转,可绫子却离开了人世。他目睹了太多的生离死别,一生中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和病魔作斗争,所以他对死亡有着独特看法也是情理之中的。
二.《起风了》内容简介
《起风了》的内容并非是按照书中章节顺序创作的。1936年9月到10月,堀辰雄创作《序曲》和《起风了》,11月创作《冬》;1937年1月创作《春》,12月创作《死亡阴影笼罩的山谷》。他先创作出了《冬》,不难看出,他想采用追忆的方式,表达自己希望逝者安息,生者要坚强的想法。
堀辰雄的《起风了》共分为五个章节,《序曲》、《春》、《风起》、《冬》和《死之阴影的山谷》。文章开篇是法国诗人保罗·瓦雷里的诗句“纵有疾风起,人生不言弃”,传达出该书的中心思想。《序曲》由“我”和节子的日常生活的美好回忆开篇,例如,陪节子去高原上画画、两人在散步时的聊天等场景。文中景物描写十分细腻,色彩明亮,氛围欢快,这与当时正值战争时期的日本的文坛氛围截然不同,呈现出一片祥和美好的景象。《春》这一章中介绍了节子患有肺结核,“我”也会经常去照顾她、陪她聊天,最终节子被在反复劝说后同意去疗养院治疗。《起风了》一章描写了“我”辞去工作在疗养院陪伴节子,起初二人会有隔阂,但经过多天相处即使病重也度过了异常温馨的时光。随之而来的是节子病情严重的噩耗,以及对死亡即将来临的不安。但逐渐的,“我们”之间的爱战胜了内心的恐惧,节子也开始对生活充满希望,互相支持互相鼓励,似乎忘却了死亡的威胁,有了想要活下去的想法,度过了一段异常难忘的时光。《冬》这一章每个月用几篇日记写下了“我”和节子共同与病魔抗争的经历,“我”尽可能地记录我和节子在一起的细节,想看到“我”的日记会出现出人意料的结局,但天不随人愿,节子的症状越来越严重,身体状态也急转直下,死亡不知何时便会降临,精神也临近崩溃。在《死亡的阴影笼罩的山谷》这一章中,通过“我”在“幸福山村”的居住经历和所见所闻,以“我”的深化独白的形式,将剧情推到高潮。最终主人公走出节子死亡的阴影,改变了对死亡的看法,他认为超越死亡的爱是“生”的延续,将“生”與“爱”融为一体,最终在精神上超越死亡获得新生。
三.从男主人公心理变化过程看堀辰雄的生死观
最初男主人公沉浸于与未婚妻节子幸福生活的美梦,而且文中也多次出现过“我”和节子幸福的生活在山里的梦,再到“我”知道了节子的病情的严重程度,美梦破灭,意识到未婚妻即将死亡的迷茫和逃避,意识到死亡的逼近,在等待死亡的阴影下活着。
在《风起》一节中有“我”对节子病情担忧的描写,
“这里最严重的病人果然就是那一位吧?那要是他终究难逃一死,下一个,会是谁呢?啊,要是院长之前不和我谈那次话该多好啊...”。
还有梦中梦到了节子躺在棺材中等一系列的描写中色彩比较阴冷,都在说明对于节子即将离开而感到无措和不安。
在《冬》这一章节中通过对窗外树叶在风中飘零的景象的描写也侧面暗示了病情加重但仍不断与病魔努力抗争的节子,但他也意识到节子已经抗不住这次的“寒风”了,结局已无法逆转。
“每棵树上都只剩下两三片枯萎的叶子,在抵抗着寒风……夹在群山之间光秃秃的森林、农田和荒地,现在就像是被整个世界遗弃了一般。”
不过,对生活以及今后没有节子的日子感到无力和绝望后,自己不得不再次面对现实,面对总有一天节子会离开自己这个现实,自己不得不改变心态,与其念着将来,不如把握现在。
“我甚至觉得,与其说是我忘记了时间的先后,不如说是我们在重复着这相似的每一天的过程中,不知不觉地完全脱离了时间的掌控。而在那些脱离了时间的日子里,就连我们生活中的细小琐事,都一一散发出与以往截然不同的魅力。而正因为和我分享它们的是这个女人,我和她才能只因这些细小琐事便体会到莫大的满足。”
明知节子的病情在恶化,但二人在一起的生活却是幸福而满足的。因为“我们”之间热烈的爱,“我们”不再畏惧死亡,而是珍惜和对方在一起的每一天。再去审视忙碌生活中不曾注意的细小琐碎的事物却发现是如此美好,享受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天,即使死亡的倒计时不断逼近也不再畏惧。
最后一章主人公从梦境中醒来,对死亡有了新的理解,带着节子的爱重新出发。到文章的后面,作者通过日记的形式写了“我”和節子在她最后的日子里的时光,虽然最后没有特意提及节子去世,只说“我”独自一人生活在这片山谷,即使仅从这几句话中,我们也能看到节子已经被病魔带走。节子死后主人公陷入迷茫,对生活失去了希望,感觉有愧于节子,身陷于此不能解开心中的郁结。即使去到了名为“幸福谷”的地方,也觉得到处笼罩着死亡,心里觉得还是叫“死亡谷”比较好。不过也就是在这里,“我”对节子离去的态度也悄然发生了改变。
与神父的交谈中,神父说“这么美丽的天空,如果不是风这么大,天这么冷的话,或许还看不到呢。”
“我”也意识到,人生就是这样,不经历挫折和死亡,怎能体会得到生的重要,怎么会珍惜现在,更不可能深刻地理解人生。也就是这时“我”对死亡有了清楚的认知。回到小木屋读了里尔克的《安魂曲》后,对生死的态度终于明晰了起来。
我曾有过许多亲密的死者,而我只能任由他们离去
(中略)
仅仅只是我们存在的回应
文中引用里尔克的《镇魂歌》,而里尔克的《镇魂歌》的主题是“献给心爱女人地安魂曲”,作者的想法不言自明。《镇魂歌》中认为逝去的人并没有真正离开,他们生前的各种都会化为生者内心深处的种种温存,这对生者来说可能已成为一种习惯,或许感受不到,但这也真真切切的是死者在生者生命中继续发挥着那份余温。
此刻“我”也终于明白“我”和节子之间的爱并不会因为节子的死亡而消逝,而是一直留在我的心底,陪着我继续今后的人生。就像文中所说:“像小木屋的灯光一样,兀自的在各处闪亮,延续着我的生命”。
四.向死而生,迎风起舞
德国哲学家马丁·海德格尔提出“向死而生”这一概念。“向死而生”就是要清楚的明白生死之间的关系,只有这样才能勇敢地面对死亡,珍惜当下。海德格尔认为,“人是以一种面向死亡的方式活着”。“向死而生”的真谛是要坦然面对。它并非一种负面的人生观,更多地体现了一种积极的生活态度。《起风了》在1976年被翻拍成电影《逝风残梦》,在2013年被宫崎骏拍成同名电影《起风了》,其中都有在面对“生”与“死”态度的相关描述。《逝风残梦》中,达郎说服节子去疗养院,和节子度过了短暂而又梦幻的二人世界。但达郎不得不去当兵上战场,前途未知,生死未卜。节子也知道自己所剩时间不多,这么大的世界每天都有这么多人来,这么多人走,是达郎的那句“逝风无限,生生不息”支撑着她,鼓励她坚强的生活下去。宫崎骏的《起风了》中对原文改动比较大,虽然也是在疗养院生活,但是没了二郎的陪伴,女主耐不住相思之苦不顾病痛在最后的日子里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幸福地渡过最后的日子,颇有浪漫主义色彩。二郎在黑川家和菜穗子结婚,用一句“我和她已经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说服他做证婚人,他们承认死亡、直面死亡,在生命结束前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
其实早在《神圣家族》中,堀辰雄就已表达了这种独特的生死观,他以芥川龙之介的自杀为素材,思考恩师的死亡,并走出了一条有别于恩师的道路,这也是“向死而生”的一种表达吧。文章的开篇是作者堀辰雄翻译法国诗人保尔·瓦雷《海滨墓园》的一句诗,“Le vent se lève,il faut tenter de vivre”。7在后文中被译为“風立ちぬ、いざ生きめやも8”。电影《逝风残梦》中对这句话的解释为“逝风无限,生生不息”,不过大多数版本都翻译为“起风了,唯有努力生存”或“纵有疾风起,人生不言弃”,笔者认为这几种翻译都比较符合“向死而生”的理念。很准确的表达出了纵然生命的旅程中总会出现荆棘密布,狂风暴雨,但我们要珍惜当下,庆幸自己活在和平的年代,时代的怪圈没有将自己圈入其中。死者应该被追念,不能被遗忘,但也不能始终被束缚在他们的离开所带来的空虚和迷惘之中,活着的人更应该珍惜今后的生活,因为那是带着离开的人的那份双重的爱去迎接生活。人的生命可以消逝,但活在人们心中的人不会消失。正如《寻梦环游记》中所说:“Death is not the end of life,forgetting is the end of life.我们知道死亡终究会到来,我们的生命终究都会有结束的那一天,尤其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下,日本与全世界为敌,发动侵略战争,生与死都那么不确定。所以,活着的每一天都是独一无二的,都应该被认真对待。文章中的他们也曾迷茫、害怕或者逃避这个话题,但是他们最终找到了解决方法那就是要向死而生。
五.堀辰雄的“向死而生”的生死观
有调查结果表明,日本有一半以上的人认为,死与生并不是完全隔绝的,而是互相连接的,并且相信来生这个概念。日本人自古以来受佛教、神道教等宗教思想的影响认为“死”并不代表消逝,因为投胎转世的观念对他们还有很深的影响,他们认为人这一生经历了现世还不算完整,还要经历“来世”,这才是完整的人生旅途。日本人的“来世”思想,促使他们相信死者有灵,生死一体。
所以说日本人对待生和死的态度是很独特的,看似不合情理甚至以唯物主义的眼光看来还有些迷信。但事实上,这种“惜生崇死”的观念也从另一个角度表现出了这个民族对于生命的尊重和对现世的珍惜。村上春树在《挪威的森林》中也有所提及:“死并非生的对立面, 而作为生的一部分永存。”在电影入殓师中也有类似表现:逝去并非终结,死亡是人生之门超越的重生。即:死亡并不等于结束,而是新的开始,新生和死亡都是循环往复的永恒,逝去越过了人生之门,不一定就是消失,而是对人生超越的重生。日本近代文学作家从北村透谷开始拉开了自杀之幕,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川端康成曾经说过:“无言的死,就是无限的活”。死是生的延续,把死作为起点,会获得新生。所以在1972年4月16日的下午,人们在他的工作室发现了他的尸体,没有遗书。
另外从日本人对樱花的钟爱便可以看出来,樱花的盛开和凋零也符合日本人对生死观的态度。樱花的花期极短,但它们会在这极短的时间尽情的绽放自己的风采,日本人觉得这就够了,他们赞美生之绚烂。而且樱花凋落时也是毫不犹豫,干脆利落地落下,那种不贪生怕死的决绝态度,也让日本人赞叹。樱花每到春天便会开放,也象征了一种生死的循环。这种日本人固有的生死观对堀辰雄的“向死而生”的这种观念产生了很深的影响。虽然知道节子已经病重,已无力回天,但“我”和节子每天幸福的生活,被各对方的爱所包围,既然结局已经无法,那就让过程不留遗憾,不畏惧死亡的到来,将其看作是一种解脱。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生者要带着死者的爱,坚信爱能够产生克服一切伤痛的力量,最终在精神上超越死亡,获得新生。堀辰雄的那些面对死亡的经历并没有让他消沉,他深知死亡是不可抗拒、也是不可选择的,但是即使在死亡的威胁下,也要从容的度过剩下的时光,带着一颗感恩之心去体会生活的温馨与生命的价值,请记住:纵有疾风起,人生不言弃。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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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起风了》堀辰雄 华东理工出版社 2016年7月出版.
[4]乔宇芳.浅析西欧作家对堀辰雄文学创作的影响[J].吉林化工学院.
[5]宋暖.堀辰雄的生死观[D].山东师范大学,2011.
[6]汤云丽.向死而生——以堀辰雄《起风了》为中心[J].吉林大学.
[7]王湧、张妍.入殓有道,生死有情——日本电影《入殓师》中所透视的日本人的生死观[J].天津财经大学.
注 释
[1]《起风了》 堀辰雄 华东理工出版社 2016年7月出版
[2]同上
[3]同上
[4]《起风了》 堀辰雄 华东理工出版社 2016年7月出版
[5]《起风了》 堀辰雄 华东理工出版社 2016年7月出版
[6]同上
[7]《海滨墓园》 保尔·瓦雷里 1992年出版
[8]《起风了》 堀辰雄 1938年出版
[9]《挪威的森林》 村上春树 上海译文出版社 2001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