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盐同咸（吉安采茶戏）

罗周

人物：

七  秀（旦），19岁

杨鸿飞（生），27岁

长  根（生），24岁

罗思齐（旦），29岁

罗思元（生），32岁

满  崽（娃娃生），17岁

众乡亲：张伯、李叔、刘婆、赵妹等

众护士、众兵士、歌队等

序   幕

［开场字幕。

［主题曲音乐缓缓响起。

合（唱）白花花的盐粒像雪纷纷，

热腾腾的红军最贴心。

亮晶晶的盐粒像满天星，

光闪闪的红军是不灭的灯。

有盐同咸无盐同淡，

跟着红军哥哥走哟，

走过长夜到天明、到天明！

［上世纪二十年代末。

［江西，井冈山。

［鞭炮声中，七秀唱《哭嫁歌》。

七 秀 （唱）我一哭哩哭我，

哭我亲生爹。

你嫁掉我骨肉女，

衣衫烂了没人补，

鞋子破了没人制。

张 伯 不要哭了，七秀，你爹早被东家逼死了！

七 秀 （唱）二哭哩哭我亲生娘。

你一岁两岁带得起，

一直带到十七八，

怎么忍心嫁掉我？

李 叔 不要哭了，七秀，家里穷，你娘也没办法！

七 秀 （唱）三哭我舅舅做媒人。

你台角上酒，

灶角上肉，

斤肉壶酒嫁掉我！

刘 婆 不要哭了，七秀，嫁给赵老爷做小，你也有肉吃！

七 秀 （唱）四哭七秀真命苦。

风吹木叶片片飞，

日日夜夜不自主。

嫁我就是卖掉我……

赵 妹 不要哭了，七秀，你不用嫁了！

七 秀 真的？

趙 妹 真的！

七 秀 你不要骗我！我不嫁人，我一家老小，冻死饿死，连年都过不去了！

赵 妹 刚刚有个当兵的，听你哭得伤心，送了三块大洋、半罐盐给你！

七 秀 半罐盐？

刘 婆 好东西，能换两袋米嘞。

七 秀 那个当兵的，他人呢？

张 伯 追不上了。他们说要去井冈山！

七 秀 （踮足、张望）就是那个个子高高、腰板笔挺、走路带风的？

众哎！个子高高、腰板笔挺、走路带风的！

七 秀 我记得了，我记得他了。

众（唱）山顶有花山脚香，

桥下有水桥面凉。

郎哥好比火炉子，

煨得妹心暖洋洋。

［灯渐暗。

第一场 分盐

［一年后。

［井冈山成立了苏维埃政府、创建了小井医院。

［众人上。

众（唱）竹子发根根连根，

葵子开花子成群。

穷苦兄弟团结紧，

打倒土豪分田地、享太平！

长 根 乡亲们！自从盘古开天地，哪见过穷人掌大印？过去财主当道，我们是这个（伸小指）；现在红军来了、罗书记来了，穷人翻身了，我们是这个（举拇指）！今天是苏维埃政府成立的大日子，也是小井红军医院挂牌的好日子！请罗书记给我们讲两句，好不好？

众好！罗书记，讲两句！

罗思齐 不多说了。乡亲们的话，就是我的心里话！

长 根 不讲也行，那就唱两句！

众罗书记，唱两句！

罗思齐 好！就唱一首我在莫斯科读书时学的《红军最强大》。

众好！

罗思齐 （唱）嘿！白匪军是一群黑乌鸦，

想把我们踏在脚底下。

从英国沿海到西伯利亚，

世界上红军最强大！

红军战士们，把刺刀擦亮，

紧紧握住手中枪。

我们越战越顽强，

和敌人决战在疆场！

长 根 （刻意领掌）好！

众（客套随之）好！

赵 妹 好是好，听不惯。

罗思齐 你们喜欢听什么歌？

李 叔 山歌！

刘 婆 喜欢听山歌！

张 伯 喜欢听七秀唱山歌！

长 根 秀儿、秀儿，唱两句啰！

七 秀 （被推搡上前）长根，你别逗我啦！

长 根 哪个逗你哟！

（唱）碗底没盐脚发软，

嘴里没歌心发愁。

盐巴一嘬眼带笑，

妹子一唱哥魂丢！

七 秀 （唱）山歌好唱难起头，

木匠难造万丈楼。

铁匠难打铁狮子，

石匠难雕石绣球。

长 根 （唱）山歌不斗不罢休，

菜籽不打不起油。

菜籽还要油匠打，

唱支歌来妹起头！

七 秀 （唱）叫妹唱歌难张口，

人山人海见人羞。

山歌好比清泉水，

心花不开水不流。

罗思齐 （搂七秀）长根！七秀害羞，你别难为她！

［幕后杨鸿飞、满崽内声：“杨连长来喽！”

［杨鸿飞、满崽随上。

杨鸿飞 （唱）心怀火种手有枪，

十年戎马奔八方。

南昌城头轰雷响，

高举红旗战粤湘。

会师赣西放眼望，

井冈是我第二乡！

众杨连长！

杨鸿飞 乡亲们！

罗思齐 杨连长！

杨鸿飞 罗书记！

杨鸿飞 乡亲们，老土豪偷埋了三百多斤盐！

李 叔 三百多斤！？

刘 婆 乡里不产盐，盐价贵上了天！

赵 妹 他一个人，就埋了这么多？

满 崽 全部被我们挖出来了！

杨鸿飞 走，分盐去！

张 伯 不不不，盐就是命，一时一刻也少不得！这些盐，比命还重！要留给红军才是！

李 叔 对对对！留给红军，吃了有力气！

刘 婆 我们嘛，从墙上刮点子硝盐就行！

众对对！

杨鸿飞 嗳！乡亲们，只要红军有盐吃，就要让老百姓的菜碗也是咸的！这就叫——

罗思齐 有盐同咸！

杨鸿飞 无盐同淡！

众有盐同咸，无盐同淡！

满 崽 走走走，分盐去！

众走！

［满崽引众人下，杨鸿飞转身欲去。

［幕后内声：“个子高高、腰板笔挺、走路带风……”

七 秀 （唱）猛地一见这背影，

石头落水乱妹心。

高高的个子腰笔挺，

风风火火大步行。

杨鸿飞 （转身）小姑娘，快走呀！

七 秀 你转过去！

杨鸿飞 啊？

七 秀 背过身！

杨鸿飞 哦！（背身）

七 秀 （唱）是他没得错，

欢喜泪盈盈。

就是这背影，

留下半罐盐，

救我离火坑。

就是这背影，

日夜常想念，

感恩情又生。

有心跟哥话两句，

话到嘴边吐又吞。

七 秀 首、首长……

杨鸿飞 （转身）我可不是首长。我姓杨，你叫我杨大哥就行。

七 秀 我叫七秀，你叫我秀儿……也可以。

罗思齐 杨连长，我这有份《制度》，你帮看看。喏，这一条，“废除聘金礼金”……

七 秀什么意思？

杨鸿飞 （改之）就是“讨老婆不要钱”！

罗思齐 “不虐待儿童”……

七 秀 听不懂……

杨鸿飞 （改之）就是“不准大人打小孩”！

罗思齐 “废除债务”……

杨鸿飞 （改之）就是“借土豪的高利贷不要还”！

七 秀 我爹借了高利贷，被活活逼死了；我娘去年发病没钱治，也死了；一家人只剩我一个……

罗思齐 好妹子，打倒土豪劣绅，我们穷人的好日子就要到了！去，先把盐领了。

七 秀 我早就领过了。

罗思齐 领过了？

七 秀 那半罐盐，我去年就领过了……

杨鸿飞 去年？秀儿，今日不但分盐，还分糕点呢！

七 秀 我哪有这个福气！

罗思齐 往年没得吃，今年多吃点！

七 秀 （失笑）杨大哥、罗姐姐，你们等等我，我去去就来！你们等我啊！（急下）

罗思齐 鸿飞，还没有老李的消息吗？

杨鸿飞 没有……但他一定还活着，他一定会回来！

罗思齐 一定会！他说过，要陪我到老。我信他，我等他，孩子……也等着他。

［七秀内声：“杨大哥、罗姐姐……”持米果上。

七 秀 吃米果！

杨鸿飞 这可不行。红军有纪律：不拿老百姓一个红薯。

七 秀 这又不是红薯！

罗思齐 红薯都不能拿，何况米果？

七 秀 这又不是你们拿我的，是你们分给我，我再送你们的！来吃一口，吃一口，你们吃一口嘛！

［長根及众人上。

长 根 （夺点心）他不吃，我吃！

七 秀 你！

长 根 （食之）真香、真甜！

七 秀 你不要脸！

［众笑。

杨鸿飞 罗书记，我去收拾病房。

罗思齐 我与你一起去。（欲下）

七 秀 杨大哥！罗姐姐！你们不是想听我唱歌吗？我有歌了，我有歌了！

（唱）栀子打花傍墙栽，

墙矮花高现出来。

水不浸墙墙不倒，

花不逢春不乱开。

众春天到了，花开不开？

七 秀 春天到了！

（唱）春天一到云生彩，

十朵鲜花九朵开。

十朵鲜花开九朵，

还有一朵等郎来。

众要是郎不来哩？

七 秀 郎不来呀！

（唱）高高山上石皑皑，

众（唱）石皑皑！

七 秀 （唱）郎是高山一株槐。

众（唱）一株槐！

七 秀 （唱）春风吹槐槐不动，

郎不约妹妹自来！

众（唱）妹自来！

长 根 酸、酸“死”了！

乡亲甲 长根，你话什么？

长 根 我是说这米果，把牙都酸脱了！

［众笑，灯渐暗。

第二场 埋盐

［数月后，小井医院。

［护士们忙忙碌碌，照顾伤员，七秀亦在其中。

赵 妹 要来新伤员了！姐妹们，准备起来！

护士甲 西药用光了！

护士乙 上山采金银花和鱼腥草！

护士丙 没有家伙！拿木头做消毒盘，削竹子做镊子！

护士丁 药棉不够了！

七 秀 洗干净的土布作药棉！

护士丁 消炎药也没有了！

赵 妹 盐水！用盐水消炎！走！

［幕后内声：“新伤员来了！”满崽等负伤上。

满 崽 七秀姐！

七 秀 （对满崽）盐水浸得痛，你要痛不过，就跟我一起唱歌！唱着唱着，就不痛了！（为之上药）

（唱）先生、先生，

我要告个状。

满 崽 （唱）你告什么？

七 秀 （唱）老鼠偷了我的糖。

满 崽 （唱）老鼠呢？

七 秀 （唱）花猫捉去了。

满 崽 （唱）花猫呢……

七 秀 （唱）逃进山洞了……

满 崽 姐！唱着唱着，真的不痛了！

七 秀 满崽！

（唱）红米饭、南瓜汤，

为工农，去打仗，

众护士 （唱）好郎哥打仗确实辛苦了！

七 秀 （唱）年纪轻轻、身体好，

转眼就恢复，

若你想要吃什么，

妹子我去寻找！

众护士 （唱）好郎哥，在前方，

常在草地卧，

衣衫儿、裤子儿，

容易磨破。

缝洗干净晾晒好哟，

赶紧送来给哥换上！

七 秀 （唱）好郎哥，当红军，

鞋儿费得多，

长的长、短的短，

任你选着！

妹子做鞋，

合着郎的脚哟，

才能冲锋打胜仗，

众护士 （唱）妹在小井等郎哥！

［众人忙碌、隐下。

［幕后内声：“秀儿！秀儿！”长根上。

长 根 秀儿，我娘做了烟笋炒肉，喊你去吃一口！

七 秀 医院事多，走不开！

长 根 你一个十九岁的妹子，只晓得做事，不想嫁人？

七 秀 革命不成功，我就不嫁人！

长 根 革命要是一年不成功？

七 秀 一年不嫁人！

长 根 十年不成功？

七 秀 十年不嫁人！

长 根 要是一百年都不成功呢？

七 秀 你这是什么话？红军不图钱、不贪粮、专为穷人打天下，过两年，就能解放全中国！（欲下）

众对！

长 根 （止之）秀儿、秀儿！

（唱）见到浓茶口会干，

见到妹子心会软。

刚想开口问事理，

又怕妹子不喜欢。

七 秀 （唱）哥哥要茶自己端，

随你去端哪一碗。

你想问话就开口，

不要肚里绕弯弯。

长 根 我……不绕弯子！我就问你为什么一天到晚，扎在“小井”？

七 秀 实话实说，为了杨连长！

长 根 为他？

七 秀 杨连长一天忙到晚，我问他什么时候能歇一下？他说：等革命成功的时候！我又问他：革命什么时候才能成功？

长 根 他怎么说？

七 秀 他说：等有一百万红军的时候！

长 根 一百万！你晓得有几多啵？

七 秀 不晓得！但我晓得，多一个人帮手，就离一百万近了一点子，就离杨大哥能歇下来，近了一点子！

长 根 你喜欢他？

七 秀 嗯。

长 根 喜欢他也没用，他……他喜欢罗书记！

七 秀 啊？

长 根 他跟罗书记是两公婆！

七 秀 啊？

长 根 罗书记怀的孩子，就是杨连长的！

七 秀 你不要亂说！

长 根 我没有乱说！不信你去问！

七 秀 问……？

长 根 谅你也不敢问！

七 秀 我要问！我现在就去问她！罗书记！（下）

长 根 这个傻妹子！秀儿、秀儿……（下）

［转景，室内。

［罗思齐缝补衣物。

罗思齐 （唱）月月红，吹火筒，

借我刀，砍竹梢，

借我牛，耕大丘，

借我马，上吉州……

［七秀上。

七 秀 罗姐姐！

罗思齐 秀儿！

七 秀 罗姐姐，你又在唱儿歌啊？

罗思齐 （抚腹）唱给他听，快五个月了……

七 秀 罗姐姐，我编了首《过新年》，你要学啵？

罗思齐 好呀！

七 秀 （唱）过新年、过新年，

今年不比往常年。

来了工农革命军，

又分谷子又分田。

罗思齐

七 秀 （唱）过新年、过新年，

今年不比往常年。

你拿斧头我拿镰，

七 秀 （唱）要打倒反动派，

罗思齐 （唱）要打倒反动派，

七 秀 （唱）要枪毙罗思元！

罗思齐 （唱）要枪毙……

七 秀 （唱）要枪毙“罗思元”！

七 秀 他是国民党旅长，赣中第一个白军头子！

罗思齐 他……他是我哥。

七 秀 啊？

罗思齐 罗思元是我大哥。

七 秀 他家里是大地主！罗姐姐，你不是个穷人吗？

罗思齐 是！我是穷人！革命一日不成功，我便穷一日、苦一日！天下还有一个人受穷，我就与他一样！秀儿，你歌编得真好！只是这一句，我唱不了……

七 秀 我改，我改掉这一句！

（唱）要打倒反动派，

要“活捉”羅思元！

罗思齐 好妹子。我呀，有时候真想与哥当面谈谈……

七 秀 罗姐姐，我也想跟你谈一谈。

罗思齐 谈什么？你说呀。

七 秀 罗姐姐！

（唱）河水浑浊看不清，

不晓河水有几深。

万丈深潭难打底，

不晓阿姐哪样心？

罗思齐 我什么心思？

七 秀 我是说“他”，就是“他”嘛！

（唱）哥一声来姐一声，

手把丝线穿花针。

姐似花针朝前走，

哥似丝线随后跟！

罗思齐 你是说杨连长？

七 秀 我是说我……

（唱）天上起云横打横，

又想落雨又想晴。

好比妹子恋郎哥，

又想断来又想行。

罗思齐 我听明白了！你喜欢杨连长！

七 秀 我不晓得，能不能喜欢他？

罗思齐 那你问我，是不是也喜欢他？

七 秀 我也不晓得，他喜不喜欢你？

罗思齐 给你看样东西，你就晓得了！（怀中取一纸，递之）

七 秀 这是？

罗思齐 结婚证！

七 秀 结婚证……（览之）这个红彤彤的是？

罗思齐 苏维埃政府的大印。

七 秀 上面还有一行字……

罗思齐 写着我们夫妻俩的名字。

七 秀 都是三个字……

罗思齐 （指之）这是我——“罗思齐”；这是我丈夫——

［幕后内声：“罗书记！白军围攻井冈山，师长找你呢！”

罗思齐 哎，来了！（欲下）秀儿，你晓得了？

［幕后内声：“罗书记，快来！”

罗思齐 哎，来了来了！（急下）秀儿我先走了啊！来了！

七 秀 这是我，这是我丈夫！“罗思齐”“杨鸿飞”，都是三个字……晓得了、我晓得了！（恍惚而行）

（唱）日头落山处处阴，

处处鸟子归树林。

鸟子归去成双对，

妹子归去一个人。

一断情，妹走了，

空空落落实难熬。

吃饭好像扒沙子，

吃茶好比吞辣椒。

二断情，泪双流，

想起郎哥妹休休。

好比竹篱晒烂衫，

天晴落雨没人收。

三断情，捧盐罐，

压在心头像座山。

粗盐本是咸滋味，

蘸一口，一半酸来一半甜。

酸的是今日，

甜的是当年。

当年救我盼再见，

今日再见没姻缘。

手捧盐罐埋地下，

（埋盐、泪落）

埋掉妹心苦黄连。

一把铁锁焊门上，

恋哥不再对人言。

［幕后内声：“又来伤员了！七秀，快来帮忙！”

七 秀 来了、来了！

［灯渐暗。

第三场 化盐

［井冈山，入夜。

［众上。

乡亲乙 白军来了！

赵 妹 杨连长上井冈山了！

刘 婆 红军也都进山了！

李 叔 说是打跑了白狗子就回来！

长 根 这个年，过不好了！

众（唱）外面猎猎西北风，

窗前晃动灯火红。

来来往往红军哥，

整装出发急匆匆。

外面猎猎西北风，

窗前晃动灯火红。

门外尽是白匪军，

阎王小鬼闹得凶。

茅草过火、搜遍西东！

米盐断绝、人要换种！

乡亲流尽血和泪，

只盼红军早回程！

七 秀 （唱）红军把秧插，

白军打鸡鸭。

红军犁地春耕，

白军挖尽菜心。

红军来了分田，

白军断人食盐。

众（唱）白军不打倒，

穷人活不了。

长 根 （止之）秀儿、秀儿，你不要命了！

七 秀 怕死的人，死得更快！

长 根 你听我说！你对红军好，乡里人人都晓得！眼前风紧，你快出去躲一躲。

七 秀 我是不能待在屋里，我要去找他……找他们！

长 根 瞎说！赣中这么大，你去哪找杨连长？

七 秀 哪里打仗，我就去哪里！他肯定冲在最前面！

长 根 你！你真是脑壳坏掉了！

七 秀 随你怎么话！（急下）

长 根 秀儿、秀儿——！

众七秀！

［七秀启程，歌队吟唱。

众（唱）妹子赶路不要慌，

日头落山有月光。

月光落水有星子，

星子落水大天光。

七 秀 （唱）妹子寻哥心不慌，

寻过一村又一乡。

听到哪里有枪响，

别人逃跑妹奔上。

众（唱）白匪凶恶赛虎豺，

杀人放火金腰带。

妹子十九一朵花，

就怕狂风刮下来。

七 秀 （唱）斧头不怕硬丝柴，

红军不怕反动派。

妹子尋哥不怕苦，

好花枝上迎风开。

众（唱）爬过几多骨堆山，

趟过几多血流河。

眼泪滴答往前走，

妹子一心会郎哥。

七 秀 （唱）哥为妹来妹为哥，

鸟为青山鱼为河。

鸟为青山死在岭，

鱼为清水死在河！

［众下。

［战后：牺牲的红军战士，雕塑般歌吟着。

众战士 （唱）打铁不怕火星烧，

革命不怕杀人刀。

斩了头来还有颈，

斩了颈来还有腰。

飙向敌人咬一口，

英灵冲上九重霄！

七 秀 （跌爬、嘶声）有人啵？有人活着吗？还有人活着吗？

满 崽 （奄奄一息）姐……七秀姐……

七 秀 满崽！不怕、不怕！姐来了，姐救你，姐驮你走！

满 崽 姐，我肠子都流出来了……

七 秀 姐帮你塞回去……

满 崽 姐，能看到你，我……我好高兴、好高兴……

七 秀 你不要笑，你不要笑了！

满 崽 杨连长，受伤了、上山了！白狗子要把我们活活困死！没有吃、没有盐、身上浮肿，路都走不动……

七 秀 不要话事，你不要话事！

满 崽 再不话，就没得话了。姐，那支儿歌，你再唱一遍给我听，好、好吗？

七 秀 好、好……

（唱）先生先生，

我要告个状。

满 崽 （唱）你告什么？

七 秀 （唱）老鼠偷了我的糖。

满 崽 （唱）老鼠呢？

七 秀 （唱）花猫捉去了。

满 崽 （唱）花、花……

七 秀 （唱）花猫呢？

逃进山洞了。

山洞呢？

潮水淹没了。

潮水呢？

太阳晒干了。

太阳呢？

七 秀

满 崽 （唱）太阳出来了！

［满崽死在七秀怀中。

众（唱）木落兮不返柯，

水流兮无回波，

一生一去怎奈何？

今兹永诀，

涕泗滂沱。（哭调《绕棺歌》）

七 秀 （唱）柳枝一插作坟台，

衣裳包土把弟埋。

冷风吹得头发动，

好似老弟活转来。

满崽呀！

你黄连吃过七八斤，

甘草从没尝过新。

等到来日雪融尽，

姐把春风话你听……

（挖土）

［幕后内声：“秀儿！”长根急上。

长 根 秀儿！你在做什么？

七 秀 盐。

长 根 什么！

七 秀 红军分我的盐，我埋地下了！

长 根 你是想……？

七 秀 长根，小井医院被白匪烧了个精光。

长 根 是啊，医院里上百个伤员，不肯投降，全被机枪扫死了！乡亲们趁夜埋人，也算入土为安……

七 秀 埋……埋不过来了！这两个月，我去了五个县、十六个村子，看过上千栋烧掉的房子、几百个死人……

长 根 不要话了！

七 秀 前不久，他们还都是会话事、会唱歌的小伙子，帮老乡种地、挖井、搭房子……

长 根 不要话了！

七 秀 长根，每到一个地方，我想见他、又怕见到他；每翻过一个死人，擦干净脸，我都怕、怕是他……长根！杨大哥与罗姐姐，要是平平安安、高高兴兴地过日子，这罐盐……（捧之）我会埋在地下一辈子！但现在不一样！他受伤了！

长 根 啊？

七 秀 进山了！

长 根 啊！

七 秀 没有吃、没有盐、没有力气、走不动路！我要带上盐，去山里找杨连长、找红军！

长 根 秀儿！白匪说了，哪个帮红军，就杀他全家！

七 秀 我全家被他们逼的，死剩我一个！

长 根 秀儿！白狗子查得紧，村村有关，路路设岗，劈竹筒、翻菜篮，答错一句，就是一枪！这盐，你送不进山！

七 秀 送不进也要送！

长 根 你真不怕死？

七 秀 我都想好了！（洒盐入水）

众（唱）粗盐入水没踪影，

新棉夹袄水中浸。

湿透衣裳再烘干，

救命的盐巴穿在身。

粗盐入水化妹心，

情伴新袄水中浸。

扎紧盐衣暖烘烘，

好似郎哥抱妹身。

桂花香油头上搽，

小小竹篮臂上挎。

问声妹子哪里去？

翻山越岭回娘家！

回娘家啰！

［七秀下。

［灯渐暗。

第四场 饮盐

［罗思齐的梦境。

罗思齐 （惊惶）老李？老李！

［黑暗中，罗思元迎上。

罗思元 小妹，跟我走，吃用不愁、富贵安乐！

罗思齐 大哥！我不要盐山盐海，只要给老百姓争一口盐！

罗思元 我便有盐山盐海，也不给泥腿子一粒盐！（丢一物）

罗思齐 （拾之）结婚证！这血？！老李呢？他在哪里？

罗思元 他在南昌。

罗思齐 南昌？

罗思元 南昌城头。

罗思齐 城头？

罗思元 城头上挂了八颗人头，他便是其中之一！

罗思齐 不、不……不可能！

罗思元 小妹！小时候，你总是跟在哥身边，放风筝、滚铁环、粘知了、打水漂……

［二人渐走近，猛地，罗思齐拔罗思元之枪！

罗思齐 （持枪自对）大哥，让我走！要么我就死在你面前！

罗思元 小妹，跟哥走吧！要么我就带你的尸体回去！

罗思齐 好……拿去、你拿去！（开枪）

［灯灭。

［罗霄山脉。

［杨鸿飞暗上。

罗思齐 （惊惶）老李？老李！

杨鸿飞 思齐姐，醒醒、醒醒！

罗思齐 （惊觉）杨连长！我做了个噩梦，老李不在了，我哥把他……（猛醒）不、不是梦！我们真碰上了我哥，是不是？我……

杨鸿飞 你拿枪对住自己，他终究还是放了我们。但下一次……他说，没有下一次！

罗思齐 下一次，我要把枪对准他！（腹痛）

［幕后传来七秀歌声：

“三月里来是花朝，

妹子嫁妆齐备好。

只要郎哥搭个信，

天上落刀妹也到！”

杨鸿飞 思齐姐，你听！

罗思齐 歌声？

杨鸿飞 是歌声！是七秀！

罗、杨 是七秀在唱歌！

［歌声继续：

“郎哥住得远迢迢……”

罗思齐 我们应她一声、应她一声！（欲唱无力）

杨鸿飞 好！

（唱）远迢迢！

［七秀、长根上。

七 秀 （唱）十只那个尖峰九只坳。

杨鸿飞 （唱）九只坳！

七 秀 （唱）磨破那个草鞋磨破脚，

杨鸿飞 （唱）磨破脚！

七 秀 （唱）妹子情意比山高。

杨鸿飞

七 秀 （唱）比山高嘞！

［歌声中，众人相见。

杨鸿飞 秀儿！

七 秀 罗姐姐、杨大哥！（见之）你这脚，都化脓了！

杨鸿飞 长根，你们怎么来了？还一路唱过来！

长 根 她要来找你们。满山都是白匪。

七 秀 白狗子断了米、断了盐，断不掉人唱山歌！

罗思齐 对……啊！

七 秀 罗姐姐……（惊见）血！这是要生了！快！烧开水！剪刀、草纸！你！（指长根）转过身！（对杨鸿飞）你！过来！

杨鸿飞 我……

七 秀 你老婆生崽，你躲什么？

罗思齐 秀儿，我……我不是他妻子。

杨鸿飞 她、她是我嫂子！

长 根 嫂子？

七 秀 是嫂子呀？是嫂子呀！哎哟！

长 根 （唱）只为妹子不识字，

七 秀 （唱）错为郎哥牵姻缘。

长 根 （唱）她好似苹果熟了羞红脸，

七 秀 （唱）帮罗姐闯过眼前的鬼门关！

罗姐姐，你要坚持，坚持！

杨鸿飞 秀儿，思齐姐三天没吃东西了！

长 根 我有、我有炒米！（反手递之）

杨鸿飞 一个月没吃盐了！

七 秀 我有、我有盐巴！（解衣、浸水、冲盐水）

杨鸿飞 你把盐巴，藏衣服里了！

七 秀 罗姐姐，喝盐水！加把劲！你用力啊！

（唱）生个男崽赛霸王，

生个女崽胜西施。

叫声姐姐加把劲，

娃娃叫娘他要落地！

七 秀 罗姐姐！

［另一光区，杨鸿飞满面是泪。

长 根 你哭什么？

杨鸿飞 想不到她会来。

长 根 我想到了，拦不住。

杨鸿飞 她是来救命的！

长 根 她是舍了命来的！

杨鸿飞 我堂堂男子汉，却帮不上忙！

长 根 你会唱歌啵？

杨鸿飞 唱歌？

长 根 会唱你就唱！给罗书记加把劲。

杨鸿飞 好！

（唱）晓日一轮红，

野外青草，

绿色丛丛。

高举红旗，

刺枪在手中。

红军战士们，

拼命杀敌向前冲！

退缩非英雄，

退缩非英雄！（《红军冲锋歌》）

［杨鸿飞忍泪歌唱，低沉、悲壮、又满怀希望。

［舞台上，传来响亮的婴儿哭啼！

七 秀 生了、生了！羅姐姐你看！是个男孩！（递之）名字想好了啵，叫什么？

罗思齐 （抱之）皱巴巴的，像个小老鼠。老鼠“吱吱”叫，就叫他“吱吱”。

长 根

杨鸿飞 “吱吱”好！“吱吱”好！

七 秀 “吱吱”真好听！杨大哥！吱吱呀，（逐个指之）这是你杨叔叔，这是你长根哥哥……

长 根 怎么到了我这就降辈分了！吱吱，这是你七秀姐……

七 秀 是七秀姨！

［二人逗孩子。

杨鸿飞 思齐姐，来，再喝碗盐水！

罗思齐 （摇头）用不着、用不着了。（递之）杨连长，给！

杨鸿飞 （接看）“井冈山苏维埃政府”！这大印？！（不祥预感）

罗思齐 （轻声）这大印，你要看好它、守好它！带上盐，去找队伍！秀儿，让我看看吱吱！（搂之）这眯眯眼，就跟老李一个样。孩子啊！

（唱）娘多想一岁两岁喂你奶，

三岁哄儿入梦乡。

四岁五岁你跟娘脚，

六岁送你上学堂。

七岁陪你读文章，

一直读到十八九，

你想留洋就留洋。

学成归来二十几，

为儿亲事焦心肠。

说什么父母恩、不能忘，

痛煞娘有命生、没命养。

为孩儿取个乳名娘地下想，

但求儿平平安安莫想娘……

罗思齐 吱吱乖、你要乖……（身亡）

众罗姐姐、罗书记、思齐姐——！

［灯渐暗。

第五场 识盐

［七秀等人跋涉山中。

［歌队为之歌吟。

众（唱）我赶太阳隔座山，

小路曲曲大路弯。

曲曲弯弯不算事，

穿起草鞋把山翻！

［犬吠之声，令人心悸。

七 秀 到处是白匪，越来越近了！

杨鸿飞 照顧好吱吱！（猛起身）我去引开他们。

长 根 你弹片嵌在骨头里，脚都烂通了！

七 秀 我跑得快，我去！

长 根 你没我跑得快，路也没我熟。

杨鸿飞

七 秀 长根！

长 根 秀儿，把吱吱给我，我去引开白匪。

七 秀 不，这是罗姐姐的崽、是红军的崽！

长 根 他一哭，惊动了白匪，你们全完蛋；你们找不到队伍，没有奶水也完蛋！把他给我，我带他回村！

杨鸿飞 （接过）吱吱乖、你要乖……长根，多谢你、拜托你！

长 根 你放心，只要有我命在，就有他命在！秀儿……你、你多保重！

七 秀 长根，你也当心！

长 根 （唱）哥有心、妹有心，

哪管山高水又深。（抱吱吱，急下）

众（唱）哥有心、妹有心，

哪管山高水又深。

爬山敢走横排路，

水深敢学撑船人。

［远处一阵枪响，归于死寂。

［七秀扶杨鸿飞前行。

七 秀 杨大哥，你的脚都烂透了，我话拿盐水给你洗洗，你偏不要！

杨鸿飞 用不着，用不着了！秀儿，我的伤，我晓得！这条腿，保不住了！你……你自己走吧！

七 秀 要走一起走！

杨鸿飞 我这条命，也朝不保夕……

七 秀 要死一起死！

杨鸿飞 秀儿，你还年轻，还要结婚、生子……

七 秀 杨大哥！

（唱）生也缠来死也缠，

一心跟哥到百年。

生要生在哥身上，

死也死在哥身边！

杨鸿飞 傻妹子！你……你为什么？

七 秀 为那半罐盐！

杨鸿飞 半罐盐？

七 秀 当年家里逼我嫁人，是你送的半罐盐，救了我！我追过去，只看到一个背影……

杨鸿飞 秀儿……

七 秀 年初你分盐，我一眼，就认出你来了！

杨鸿飞 我……

七 秀 我打定主意，非你不嫁……

杨鸿飞 我去年不在江西！

七 秀 你说什么？

杨鸿飞 去年一整年，我都在湖南打游击，没来过江西！

七 秀 听我哭嫁的，不是你？

杨鸿飞 不是。

七 秀 给我半罐盐的，不是你？

杨鸿飞 不是。

七 秀 救我离火坑的，又不是你！？

杨鸿飞 你认错人了。（起身，勉力前行）

七 秀 错了？错了……（见杨背影，喃喃）个子高高、腰板笔挺、走路带风……（追上）没错！没有错！你们都是一样的！

（唱）红军打来晴了天，

穷苦人家笑连连。

三荒五月有饭吃，

九冬十月有衣添。

红军哥哥都一样，

不顾一家顾万千！

七 秀 杨大哥，走！我驮你走！

［二人前行。

众（唱）不怕死来不怕生，

不怕血水流脚跟。

哪怕脑壳磨成粉，

有命就要同哥行！

［七秀不支，跌倒在地。

杨鸿飞 秀儿、秀儿……（亦跌，七秀失笑）你呀！总是这么乐呵呵的……

七 秀 杨大哥，我也会难过、会伤心。我问过罗姐姐，你是她什么人。她拿了张结婚证给我看。我没读过书、不认得字，我以为你同她……我伤心得要死、难过得要命！比起那时，眼前的苦，不叫苦！杨大哥，你有学问，你教我认字，好啵？

杨鸿飞 认字？

七 秀 至少我要会写你的名字、我的名字……

杨鸿飞 秀儿！

（唱）一股暖情心上流，

万语千言哽在喉。

恨不能携手共度烽烟骤，

却不能世世与她同白头！

我身负重伤难长久，

她生死相随不肯丢！

决不能拖累秀儿陷贼寇，

要留取点点星火逐洪流！

想到此、缓缓舒开双眉皱，

舍不得、终须舍，

临终一诺将情酬！

秀儿，你看！（写之）一横一弯钩，一撇一横一竖……这两个字，是“七秀”。

七 秀 七、秀！

杨鸿飞 一横一竖一撇一捺……这三个字，是“杨鸿飞”。

七 秀 七秀、杨鸿飞……两个名字，写在一起……（含羞）就差一样啦！

杨鸿飞 差什么？

七 秀 就差一个红彤彤的大印！

杨鸿飞 你是说这个？（示印）

七 秀 就是这个！这印盖下去……

杨鸿飞 我们就是夫妻了。

七 秀 你肯盖啵？

杨鸿飞 只是没有聘礼、没有花轿……

七 秀 你盖唦！

杨鸿飞 连杯喜酒也没有！

七 秀 你盖唦！（抢印、盖印、羞涩）盖了、盖好了！你要不愿意，（欲递又收）我就……撕了它！（贴于胸前）

杨鸿飞 收好、你收好。秀儿，还有这印，一并收好！（气息微弱）秀儿，我死以后，你……你不能死！

七 秀 你死了，剩我一个，还活什么！

杨鸿飞 不，你不是一个人。你是红军的妻，是军属嘞！

七 秀 军属……

杨鸿飞 是烈属嘞！

七 秀 烈属！

杨鸿飞 秀儿，这是苏维埃政府的大印。你要看好它、守好它。

带上盐，去找紅军，去找队伍，秀儿，你要答应我！

七 秀 答应、我答应你！

杨鸿飞 好、好！秀儿，走、往前走……不要停！我、我不能再拖累你了！（决然跳崖）

七 秀 杨大哥！

［幕后，远远传来杨鸿飞内心之声：“秀儿，我要会唱歌就好了，就能告诉你，我喜欢你。自从听了你的歌，我就喜欢上你了……”

［杨鸿飞（灵魂）升起，与七秀对歌。

［他们是这么幸福、自由、快乐。

杨鸿飞 （唱）面面铜锣一个音，

朵朵鲜花一色新。

首首山歌一个调，

哥哥恋妹一条心。

七 秀 （唱）哥哥恋妹妹喜欢，

两人相爱情意专。

蜜糖掺进杨梅水，

甜对甜来酸对酸。

杨鸿飞 （唱）狂风暴雨落得多，

哪有大水不下河。

总见哥哥来恋妹，

七秀妹子先惹哥！

七 秀 （唱）哥敢做妹敢当，

青草不怕六月霜。

轮船不怕涨大水，

战马不怕机关枪。

二 人 （唱）爱妹 / 哥就要爱得深，

众（唱）爱得深！

二 人 （唱）好比石子沉河心。

众（唱）沉河心！

二 人 （唱）沉河就要沉到底，

众（唱）沉到底！

二 人 （唱）绝不半路打转身！

众（唱）不转身嘞！

［灯渐暗。

第六场 歌盐

［井冈山。

［罗思元率众，押众百姓上。

众（唱）茅草过火、搜遍西东！

米盐断绝、人要换种！

外面猎猎西北风。

窗前晃动灯火红。

茅草过火、搜遍西东。

米盐断绝、人要换种！

罗思元 老乡们！兄弟罗思元，请各位过来，只问三件事，答得上，放你们回去；答不上，别怪兄弟无情。

张 伯 你要问什么？

罗思元 头一件，红军去哪了？第二件，红军还剩多少人？第三件，你们把盐藏在哪里？（众不应）不说也行……列队！

众白军 是！

罗思元 上弹、开枪！

众白军 （迟疑）这！？

李 叔 牛崽！

（唱）想当初，天冷给你添柴火，

到今日，你把枪口对住我。

张 伯 二狗啊！

（唱）想当初，肚饿给你送香馍，

到今日，你把枪口对住我。

赵 妹 （唱）想当初，羞羞答答与你对山歌，

到今日，你把枪口对住我。

刘 婆 牛固！

（唱）想当初，缝缝补补怕你衣衫破，

到今日，你把枪口对住我。

众白军 （唱）想当初，受过乡亲恩惠多，

到今日，沉甸甸枪口往下落……

罗思元 举枪、举枪！

副 官 长官，急不得！不少弟兄，都是井冈本地人！

罗思元 他们是本地人，我也是本地人！拿了党国的饷，就要给党国办事！蒋委座有令，围剿共党、不遗余力；只许前进，不准后退！开枪、开枪！

［众白军举枪，仍在迟疑。

［七秀内唱：

“白花谢了红花开，

久雨过后晴又来。

郎哥上山门前过，

妹子帮哥做双鞋……”（上）

众（纷纷）七秀！

七 秀 罗思元，你要找红军，我就是！

罗思元 你？

七 秀 我是军属、是烈属！我就是红军！

罗思元 七秀，嘿嘿，我知道你。听说你一开口，能把人给唱痴了、唱疯了！今日我让你唱，看你能不能把我的兵，给唱“红”了！

七 秀 罗思元，你听着！

（唱）七秀生长在井冈，

黄连泡水苦汪汪。

土豪逼死我爹爹，

有病没钱没了娘。

天下穷人都一样，

众（唱）天下穷人都一样！

李 叔 （唱）驮盐的喝淡汤，

张 伯 （唱）种田的吃谷糠。

赵 妹 （唱）编席的睡光床，

刘 婆 （唱）当奶娘的卖儿郎！

七 秀 （唱）胸中憋着千团火，

众（唱）千团火！

七 秀 （唱）喉咙一喷歌成江，

众（唱）歌成江！

七 秀 （唱）满天乌云谁抹去，

红军来了见天光！

罗思元 唱到正题了！紅军呢？去哪了？

七 秀 （唱）我们的红军哥，

脚穿登云鞋。

说近在身边，

说远千里外！

罗思元 红军还剩多少人？

七 秀 （唱）天上星星颗打颗，

世上穷人坡连坡。

白军越打人越少，

红军越打人越多。

罗思元 死到临头嘴硬！上弹、开枪……

七 秀 （唱）罗家小姐叫思齐，

罗思元 妹妹！我妹妹她、她死在山上，雨水一冲，我看她了！血、身上全是血！

七 秀 （唱）她不爱金来不爱银。

为救大众当红军，

化盐入水鲜到心。

阿姐上山身有孕，

含笑诞下小娇生。

罗思元 她生了？是男孩？还是女孩？

七 秀 （唱）莫问生男与生女，

他是红军的种来红军的根！

细伢不可交与你，

你比老虎毒三分！

罗思元 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效忠党国，职责所在！

七 秀 （唱）别说好铁不打钉，

别说好男不当兵。

当了白军人人骂，

当了红军人人亲！

众（唱）人人亲哟！人人亲！

七 秀 （唱）白军兄弟们，

听妹话一声。

抓壮丁、遭欺凌，

死里去求生。

死者暴露、生者饥寒，

何时见天明！

众（唱）何时见天明！

罗思元 住口、住口！不许帮腔！

七 秀 （唱）我与郎哥打商量，

莫向老表乱开枪。

劝哥认清眼前路，

花不逢时不会香！

一劝哥，心要宽，

众白军 （唱）郎哥心不宽！

七 秀 （唱）妹子就是你心肝。

你若压着一千斤，

妹子为哥分一半！

七 秀 （唱）二劝哥，心放平，

众白军 （唱）怎么放得平？

七 秀 （唱）红军战士得人心。

不刮群众一粒盐，

不拿工农一根针！

罗思元 上弹、上弹！（无人应之）

七 秀 （唱）三劝哥，想明白，

众白军 （唱）听妹作安排！

七 秀 （唱）生要同哥共凳坐……

［长根抱襁褓上。

长 根 （领唱）生想同妹共凳坐，

众白军 （唱）共凳坐哎！

七 秀 （唱）死要同哥共棺材！

众白军 （唱）死想同妹共棺材！

七 秀 （唱）劝哥来投共产党，

好花朵朵向阳开！

众（唱）好花朵朵向阳开！

罗思元 杀、杀……我杀了你！（刺之）

长 根 秀儿！（为之挡下刺刀，倒地，婴孩啼哭）

七 秀 长根！

长 根 （递襁褓）孩子没事、吱吱没事。秀儿，唱、接着唱，唱下去！

七 秀 （唱）杜鹃花开慢慢红……

长 根 （唱）慢慢红……

七 秀 （唱）滚水化盐慢慢融……

长 根 （唱）慢慢融……

七 秀 （唱）只要郎哥对妹好……

众白军 妹子！

七 秀 （唱）勤耕苦累天会红……

罗思元 不准唱、不准唱、不准唱！

［在七秀歌声的感染下，众人逐一歌唱，汇成同一个声音。

李 叔 （唱）杜鹃花开慢慢红，

众（唱）杜鹃花开慢慢红。

张 伯 （唱）滚水化盐慢慢融，

众（唱）滚水化盐慢慢融。

赵 妹 （唱）只要郎哥对妹好，

众（唱）只要妹子对哥好，

刘 婆 （唱）勤耕苦累天会红！

众（唱）勤耕苦累天会红！

天会红、天会红啰！

罗思元 反了、反了、都反了！我毙了你们！（疯狂，欲开枪）

［副官开枪，击毙罗思元。

副 官 兄弟们！我们投红军去！

众白军 投红军去！

七 秀 （举印）乡亲们，你们看！

众大印！？

七 秀 这是苏维埃的大印，是红军给我们的！我们要保着它，护着它，带上盐，找红军去！

众好，带上盐，找红军去！

七 秀 走！

众走！

（唱）一棵大树万条根，

红军百姓血肉连。

一心一意跟党走，

彩霞满天花满山、花满山嘞！

［灯渐暗。

［剧终。

［谢幕曲缓缓响起。

合（唱）白花花的盐粒像雪纷纷，

热腾腾的红军最贴心。

亮晶晶的盐粒像满天星，

光闪闪的红军是不灭的灯。

有盐同咸无盐同淡，

跟着红军哥哥走哟，

走过长夜到天明、到天明！

罗 周：江苏省戏剧文学创作院院长、一级编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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