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 玮
(云南师范大学云南华文学院,云南昆明 650500)
2020年11月,教育部召开新文科建设工作会议,并发布 《新文科建设宣言》,为新文科建设确定了基本思路和方向。“宣言”明确指出,新时代新使命要求文科教育必须加快创新发展,文科教育要能够构建世界水平、中国特色的文科培养体系。换句话说,所谓的“新文科建设”的目的是要使中国的文科教育摆脱现有的西方模式的约束,培养一批能够在世界学术界发声的优秀人才。目前学界对新文科建设的共识,一个是通过打破学科边界,培养创造性人才;一个是积极寻找符合中国特色的培养模式,坚持走中国特色的文科教育发展之路。
外国文学作为华文教育方向的核心课程,理应时时关注现有教育政策和教育思想的转变,并在现有教育思想的框架下,不断推动课程创新,把培养符合中国社会需要的学生作为课程的首要目的,在研究教学对象的基础上寻找目前课程存在的不足,并作出创新性的修正。目前关于新文科思想下的外国文学课程改革,已经有一些专家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刘建军教授认为新的外国文学教学必须重新确定学科自身内涵及其新知识体系的构成;在提倡“回到文本”又“跳出文本”中,培养教师和学生以“提出问题”为前提的思维能力;要在注重差异中提高学习者对中外不同文化本质的认识,以便更好地服务中国文学话语体系建设[1]。陶丽副教授则认为在新文科视域下,外国文学教学务必立足于本土意识,针对外国课程教学中存在的问题守正与创新提出有效策略,建立问题意识创新思维,变革传统教学策略,在课堂教学中实现多学科渗透与融合[2]。刘爽副教授则从课程思政的角度切入,探讨新文科建设给外国文学课程带来学科融合的广度,使之在语言、文学、文化层面力求“通事”与“通心”并举[3]29。上述研究为我们进一步考察新文科思路对外国文学课程产生的影响提供了理论上的支撑。但是对于思想和实践如何与具体的教学实践相结合,现有研究并未给出足够的依据。因此,新文科思想与具体教学实践的实施是本文关注的主要问题。笔者认为,课程创新不能脱离学生主体,必须明确其在为学生服务的前提下进行创新活动。只有将新文科思路具体运用到学生的学和学生的实践上,方能使新文科思路创造真正的价值。
华文教育是我国普通高等院校的本科专业。目前云南师范大学作为云南唯一开设华文教育专业的高等院校,在专业建设的过程中固然取得了瞩目的成绩,但不应否认的是,专业困境和专业困难始终存在。只有在了解了本专业所面临的一系列困难的基础上,方能有效针对专业困难进行创新性探索。
从目前华文教育专业开设的课程看,其核心课程及主干课程包括:语言学概论、现代汉语、中国古代文学、中国现当代文学、外国文学等课程。这些课程与汉语言文学专业的核心课程高度重合,所使用的教材也大多是沿用汉语言文学专业的教材。然而,华文教育专业自有其特殊性。目前我国的华文教育的目标是培养一批具有良好的科学与人文素养、具有国际视野和较强的创新创业精神、教育实践能力和管理能力的高级专门人才[4]。换句话说,华教专业本身的培养目标更多地是指向外向型人才,和汉语言文学专业主要培养本国教师形成了比较明显的差别。在此框架下,华教专业的外国文学课程显然不能照搬汉语言文学专业的外国文学课程设置。准确的来说,就是不能把单纯的文学作品的鉴赏和分析放在课程的首位,而应该立足于打开学生的文化视野,培养学生良好的文化适应性,为学生以后从事华文教育方向的相关工作做好学识上和心理上的准备。
国内目前开设的外国文学课程,从教材到培养方案和培养模式,基本上是沿用西方文学课程设置的培养方式。以教材观之,20世纪80年代就已经有学者提出了外国文学教材重新编纂的问题。王佐良先生就提出,我国的外国文学史编写,主要是受到了英美模式和苏联模式的影响。“英美模式”产生于20世纪50年代之前,多是配合英国文学作品在中国的译介,与当时的社会思想启蒙运动密切相关[5]。“苏联模式”则是在建国后,因为受到由前苏联阿尼克斯特编写的《英国文学史纲》的影响,强调文学为政治服务,注重发掘文学作品和文学现象与社会经济之间的关系,并形成了“社会背景——作家生平——作品介绍”的固定文学史叙述模式。在20世纪末期,上述两种方式显然已经不能够满足大学教育的需要,因此王佐良、乐黛云、聂珍钊等一批国内顶尖学者都尝试去编纂符合中国读者需求的外国文学教材。但是要彻底改变一门课程的设置思路,显然是困难的。以聂珍钊主编的马工程《外国文学史》教材为例,虽然其在打破东西方文学界限、关注文学史的新问题等方面已经做了有益的尝试,但从教材体例、经典作品的选择方面依然沿循前辈的窠臼。
教学的实施,必然最终要通过教师予以落实。目前的外国文学授课,大部分教师基本沿用“社会背景——作家生平——作品分析”的路径,这一方面是我们中学语文的教学方式在大学的延续,另一方面其带来的问题不可回避。这样的教学思路,把作家作品和社会背景进行了一一配对,抹杀了作品的个性和特色。还有少部分教师则过于关注作品的内部审美特征,以文本细读的方式结构自己的教学。但对于大多数中国大学生来说,他们对不同国别的不同时期的历史比较陌生,完全抛弃社会背景的分析也会把学生悬置于时空之外,对文学作品的体悟和理解自然也就谈不上深刻。尤其是再考虑到华文专业的特殊性,上述两种教学模式都不适合华文方向的学生开展学习。
教学的成效最终要通过学生的实践进行检验。云南华文学院华文教育方向的学生,在大四有机会参加院级、校级课赛。另外,参加教师资格证考试和寻找工作时期的试讲也可被看成是检验学生四年学习成果的机会。同时,毕业论文也提供了检验学生学习,特别是理论素养的理想场域。然而从最近几年的教学展示和毕业论文可见,学生文学类课程的学习显然未达到理想效果。
从实际教学的展示观之,学生在解读具体文学作品的时候,缺乏对文学审美性的感知,即教中国文学作品不知其美在哪里,教外国文学作品不知其好在何处。在讲解作品时,学生使用的基本还是自己高中语文的讲解方法,这侧面反映出我们的文学课所教授的文学分析的方法没能够打动学生,教授的具体作品没能引起学生的审美共鸣。因此,虽然考试可以答题,但是大学文学课所学的知识并未内化成学生自己的知识储备,因此学生也没有能力将其应用到实践中。
从论文观之,学生虽然初步具备了文化比较的视角,但是在选择比较材料的过程中则碰到了相当大的困难。这一方面反映出学生课外积累的量不够,另一方面也表现出在面对切实的文化现象分析时,学生力有不逮。同时,对于中外文化的深层内核,学生亦缺乏相应的认识。
基于以上几点,外国文学课程必须进行课程构建的全面革新,方能够为培养具有国际视野和较强创新精神的人才尽绵薄之力。
正是基于目前外国文学课程的教学效果远称不上理想,因此课程构建必须进行大幅度的创新。“新文科”这一提法恰好为外国文学课程的创新提供了思路和指导。
华文教育专业的特殊性决定了其培养的是具有国际视野的综合性人才,这就使得华教专业除了与汉语言文学专业类似的课程外,还需要开设诸如小语种这样的能够帮助学生更好到国外谋职的课程。换句话说,和传统的汉语言文学相比,华文教育专业的文学类课程的课时比汉语言文学要少得多。以外国文学课程为例。汉语言文学专业外国文学课时为72课时,还辅以莎士比亚研究、俄罗斯文学专题等其他专业选修课。华文教育专业的外国文学课程仅有36课时,且没有对应的专业选修课辅助。因此,如何在有限的教学学时之内帮助学生尽量构建一个完整的外国文学发展脉络成为课程的首要难点。针对这一问题,外国文学课程在宏观构建和微观内容调整两方面进行了创新。在课程构建方面,外国文学课程采用线上线下相结合的方式进行教学安排,通过预习文案和预习作业的发放,全方位把控学生线上学习的完成效果。对于基础知识点和时代背景,大多采用线上学习的方式完成,对于理论的具体运用和文学作品的审美分析,则放入线下课堂。学生在教师的带领下完成对理论的操作和对文学作品的鉴赏。这一举措,提高了课堂教学的效率,也一定程度上弥补了课程课时不足的缺憾,保证了学生能够通过一学期的学习就搭建起外国文学发展的脉络和框架。
在微观教学方面,外国文学课程在学生有限阅读量的基础上,尽量扩充对同一文学作品的不同维度的解读。这一方面打开了学生分析和审美的视野,同时与目前中学的同课异构理念接轨,提升了学生毕业后教师面试的成功率。以莎士比亚名剧《哈姆雷特》的教学为例,教师在“经典作品何以为经典作品”这一总体框架下,带领学生从人物形象、叙事技巧、文学对现实的映照和文学对时代精神的反映等四个层次对《哈姆雷特》进行了复合性分析。学生通过阅读和学习《哈姆雷特》,就能够接触到文学解读的四个维度,这大大提升了学生学习的效率。在上述四个维度中,人物形象、叙事技巧属于文学作品的内部分析。而文学对现实的映照和文学反映时代精神则把学生的目光引向了产生《哈姆雷特》的广阔的社会背景。这样一来,教学就把社会背景和文学作品进行了有机的结合,不再是“从社会到文学”的机械二分法。通过实际教学,学生对《哈姆雷特》有了多层次的理解。在此基础上再组织学生朗诵戏剧经典篇章或是表演知名选段,学生往往能够更好地把握文本的精神,将自己的真实情感投射到朗诵和表演中。而调动学生对文本的理解和感情,则正是文学审美教育的第一步。而通过“经典何以为经典”这个半开放性问题的提出和分析推进,学生的思维能力也得到了锻炼。
目前对于新文科理念的滥觞,学界已经有一些担忧。英国哈罗公学前校长、影响深远的《教育的承诺:英格兰成功学校实录》(Much Promise: Successful Schools in England)一书的作者巴纳比·列侬(Barnaby Lenon)日前在接受访谈时,坦言了自己对交叉性创新教育的担忧,而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创新教育、创新课程缺乏深度的学理基础,师资、课程等方面尚未准备充分[6]。国内学者陶丽亦提出对外国文学课程的创新不应以牺牲外国文学课程本体精神为代价。国内外学者类似的担忧,其内核依然是创新的边界究竟在何处的问题。
对于外国文学课程的边界问题,笔者认为首要还是要考虑授课对象。我们的教学是面向中国学生开展的,目标是培养具有跨文化素养的人才。因此,若抛开文化只谈文学,尤其是只谈外国文学恐怕不符合目前华文教育专业的人才培养需要。在新文科思路下,外国文学课程可以首先打破文学和文化的边界。作为文化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世界文学研究已经在上世纪中后期出现了明显的文化转向,文学作品的分析也逐步从内部研究过渡到外部研究。因此,将文学作品作为一种文化的佐证材料已经充分得到了学界的认证。作为大学课程,教师应当时刻关注学科发展的前沿,因此将文学类课程与作品背后更为深广的文化现象相结合,已经是水到渠成。
对于华文教育专业的学生来说,具备比较视野只是学业开展的第一步。学生还要能够针对具体的文化现象和文化材料,展开深入细致的分析。虽然华文教育专业专门开设了中国文化课程,但这门课程的教学始终停留在对中国传统文化现象的浅层罗列和介绍,因此学生实际上并不具备文化比较的能力。要能够进行文化比较的操作,学生首先要找准切入点,其次应该掌握一些文化内涵、审美倾向等文化的深层次内容。在外国文学课程中,作品的审美特征是一个重要的分析对象。但是缺乏中国文化精神的依托,单纯分析外国文化精神时常让学生感到如步浮云。文化的特异性始终是要在比较中才能逐渐展开和明确。因此,打破外国文学和中国文化的课程边界势在必行。以《哈姆雷特》为例,“崇高”是西方悲剧的重要审美色彩。虽然古罗马文评家早已对“崇高”作出精准定义,但是受限于时代差距和文化表达方式的差异,学生往往难以抓住西方语境中“崇高”的准确含义。此时可以引入唐朝文学家司空图的代表作《二十四诗品》。《二十四诗品》是中国古代诗歌美学和诗歌理论的专著,其中形象概括和描绘了二十四种中国诗歌的审美风格。通过对比,西方语境中的“崇高”和中国语境中的“豪放”颇多相似之处。朗吉努斯认为崇高是伟大心灵的回声。人在壮美的自然中培育出伟大的思想和激动的感情。超凡和激情是构成崇高的重要因素。司空图总结“豪放”时提到了“天风浪浪,海山苍苍。真力弥满,万象在旁”。学生通过“崇高”和“豪放”的比较,会对西方语境中的悲剧产生一种亲切之感,从客观上降低了他们接受的畏难情绪。在此基础上,教师进一步引导学生比较“崇高”和“豪放”两种审美倾向,集中讲解“濯足扶桑”中所蕴含的洒脱是西方的悲剧所不具备的。打破外国文学和中国文化的学科边界,一方面加深了学生对《哈姆雷特》的审美性的映像,同时也让他们获得了一种对文化进行深层次比较的视角,对于学生后续的学习、研究和实践有所助益。
与其他文学类课程相比,外国文学课程中的课程思政是比较好开展的。早在2012年,外国文学学者聂珍钊先生就率先打破伦理学和文学的边界,建立了以外国文学为依托的文学伦理学。聂珍钊教授认为,“自古以来,中国都重视文学的教诲作用以及将文学作品作为工具用于教诲”[7],完全可以尝试将中国方法运用到外国的文学作品上来。文学伦理学的建立,首先标志着中国学者在世界学术圈发声的不懈努力,同时,文学伦理学批评认为文学教育的最终目的是伦理教诲,这与高校课程思政建设的目标是一致的。由于高校文学教育承担着“表达民族意识、凝聚民族精神,以及吸取异文化、融入世界文学”的重要功能[8],外国文学课程就不能只立足于文学知识的传授,而应该加强价值观输入,引导大学生在阅读经典文本的过程中潜移默化地提升思想政治水平[9]。
落实到具体的操作上,新文科导向要求教师引导学生超越碎片化的知识点,透过概念性的知识积累形成逻辑思维,从而直接获取价值性知识[3]32。换句话说,以往课堂教学中的时代背景、作家生平、人物形象已经不能够满足当下的教育需求。课程思政就是要突出课堂的核心价值概念,激发学生独立思考的潜力,引发他们心灵深处的震撼。在《哈姆雷特》的教学中,课堂最先从哈姆雷特形象分析入手,明确人物特点。再进一步启发学生哈姆雷特延宕性格背后的深层原因。课堂最终的落脚点在以哈姆雷特为代表的的人文主义者面对一个道德和价值分崩离析的社会所表现出的悲观失望和犹豫不决。学生在一步步完成学习任务的过程中,不仅对作品和人物有了深入认识,而且还深刻体会到了社会具有稳定的核心价值给人带来的幸福感。
在华文专业进一步发展的时代背景下,旧有的课程思路和教学模式已经不能够满足当下的需要。为了培养更多符合国家和社会要求的高层次人才,华文教育方向的核心课程必然面临着转型和革新。但是课程的创新不能随意而为,始终应当把学生的需求、社会的需求放在首位。这实际上也和“新文科”教育理念不谋而合。在新文科理念的指导下,外国文学课程应当始终坚持跨学科视域和文学作品的伦理导向,力争培养更多具有跨文化视野的综合性华文教育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