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枝红杏出墙来”

1982-08-28 05:46文郁华铭
中国青年 1982年8期
关键词:南浦中心农村

文郁 华铭

江南四月,草长莺飞,绿肥红瘦。我们趁暇走访了浙江省的一些公社,从一片生机蓬勃的农村春景中,为青年朋友采撷来一枝鲜花。这就是星罗棋布般兴建起来的农村文化中心。有诗曾云:“满园春色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透过这枝鲜花,人们看到了社会主义乡村乐园的雏形。

现在,让我们从一个普通的公社开始叙述吧……

“我们农民也要坐在戏院里看戏”

薄暮时分。炊烟从鳞次栉比的木板房和争相竖立的两层砖瓦新楼间升起。社办企业的机器声依然在轰鸣。几只木船从河上驶来,摇碎一路绿影,吱吱哑哑地钻进了桥洞。

站在桥头望去,湖泊象嵌镶在田野里的镜子。纵横交错的阡陌上,穿流不息的自行车驶向村头的影剧院,坐在后座上的姑娘甩下一路笑声……

这是奉化县南浦公社文化中心一个平常但令人兴奋的黄昏。高大的有着几层大玻璃窗的影剧院前,小卖部卸下了门板,自行车越停越多,性急的小伙子和姑娘们在售票口排起了长队。文化中心兴建以来的每一个夜晚,都是以这种喧腾热闹的气氛,迎接着来自周围23个大队的社员群众。

南浦公社离奉化县城20多里地。多年以来,全公社只有一台16毫米的电影放映机,每个大队平均两个月才摊上一场电影。要是上城呢?农民群众说:“上城看场戏,吃看三元几,误了生产化了钱,买不到票子还要生气。”农村青年和社员群众多次呼吁:“阿拉农民也要坐在屋里看戏!”公社兴建文化中心,建盖了这座拥有1172个座位的影剧院,平均每月放映电影24场,接待各种剧团演出6场。我们在影剧院门口拦住几个小伙子,问他们建立文化中心后有什么感想?其中一个眼珠一转,应声答道:“阿拉南浦从前是穷乡僻壤,如今好比小县城啦!”

当我们越过绿色的田野,驱车来到鄞县邱隘镇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灯光通明的文化中心楼。楼前运动场上,激烈的球赛已接近尾声。影剧院前,熙熙攘攘的人群等着电影开场。自行车密密麻麻,从这头排到那头。卖各种小吃、零食、水果的小摊生意兴隆。我们走进文化中心楼,一楼左首是图书报刊阅览室,藏书一千余册,订报纸19种,期刊108种,此刻已经坐满了青年;右首,是儿童游艺室,因为不是节假日,现在在举办蛇展;我们沿楼梯拾级而上,二楼的康乐球室和棋室里,观战者淹没了交战双方;乒乓球室里,公社绣品厂的年轻人的乒乓球比赛已进入最后一轮。忽地,三楼飘来一阵丝竹声,原来是公社文宣队在可容三百人的说书场内排练新节目;而在肃静的四楼的几间大教室里,文化中心主办的业余文化补习班正在考试……

这座实用面积近一千平方米的文化中心楼,和由公社会堂改建的影剧院,被广大农村青年自豪地称作“邱隘大世界”。在这个总人口为二万三千余人的公社,每天来参加活动的达二千人。我们的脑中曾跳出“来者云集”四个字,似乎仍然概括不了“邱隘大世界”的盛况。

依靠集体经济的力量,在公社所在地,兴建一批文化设施,逐步形成以集镇为中心的农村文化网——这就是农村文化中心的基本涵义。在古老的中国农村,是什么,使这枝鲜花萌生、滋长并绰约多姿地开放呢?

在邱隘文化中心的办公室里,镇分管文化的负责同志王秀珠,毫不迟疑地回答我们:“农村富了!农民有钱了!搞责任制以来,今年和1976年比,我们的粮食亩产增加150斤,人均收入增加100元,社办企业利润增加128万元!社员们说,邱隘现在吃穿不比城里差,就是文化生活比城市差得远。阿拉农民也要坐在戏院里看戏!镇党委几次开会研究,大家说,如今群众有要求,集体经济又有钱,干!一拍板就干起来了。”她笑了笑,接着说:“现在看,每天来人交关多,交关挤,农民文化楼实在是盖小了!”

“阿拉农民也要坐在戏院里看戏”,普普通通一句话,反映了富裕了的农民对文化生活的迫切需求,也道出了文化中心得以兴建的基本原因。从省到地区又到县,一路上,许多党委和文化部门的领导同志告诉我们:“过去经济条件不具备,我们要办这办那,就会脱离群众;现在有条件了,我们不办,不去努力满足农民群众的文化要求,也要脱离群众。”他们认为,这里似乎可以概括党在农村开展文化工作的主要经验教训。而广大农村青年和社员群众则说:“农村文化中心是应运而生的,上合国情,下顺民心。”所谓国情,就是三中全会以来农村的大好形势,所谓民心,就是广大社员和农村青年对精神文化生活的需求和向往。有了这两条,农村文化中心才会有如此盛况!

据说,神奇的马兰花,能化作上山的梯,过河的桥。那么,萌生于我国当代农村丰厚土壤上的农村文化中心这枝鲜花,是否将成为横跨在城乡之间的桥梁?我们真想从心底里欢呼:应运而生的文化中心大有可为,前景灿烂!

“现在,才象社会主义农村的样子”

临离开北京前,我们看了电影《被爱情遗忘的角落》。我们掉下了热泪,却没有想去擦一擦。在这个角落上发生的悲剧,除了可以归结为贫穷与爱情领域里的封建意识外,也是与乡村的闭塞、愚昧、缺乏精神文明分不开的呵!

这样的角落,今天农村还有。奉化县南浦公社下街大队有四十几个青年,一到夜间,无所事事。他们便把充沛的精力,寄托到54张扑克牌上。玩扑克,在浙江称作“柯沙蟹”。“柯”了一阵,仍然不满足,于是就想出种种刺激办法,从丢几支烟、几颗糖,发展到放上一把把票子,“聚众赌博”的犯罪道路就这样畅开了。在肖山县浦沿公社浦联大队,有个聪明、好动的青年,叫虞兴堂。他年纪不大,外号却有两个:“无窝鸟”比喻他终日不着家,“三角石头”指的是没有人能管住他,成天东游西荡。

这是随手拈来的例子。对今天的农村青年来说,丰衣足食已不再是唯一的愿望,老一辈农民的那种看着满囤的粮食,晚上喝点酒,然后心满意足地上床睡觉的生活,也不再是他们憧憬的蓝图。“白天捏锄头,晚上抱枕头”,这种单调的生活,会在他们心里引起怎样酸苦的反应,导致怎样的后果,值得人们加以注意和重视。

当我们来到南浦公社和浦沿公社时,前面提到的这些农村青年,都已成了公社文化中心的常客。南浦公社文化中心上映一场盼望已久的好电影,或是举办一次大的活动,那几十个小伙子总不请自来,主动帮助维持秩序;虞兴堂今天成了文化中心的“窝里鸟”,他在图书室里读书有味,看戏看电影入迷,打康乐球、下棋更是不忍释手。不久前,他“照着葫芦画个瓢”,按公社文化中心的样子,帮助大队修起了篮球场,给俱乐部制作了一副康乐球。我们见到他时,他的胸前别着晶亮的团徽,已被大家推选为生产队的队委。

由参加和热爱健康的文化活动,从中受到陶冶,到逐步形成比较优美、高尚的道德情操,是这些农村青年思想变化的一条重要途径。不少社、队团委的同志告诉我们,农村青年是有多种层次的,促进他们的思想成长,需要多种多样的渠道。兴办农村文化中心,就是从农村青年的现状和迫切要求入手,为他们提供带来各种新鲜讯息的渠道,使他们开阔眼界,增长知识,陶冶性情,潜移默化地提高精神境界。浦沿公社、南浦公社、邱隘镇等文化中心,除了在节假日集中举办适合农村青年口味的各种形式的文体活动,如篮球、羽毛球、象棋、乒乓球等体育比赛,书法、摄影、美术、宣传画、黑板报等展览,灯谜、康乐球等各种游艺活动外,还根据农村青年的要求,建立了故事组、教歌组、创作组、报道组、美术组、舞蹈组等青年业余文化组织,建组时举办几天学习班,以后定期集中活动。邱隘镇文化中心在相继开办12个活动项目的同时,还举办了包括文化、生产技术在内的多种讲座,和农业技术、职工技术、文化初班、高班四个补习进修班。南浦公社文化中心编辑出版了《南浦电影》《南浦文艺》等刊物。这样,在许多公社,文化中心不仅满足了农村青年和群众对文化生活的需求,而且在实际上作为新闻报道中心、文化活动中心、体育活动中心、业余教育中心和科技普及中心,把农村中除正规学校和医疗卫生以外的所有文化工作统辖起来,从而成为在农村建设现代化文化、教育、科学事业的重要阵地。正是在这样的基础上,社会主义的新型的小集镇雏形,开始在农村大地上逐渐形成,它很可能成为缩小和最终消灭城乡差别的不可缺少的中心环节。

令人欣喜的是,这些地方的县和公社团委,敏锐地有远见地意识到共青团的职责,在农村文化中心找到了共青团的位置,把带领青年积极参加建设农村文化中心,与团的工作紧紧结合在一起,与抓农村青年精神文明建设巧妙地结合在一起。这样,一方面,新形势下的共青团工作出现了新的局面,另一方面,改变社会风气也寻找到了新的通道。我们所到的公社文化中心,管理委员会主任一般由公社党委书记兼任,副主任则由团委书记和文化中心站的站长担任。至于文化中心下面的文化网——各大队的“青年之家”或“俱乐部”,这些组织的建立和活动的开展,几乎全由大队团支部和团员、青年积极分子承担。共青团和文化中心协同作战,把绝大多数青年吸引和团结在周围。广大青年望着建立文化中心后日渐繁荣热闹的公社驻地,情不自禁地对我们说:“这样建设农村的城镇,才象个社会主义农村的样子,我们才看到了希望。”

“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文化中心这枝鲜花越开越烂漫,一个重要原因,是在它确确实实为农村装点春色,送来春的怡人气息。

“‘鸡娘领着,‘小鸡才活络”

许多事实告诉我们,青年是建设农村文化中心最热烈的拥护者和最积极的力量,也是从农村文化中心汲取营养,得到欢乐的最大受益者。

一个雨后的黄昏,我们骑自行车,随浦沿公社文化中心站的小许同志,来到山二大队,参加音乐欣赏会。

大队学校的教室里坐满了年轻人。团支部书记、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小伙子,先领着大家唱了几首新学的歌曲。“相逢开口笑,啊,握手问个好……”“云雾满山飘,海水绕海礁……”富有朝气的歌声,飘荡在宁静的村庄上空。歌声刚止,小许即刻评论起来,指出有哪几个音符唱得不够准确,哪几处节奏不够妥切。讲完后,他笑嘻嘻地对大家说:“这次,我带了几首大家喜欢的歌子。”在随即引起的一阵“嗡嗡”的议论声中,几个激动的青年鼓起了掌。小许按下了录音机的按键,顿时,全场静下来了。录音机里传出了蒋大为演唱的《骏马奔驰在辽阔的草原》,接着,是李谷一为电影《知音》配唱的主题歌。在大家凝神欣赏的时候,小许轻轻告诉我们,这类文化活动,文化中心每月要搞好几回。在浦沿公社的青少年中,具有小学和初中以上文化程度的占71%,农村文化程度的提高,使农村青年的文化素养、对文艺的爱好和需求,发生了显著的变化。中国农村传统的文化活动,已远远满足不了他们。浦沿公社的青年,对越剧(浙江素称“越剧之乡”)有兴趣的不到20%,爱好音乐、美术、摄影等的青年则达到80%,蒋大为、李谷一、苏小明等,都是他们最欢迎的歌唱家。

确实,从我们此行接触到的农村青年看,兴趣之广泛,爱好之新颖,实在叫人惊奇。从文学创作、新闻、音乐、美术到摄影、书法、篆刻甚至考古,几乎囊括了文学艺术的所有种类。不少青年同时涉猎好几个方面。我们在浦沿公社浦联大队结识了故事员汤妙仙,他同时参加创作组。为了讲出新故事,他利用工余时间,走访当地的老农民,创作整理了一些民间故事。和汤妙仙一起同我们交谈的,还有虞德乔和虞海灿。德乔爱写美术字,大队黑板报的划版、设计、插图,全由他一人包了下来。海灿酷爱书法篆刻,现在每天一边临颜正卿的大小楷,一边往返四五十里地,骑车去杭州市一所夜校上书法篆刻课。他俩讲话时还带着少年人的羞怯,但一提到美术和书法,顿时神采飞扬,真叫我们怦然心动。

这情形,已经不仅仅是一般的兴趣了。在浦联大队俱乐部,张贴着一些名人名言,其中,歌德的“外貌美只能取悦一时,内心美方能经久不衰”和富兰克林的“懒惰,象生锈一样,比操劳更能消耗身体,经常用的钥匙总是亮闪闪的。”这两段话分外醒目。歌德和富兰克林走上中国农村的墙头,这是耐人寻味的,所反映的,正是当代农村青年对精神文化生活的追求。

我们在奉化县南浦公社看了文宣队排练越剧《珍珠衫》。饰小生的姑娘,唱腔圆润,招式潇洒。她叫张美丽,今年才20岁,从小酷爱戏曲。17岁起在民间剧团唱“路头戏,不事训练,没有定型本子,真可谓“为唱戏而唱戏”。小张一时比较徬徨。公社文化中心成立文艺宣传队,她考了进来,几年来长进很快,初步掌握了越剧尹派小生的风格。据说,几个民间剧团以一天五元以上的薪金,拉她去演“路头戏”,她力辞不去。

我们问她是否有这回事?她涨红着脸,点了点头。我们又问道:“为什么不去?”她只说了一句:“在这里,艺术上有学头,有提高。”

在农村青年中蕴藏着一大批各种各样的人材,他们就象宝石,需要人们去发掘、去琢磨、去培养。许多青年文化骨干说:“我们好比小鸡,文化中心好比鸡娘,鸡娘领着,小鸡才‘活络(有生命力)。”

浦沿公社浦联大队23岁的报道员孔松林,就是这样一只由“鸡娘”带大,现在羽翼丰满、独立奔跑的“小鸡”。他1978年高中毕业后,总是为学到的东西没处发挥而闷闷不乐。文化中心建立了报道组,他第一批就报名参加了,在文化中心的培训辅导下,现在基本掌握了主要的新闻体裁。1980年,他向公社发稿50多篇,被省市报刊采用2篇;去年,他写了100多篇稿,其中被省市报刊电台采用7篇,年终时被评为县优秀通讯员。今年,他的稿件上了《光明日报》的版面。

在南浦公社,文化中心的同志向我们介绍了业余考古通讯员张本富。考古,在农村真难以想象!可眼前的这个高小毕业、中等个头的青年人,好几年前就大致上考证了公社所在地的历史渊源,而最近,又通过考证,发现和保护了一座宋代木桥。我们一起来到木桥边,桥墩由五块大青石板竖成,一艘机动船正在桥下通过。桥身为木结构,有顶复瓦,两边可开店铺,桥中宽可通拖拉机。在宋代,该算是相当气派的吧!由于长年失修,颓败不堪,县交通部门打算拆掉,建一座水泥桥。张本富闻讯后,在文化中心帮助下,四处奔走寻觅,终于在一间堆满稻草的小屋里,发现了几块字迹模糊的石碑,经过好几天的研究考证,才发现这就是桥碑,从而搞清了桥的来龙去脉。小张把考证结果写成报告,通过文化中心,送到县里,呼吁不能拆桥,而应维修保护。我们去看木桥的时候,县、公社、大队三级已分别筹款,桥正在修缮之中。县已确定为县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并向省推荐为省级文物保护单位。

马克思很早就曾预言,在一个健全完美的社会里,“需要一种全新的人,并将创造出这种新人来”,这样的新人,“能够全面地发挥他们各方面的才能,而同时各个不同的阶级也就必然消失。”这种新人,同样也应该产生于农村。农村文化中心为发掘、培养和造就农村青年成为全面发展的新型人材,提供了具体可见的前景,这,也许是它具有生命力的又一个重要原因吧!

有预见,才叫领导

在我们踏上归途的时候,那些生气勃勃的农村文化中心,象一幅幅图画总在脑际萦绕,我们一路上结识的各级党委和各级文化部门的同志,那些积极参加文化中心建设的共青团干部,那些活跃在文化中心的可爱的农村青年,就更使人难以忘怀。他们,正是他们,开拓着和建设着伟大的农村文化事业,为社会主义现代化农村描绘着斑斓的色彩。

早在1979年6月,胡耀邦同志就在北京召开座谈会,主持制定了活跃农村文化生活的文件。同年11月26日,耀邦同志在《上海市金山县茶馆情况的调查》上批示:“随着农业和农村形势的不断好转,我们需要把全国的小城镇建设成为政治、经济、文化的基层中心。建设这种基层中心,不是靠国家投资,而是引导各方面采取集体所有制形式予以解决。但这要有计划有领导。这件事,许多同志还没有意识到,我们中央有关部门同志都要有预见。有预见才叫领导。”在不到一年的时间内,耀邦同志对此连续作了六次谈话和批示。

浙江省的这些地、县党委和文化部门,正是有预见、有卓识,才有邱隘、浦沿、南浦等一批公社文化中心建设的实践。而这实践表明:建设农村文化中心不仅能办到,而且大有可为,其意义也日渐一日地显现出来。肖山县委规划,在目前已建成六分之一公社文化中心的基础上,三至五年内,把全县每个公社都建成农村文化中心。那时,肖山是杭州的卫星城,而一个个既是经济、政治中心又是文化中心的小镇,犹如肖山的卫星城镇,星罗棋布地撒在肖山全县的广阔土地上……

这是一幅多么诱人的图画。可以预期,随着农村形势的进一步发展,农村文化中心这枝鲜花,将更加绚丽地开放在祖国广袤的农村大地。而广大农村青年,在文化中心的培养陶冶下,将成为我国农村的崭新一代。那时,曙光召唤而来的,是社会主义现代化农村充满生气和活力的早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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