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天国万岁金玺”失盗记

杨乃济

同治三年六月，天京失陷，在一场激烈的巷战中，清军从携印突围的太平军将士手中，得到了天王洪秀全的金印“太平天国万岁金玺”和另两件玉玺。几天后，两江总督曾国藩把这三方玺印，作为最重要的缴获物，上报两宫太后和同治帝，并派专人送至北京，交付军机处。

金印送入大内一年以后，盗案发生了。同治四年八月十七日，身为军机章京的萨隆阿，把手伸向金印。据同治四年内务府档案所录此案的作案经过是:这一天清晨，萨隆阿来到军机章京值房。此时，早班的汉章京业已上堂办事，房内的柜子已经打开，萨隆阿乘人不备，把原存于柜内的金印偷摸到手，带回到他东单牌楼东观音寺胡同的家中。七天以后的八月二十四日，他又把金印拿到东四牌楼万盛长首饰铺，找到熟识的店伙王太、王全，伪称这金印是他在外省做道员的叔叔带回北京的，并以四十吊钱的代价，由首饰铺将金印熔化成金条十根，每根约重十一两。从此，这件珍贵的太平天国历史文物即消失于人间。

心怀鬼胎的萨隆阿把十根金条带回家后，将其中八根埋藏在炉坑里，把另两根拿到恒和钱铺兑换为银钱。至此，偷儿的手脚也算干净利落。

由于没找到此案在刑部审理时的口供(刑部档案大都毁于庚子之役)，仅就内务府档案中之记叙来看:此一偷儿，不仅具有豺狼之心、狮虎之胆，而且还有一套嫁祸于人之术，与销赃灭迹之方。因为，他清楚地知道，这金印不仅在军机处立了档，而且还在皇帝、太后面前备了案，一经丢失，必然震动朝廷，断不能善罢干休，不了了之的。

偷儿总想逍遥法外，萨隆阿也不例外。根据以往经验，他知道过去宫中多少盗案发生后，总是以最下层的苏拉、太监做为怀疑对象，断不至怀疑到章京大人身上，更何况清代定制，挑补章京要经所在衙门保举，经军机大臣亲自考试，合格者带领引见，再经皇帝圈定后才能录用。满章京则以“内阁中书，六部、理藩院郎中，员外郎、主事，笔帖式兼充”。在当时的三十二名章京之中，萨隆阿是满人，又是官任刑部郎中的执法者，从官职上看，他在众多章京中是资历品位较高者。

内务府档案中所引萨隆阿的供词中还透露出一个事实:“据供称:本年八月十七日，早班汉章京上堂，其柜已开，职乘便取携包回。”这说明，金印的收藏地点，亦即作案地点，是在汉章京值房内，也就是军机处内的汉屋。按军机处内部的分工，汉屋负责军机处的对外联系，因而从两江总督曾国藩处交来的这个金印，照例在汉屋内收管。而身为满章京的萨隆阿，他的办公地点是在满屋(满章京值房)，这汉屋内发生的事件，于他是毫无责任的。更何况，章京在宫内值堂是两班轮换的，事情发现得早，可以推向上一班；发现得晚，那正好在下班任上。萨隆阿都能推诿。至于金印一经熔化，即已销毁赃物，俗话说“捉贼拿赃”，这一下岂不赃证全无了吗?果然，案件发生后，一批在军机处内服役的苏拉、厨役们纷纷作了替罪羊。当时出任军机大臣揆首的是恭亲王奕，同时兼任总管内务府大臣，事出后，他立即指令内务府慎刑司出动，把一些苏拉、厨役全部抓了起来，一一拷问。但他们倒都是些硬汉子，没有一个屈打成招，因此迟迟不能破案。无奈又出动了内务府番役处，由番役头目保祥、德荫和委署头目英奎等，走出紫禁城外查访。

十一月中旬，番役们居然查访出东四牌楼的万盛长首饰铺曾经熔化过一方金印，遂即把店伙王太、王全拘传到案，于是真相大白。军机章京萨隆阿这才无可奈何地登上了被告席，开始他还“一味支离，坚不承认”，经过当堂对质，才不得不招供了作案经过。随即在他东观音寺家中的炉坑里取出了金条八根，其已兑换的两根，由于已经钱铺转卖，就由钱铺老板包赔。萨隆阿遂即由军机处奏明开去章京职务，革去刑部郎中，交刑部“严行审讯，按律定拟”。

此一案的最后结局，见于同治四年十二月的上谕档:“已革刑部郎中萨隆阿偷窃伪印一案，将革员按盗内府财物，照盗仓库钱粮本例定拟绞监候。秋后处决。”而侦破此案的番役头目们则得到一点有名无实的奖励。据内务府档案记载:“六品番役头目保祥、德荫均赏给五品虚衔”，“七品番役头目恒喜、英奎、吉泰均赏给六品虚衔”。

萨隆阿盗金印一案，无疑给所谓“剿平发匪”后的“同治中兴”抹了一脸黑。因而清廷对这一哄动京师的宫廷丑闻，一味加以掩饰，赏罚皆不突出。这时偏有一个不知趣的御史张观钧上了一个奏摺，要求“按职官犯法酌核，照依常犯加等，再拟立决”；又说:“萨隆阿久为覆载所不容，民臣共深愤恨，倘幸逃显戮，无以快国人皆曰可杀之心。”这个御史的陈词倒也反映了当时的社会舆论。不过不论萨隆阿是否有后台为其买了关节，就清廷的利益来说，宫廷丑闻照例不应声张，总以大事化小为宜。因而御史张观钧的奏摺得到的上谕批示是:“此案萨隆阿以职官而犯窃盗，固属衣冠败类，然法著天下之公，既经刑部照例定拟，岂得意为轻重。即为职官犯法照依常犯加等，亦无再拟立决之条……。所奏著毋庸议。钦此。”

此一段上谕实为强词夺理、荒唐透顶之词。刚刚血腥镇压了太平全国起义军的清廷，把多少被俘的将士都就地残杀了，却唯独对这一无耻的偷儿不予立决，还高唱什么“法著天下之公”呢!至于第二年秋后，萨隆阿究竟被绞，还是买通关节，得以保留狗命，现尚未从档案中查实，只好留以待考了。

(冷路摘自《故宫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