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逗恼了整个世界,也赢得了整个世界

1985-11-01 04:39杜哲森
青年文摘·上半月 1985年3期
关键词:立体主义毕加索画家

杜哲森

毕加索——这个现代美术史上的“邪恶天才”、世界和平奖金的获得者,在他长达九十二年的生涯中,象一条蛟龙,又象一头野牛,腾挪翻搅,横冲直撞,他震撼了整个世界,对他的咒骂和赞扬的声浪一直到今天也没有完全平息下去。社会加给他的绰号不下几十种:“艺术中的变色龙”,“一头好斗的公牛”,“美术界的撒旦”,“捡拾破烂的大王”……希特勒曾下令把他的画从所有的博物馆中清除出去,杜鲁门咒骂他的艺术“使人堕落”,丘吉尔则采取了嗤之以鼻的态度,他的画在哪里出现,哪里就是一片面红耳赤的争吵。与此同时,用各种语言写的有关他的论著成百上千,在世界几乎所有的首都博物馆中都有他的作品收藏;他的《和平鸽》飞遍了世界每一个角落;西班牙为自己国家出现了毕加索而无比骄傲,任命他为著名的普拉多博物馆名誉馆长;波兰则奖掖他以高级勋章,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信使》杂志在他诞辰一百周年之际为他出版了纪念专号……如果说艺术家是人类社会中的“骚动的灵魂”的话,那么,毕加索这颗骚动的灵魂,它搅动的就不仅仅是小小的官方沙龙和艺术界,而是整个社会,是亿万人的心。

让风雅灭绝吧

“让风雅灭绝吧!”这是毕加索1907年创作他那幅曾掀起轩然大波的《亚威农少女》一画时讲的话,这并不是他一时的感情冲动,而是在诸多因素的影响下,毕加索蓄积已久的叛逆精神的爆发。

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西方社会一如发着高烧的肌体,生活节奏伴随着机器的轰响越转越快,资本主义文明无情地摧毁着往日的田园诗意,科学的迅猛发展把人格化的“神”从天国——实质是从人们的心中——一步步驱逐出去,残酷的竞争扫荡着脉脉温情,社会心理结构发生了巨大的错动,逼得尼采发出了狂喊:“上帝被我们杀死了!”“人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象是一条蝮蛇纠缠在人们的心头。这是一个惶惑的世纪,一个骚乱的世纪,一个寻找自我的世纪。要么让自我被时代的粉碎机毁灭,要么与之格斗,在拼搏中求得生存。毕加索,这个秉赋着深厚的人道思想的年轻艺术家和充溢着西班牙斗牛士气概的硬汉子,果断地选择了后者。

他先是以怜悯的眼光看取下层人民的悲苦遭际,1904年迁居巴黎后,又把目光转向流浪艺人和杂技演员的身上。他精湛的艺术语言和深厚的人道思想很快就形成了他鲜明的艺术风格。如果沿着这条道路走下去,他很可能成为一名受人尊重的人道主义画家,但毕加索却突然放弃了这条已经起步的征途,而拧身转向一个蛮荒的领域。他似乎意识到了,仅靠怜悯改变不了这个世界,艺术中的写实风格也难以再掀起铺天盖地的大潮。时代需要他拿出斗牛士的气概,抖动红绸,挺起长矛,向“米诺陀”这个半人半兽的怪物,即社会的邪恶势力和守旧势力发起进攻,这样他才能与时代同步。于是他从前人的创作及黑人艺术中汲取营养,从现实中捕捉灵感,在创作中来了一个破天荒的“大手术”。他把物象打碎、扭曲、变形,然后再重新拼合起来,搞出了《亚威农少女》这幅“使世界大吃一惊”的作品,这幅叫人眩晕、别扭、反感以致恶心的作品。连他的好友、同是立体派大师的乔治·勃拉克看到这幅作品时也不禁喊道:“毕加索,你这是逼着我吞下破布和火油,然后叫我吐出火来!”

而这种叫骂正中毕加索的下怀,他就是要用这种蛮劲让人们不舒服,在不舒服中接受他的再塑造。他的预想实现了,他用自制的“烈性炸药”一下子就把西方千百年来精心构筑的艺术观念之墙爆破了一个再难弥补的大洞,扭转了人们长期以来的艺术观念和审美理想。几十年间的群声狺狺,都奈何不了毕加索的巨大影响。那么,毕加索的“炸药”究竟是怎么配制的呢?它的奥秘究竟在哪里呢?

依我所想来画

毕加索的立体主义绘画的出现,实质是关系到了艺术思维方式和表现手法的变革问题。我们可以通过一个比喻来讲清这个问题。假设我们现在要画一个地球仪,为了使画出的作品让人一看就知道是地球仪,而且是一个画得不赖的地球仪,那么我们就必须首先确定一个角度,而且这角度一旦确定后就不能再变了。这样,我们看到的只能是地球仪的某个部分,出现在画面上的也只能是这可见的部分,我们不能把不可见的部分也画出来(虽然那部分是存在于我们的观念中的),因为如果这样做,是既不符合视觉经验,也破坏了地球仪作为球体的本身的真实性。自有地球仪以来,画家们就是这样画它的。而立体主义画家们却恰恰要在这一点上进行“革命”,他们要在同一个平面上把地球仪可见和不可见的部分同时都画出来,这样他们就需要把地球仪从中剖开再展成一个平面,一如把地球仪变成地图那样。这样做的结果,必然违背了人们的视觉经验,也破坏了事物本身。但立体主义画家却认为这样创作出来的作品才是最真实、最丰富,最完美的,因为出现在画面的形象不再仅仅是眼睛在某一固定位置上所见的,而是画家从不同角度所获得的客观物象的综合形象。这就是毕加索为什么把一个人的正面的眼和侧面的鼻子同时画在一个面孔上的道理。

这个观念的提出,就从根本上动摇了“摹仿说”的基础,为艺术家们启示了新的思维方式和艺术视野,从而获得了创作上的更大的主动权。正是在这种艺术观念的指导下,出现了毕加索的先是“分析立体主义”,接着是“综合立体主义”,最后是“结晶立体主义”几个创作时期。“分析立体主义”就是把物象彻底打碎、变形;“综合立体主义”就是把物象高度简化抽象;而“结晶”时期则是纯粹点、线、面和色彩的构成,把主题和情节从创作中全部剔除掉。这三个实验阶段毕加索用了十几年时期就做完了,当人们正被他的变形艺术弄得迷离恍惚、不得其解时,这条“变色龙”一下子又回到古典风格中。这种突变,贯穿在毕加索的一生中。每当他发生变化的时候,社会都睁大了惊诧的双眼:难道毕加索否定了以往的探索,难道这位“艺术浪子”真的要回头吗?

名副其实的斗士

不,他是不会回头的,毕加索是名副其实的斗士,他永远不会后退,无论是对待艺术,还是对待人生。他每一次对以往历程的回顾,都不过是准备做更勇猛冲刺前的休整。但这次古典主义风格再现之后,到了1937年的那次冲刺,道义上的激动超过了他美学上的思考。

1937年4月26日,西班牙内战写下了罪恶的一页,纳粹分子对西班牙北部巴斯克人的故都格尔尼卡城进行了野蛮的恐怖性轰炸,这罪恶的炸弹夺去了数千名无辜者的生命,它的冲击波穿过比利牛斯山,也震怒了毕加索的心,引起了艺术家感情上的爆炸。毕加索用探索了多年的最新的艺术语言在极短时间内铸造了一枚比法西斯分子投在格尔尼卡全部炸弹的总威力还要大十倍的重磅炸弹,愤怒地投向了人类社会中这头罪恶的米诺陀——法西斯分子,这就是将永远彪炳人类文明史册的伟大作品:《格尔尼卡》。

如果说《亚威农少女》是毕加索对传统艺术观念的大胆挑战的话,《格尔尼卡》则是对社会邪恶势力的严正讨伐;前者宣告了西方古典绘画美学思想的终结,后者则将文明死敌永久性地钉在了历史耻辱柱上。

《格尔尼卡》以及后来创作的《在朝鲜的屠杀》(1951年)、《战争》(1952年)等作品,再有力不过地否定了那种把毕加索视为“形式主义画家”的观点,同时把毕加索同其他许多现代派画家区分开来,后者总是极力要把艺术同现实分开,尤其惧怕它带上丝毫的政治色彩。但毕加索却始终以他深沉的人道主义思想关心着人类的命运,以他锐利的目光注视着时事政治。他固然热爱艺术,但当他看到邪恶势力嚣张跋扈时,他会挺身而出,用他的艺术给以致命的一击。他义正辞严地回答了那些非难者,“你们认为艺术家是怎样的人?你以为他是一个低能儿吗?难道画家仅仅只有一双眼睛?相反,艺术家同时也应该是一个政治家,他也会经常感觉到与他有关的悲欢事件……绘画决不是为了装饰住宅,它是抵抗和打击敌人的战斗武器。”

恐怕也正是基于这种思想,使毕加索的艺术得以产生如此强大的征服力,使他在逗恼了整个世界的同时也赢得了整个世界。人们围绕着他的争论还会长时间地继续下去,但他的名字将在人类历史上闪熠着永不磨灭的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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