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重叠叠的剖面

1986-08-20 04:03曹碧涛
中国青年 1986年1期
关键词:城里人农贸市场农民

曹碧涛

编者的话:

在万花筒般的社会里,集中着各种社会现象,哪些是正义的闪光,哪些是邪恶的倒影?哪些是真理的呼唤,哪些是谬误的回应?哪些是向前的脚步,哪些又是传统的惰性?……

青年人关心着这一切。

关心,是比较容易的;理解,却非常艰难。人们对社会现象,常常是理解面小于了解面,了解面又小于关心面。

社会需要青年尽可能较多地理解众多的社会现象,为的是能采取正确的态度—或贬或褒,或抑或扬。由正确的理解而引发出的正确的态度常常是社会团结的粘合剂,是社会运行的润滑油,对社会能起促进作用。

为了使青年们了解和理解众多的社会现象,我们架设了《重重叠叠的剖面》这座精神桥梁,愿你通过它,走向各个方面各个层次的人群之中,走向各个侧面各个环节的问题之中,进行你那认真的有益的思考。

农贸市场上常常能看到这种现象:

城里人不厌其烦地在菜摊前左挑右拣,几经讨价还价才拎着沉甸甸的菜篮子走了,随后甩出几句话:“我们的钱都鼓了他们的腰包”,“这些人连蒙带骗,一天不费劲就赚个十块二十块”。

嘴巴可管不住腿,骂完,他们照买不误。摊贩们心如明镜:“骂归骂,你们还是离不开我们。”

农贸市场把城乡的距离缩短了,但供求之间有时又把人们的情感拉开了。这里到底缺乏些什么呢?为此,我走访了几个摆摊的农民。

京郊农贸市场。一个青年妇女坐在地上卖氯纶毛线。她叫刘福琴,河北蠡县人。我问她:“听说你们那里卖毛线的妇女挣大钱了,是吗?”刘福琴脸上掠过一丝苦笑,急扯白脸地说:“你们城里人就瞅咱乡下人的血汗钱眼热,光说我们挣了钱,咋不说我们受的驴马罪呢!钱哪儿有那么好挣的?”

1982年,刘福琴邻村的辛兴村加工氯纶线,妇女们出门卖线赚了钱,刘福琴心里痒痒的。她一狠心,给小孩断了奶,送到奶奶家,托住在辛兴村的亲戚领回氯纶线,背着70斤上路了。为了多卖点线,一天得走几十里路,脚上起了血泡。有时天晚了找不到住处,就在村边的草垛掏个洞住上一宿。第二天早起,腿肿得挪不动窝。何苦呢?她想起了孩子,想起了丈夫,趴在草堆上哭了起来。哭够了,抹干了眼泪,空着肚子向另一个村庄走去。

第一次卖线,挣了60多元,刘福琴带着神秘的微笑回来了。到家一看,丈夫被牲口踢伤,孩子找妈妈急出了病。她感到一阵凄楚,发誓再不出门。可是看看家里破烂的草房,看看孩子吃的、穿的那个样子,她心一横,第二天背着大线包走了。

一个过去整天围着锅台转的妇女,不知不觉被卷进入城。这期间也许是本能地受着钱的吸引,但是努力改变自己的处境,从比较封闭的农村中闯出来,这毕竟是个超越。

河北蓟县一位姓卢的青年农民经营蔬菜已有两年了。我问他做买卖是什么滋味,他说:“这心一天到晚总是提溜着,看大街上的人那么悠闲、平稳地过日子,真眼馋。”

蓟县离北京180多里。小卢骑辆加重车,货架上垂系两个大笼子,终年在蓟县—北京的路上奔波。进了城,笼子超宽了,交通警要罚款。货架不整洁,市容检查员要罚款。到了市场后,除了交税,还要交些莫名其妙的费用。不准备出五块八块的,是进不了城的。

每次进城,小卢都是半夜12点从家起程,蹬上8个小时的车才赶上早市。到了晚上,就地铺块席片,睡在星星底下。一次,他人困马乏,睡得太酣,连小偷剪断他的皮带撸走钱夹都不知道。他吃得极简单,买一碗汤,啃着从家里带来的干馒头。我问他为什么手里有钱还这么省?他说:“我们出来就是为了挣点钱,改善家庭生活条件,能省就省点。”

昔日,一分钱也要掰成两半花的人们,眼下手里的票子确实比以前多了不少。但还没有多到使他们有勇气摆阔的程度。

还有那个卖肉的堂堂汉子,为什么蹲在地上饮泣?他告诉我:“俺是河北三河县人,昨天夜里,带上新宰的猪肉往城里蹬。进城后,愣说肉没经过卫生检查,扣下了。一共就那么三四十斤肉,快摆弄出屎来了,等晚上还给俺时,肉都变了味。人家常来买俺的肉,今天拿起来一闻,都说俺蒙他们,一气之下,俺把肉全扔了。”

那眼神告诉人们,他不干缺德事,不仅是出于怕受罚,而且也是良心的约束。他知道人们信任的目光更宝贵,但他怎么能不心疼那白白扔掉的几十斤肉!

我也是城里人,也曾不止一次地去过农贸市场,甚至于对那些进城农民,也曾隐隐约约地有过离不开他们又厌恶他们,需要他们又鄙夷他们的那种无可名状难以描述的感情。当然,那些进城经商的农民,要比上面谈到的情况复杂得多,有诚实经商的,也有见利忘义的,但是也没有理由就此得出结论—进城的农民挣钱,都是靠不正当的手段。随着我和他们的接触及深入交谈,我似乎从进城经商的农民中发现了一些过去不大理解的东西。

——一筐菜、一担棉花、一包毛线,看起来微不足道,但是涓涓细流汇成了商品交换的海洋。过去城里人买菜难,连买不到生姜都要在党中央机关报《人民日报》上发表呼吁文章。可今天,用不着舆论界呼吁,各色各样的鲜菜奇货都出现在城市农贸市场上。过节也好,来客也好,任你需要什么,随时可以买到。这种方便,在很大程度上,难道不是进城农民奉送的吗!

——一他们奉送的岂止是“方便”,有个进城卖菜的农民,每月向国家交纳管理费及临时经营商业税200多元,这些钱相当于他“文革”中一年的劳动收入。有个中等规模的农贸市场,国家一年在这里税收20多万元。那么全国在这方面的财政收入,恐怕是一个不小的数目。这些钱由农民进到了“全民”的“腰包”,“全民”中不是也有你的份额吗?你能说,他们不是国家财政收入的贡献者吗?

——一你不要光看他们从乡下带来了什么,还要看他们从城里捎回了什么。有个村子19个农民进城经商,一年里,他们用自己的劳动所得,购置了4台电冰箱,17台电视机(其中6台彩电),11台缝纫机,9台洗衣机,17块手表,还有其他工业品。农民手头富了,等于工业品市场拓宽了。大量工业品进入农民家庭,看上去只是农民买方受惠,实际上是与此相关的卖方、厂方都得利,全社会都受惠,这又何乐而不为?

——更让人可喜的是,在商品经济这所大学校里,农民学会了了解政策,运用政策;学会了获取信息,分析信息;学会了经营,学会了管理。你瞧,城里就象撒过种子一样冒出这么多农贸市场,还有农民进城办的商店、饭店、服装剪裁……他们正在以空前的热情和效率工作着。不要只看到进城的农民衣服还皱皱巴巴,他们的内心却是强悍的精神形象。

他们要开始和城里人比试了。

一个容许比试、鼓励竞争的社会是大有希望的。

(题图:龚威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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