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杀列宁的主谋——萨文柯夫审判记

1986-11-01 04:18瓦尔特·托兰蒂
青年文摘·上半月 1986年5期
关键词:俄国法庭

瓦尔特·托兰蒂

1924年8月27日深夜,苏维埃最高军事法庭终于揭开了帷幕,允许少数经过挑选的观众旁听对萨文柯夫的最后一轮审判。我从苏联外交部得到一个通知,要我准备写一篇“最有趣的报道”。在外交部一位官员的陪同下,我和另外两名外国记者一道驱车前往。

在此之前,报上对此没有透露哪怕是只言片语。公众对于这惊人的情况(对于俄国来说)一无所知。在法庭旁听席就坐的顶多有二百人,他们都是莫斯科苏维埃政权举足轻重的官员,其中有代理总理卡曼聂夫和他美丽的妻子,司法部长库尔斯基也是同夫人一道前来旁听。此外还有最高法院院长克拉西柯夫,高加索政府总理明吉聂基·依里亚娃,以及一度在匈牙利独揽大权的贝拉·库恩等等,都在这里列席旁听。

法官出庭了——三个身穿制服、看上去挺年轻的人,中间那个是军事法庭最高法司乌尔瑞奇。犯人被押进来了,是由卫兵和红军战士押进来的,不过令人吃惊的是,押解者中居然有两名水兵。

萨文柯夫看上去大约有四十五岁,是个矮个子,头顶几乎秃光了,步履虚弱、蹒跚。他身穿一套灰色廉价粗布双胸兜西服,内衬上了浆的白衬衫,打了一条黑色细领带。他的面庞使人想起拿破仑年轻时的头像,不过此刻他双眼深陷,眼圈发黑,面孔憔悴。但萨文柯夫看上去无所畏惧,他向四周环视了一遍,那目光好奇,象是最后看一眼人类和他们颇为可笑的生活。

审判开始了。

乌尔瑞奇说:“请作最后陈述吧”——一审是秘密进行的。

萨文柯夫将军从木头长凳上站起来,把目光转向观众,懒懒地把他们扫视了一遍。

正是这位萨文柯夫将军,策划了由社会革命党暗杀集团执行的一系列引人注目的暗杀活动。在克里姆林宫大门口,他们刺杀了沙皇重臣普莱霍夫和塞吉厄斯公爵。他们还杀伤了杜巴索夫将军,只是由于一个偶然的变故,他们才没能炸毁鲁利克号巡洋舰,从而杀死舰上的塞瓦斯托波尔海军要塞司令官克霍宁。

最近一段时间,又发生了许多起暗杀和未遂暗杀事件,所有这些事件的幕后操纵者,都是这个身材矮小、大脑袋酷似拿破仑的疯狂幽灵——实际上,他就是谋杀阴谋的化身。萨文柯夫曾任克伦斯基政府的国防部长,当他看到布尔什维克的狂澜势不可挡的时候,便又操起了可怕的谋杀旧业。科尔尼洛夫和卡尼丁的流产政变就是他一手策划的。在法国黄金的援助下,他在雅罗斯拉尔夫发动了反苏维埃政权的暴动。按照他的命令,一个名叫范妮·卡普兰的女人拿起了左轮手枪——1918年夏天,列宁差点儿被这个女人杀死。

从波兰到巴黎,萨文柯夫将军指挥了十几次暗杀布尔什维克领袖的活动,指挥其党徒一次又一次对苏维埃俄国发动半土匪式的进攻。后来,他消声匿迹,潜回自己的祖国,用一份化名斯蒂潘诺夫的假护照钻进了虎口。不过布尔什维克很快就把他抓到了。

现在,最后的时刻来临了。他,一个俄国人,在临死之前,要以雍容的气派对其俄国同胞发表讲话。

紧张的气氛已达到了几乎令人无法忍受的程度,这时,他才开始用一种低沉、微弱的声音说话,不过在这个小小的法庭的任何一个角落,这声音都能清楚地听到。

“我并不怕死,”他开始说。“我已经知道了你们的判决,但我并不在乎。我,波利斯·萨文柯夫,是个革命者,也是其他革命者的朋友,现在却要接受你们革命法庭的审判。

“我是由于自己的过错——是不自觉的过错——才来到这里的。你们代表俄国人民,代表俄国工人和农民。请对我的过错、我在不自觉的情况下对俄国犯下的过错进行审判吧!”

随后,萨文柯夫讲述了自己以阴谋手段反对沙皇制度的经历。他的陈述是艺术感和真诚的完美结合。他的语言简洁明了,旁听者都听得懂,因为与其说他在对着法官陈述,不如说他在对着旁听者讲话。他回顾了他经历过的种种恐怖主义的冒险,还讲到了普莱霍夫、塞吉厄斯和其他一些人的死。他讲,自己一直离群索居,远离工人和农民,总是在可耻的死亡的阴影下度日,总是远远躲着在阳光下欢乐生活的男人和妇女。

萨文柯夫好几次长时间地停住话头,使得整个法庭都似乎激动得震颤起来。这是真诚吗?是软弱吗?难道是在表演?

“后来,我为之贡献了一生的理想——革命——终于获得了胜利。”

这时,他转向听众,双手打了个悲哀、无望的手势,声音越来越低。

“后来,你们,你们这些眼下代表着革命俄国的人们夺取了政权,”他接着说。“我却转而反对你们。理由有四个:第一,我梦寐以求的是实行立宪议会。但你们击碎了它,这使我气愤万分。在这个问题上我错了。自治并不合俄国国情。你们是了解这一点的,而我却不了解。我承认我错了。

“第二是布列斯特和约,我认为这个条约是对祖国的一次可耻背叛。我又一次错了,而你们又对了。历史已经证明了这一点。我承认我错了。

“第三,我认为布尔什维克主义站不住脚,它走极端,将会被另一极端——君主制度取而代之,而唯一的选择就是走中间道路。这一次,我又错了,我承认这一点。

“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条理由,我不相信你们能代表俄国大众,即工人和农民。我一直生活在阴谋家的水密舱中,对俄国民众的情感一无所知。但我自认为他们是反对你们的,因此,毕生为俄国大众服务的我也就与你们作起对来。”

萨文柯夫将军用一种能使几乎所有听众都信服的语调谈到,他在巴黎期间,有一个重大问题使他反复思考。他在想:自己也许错误地估计了俄国人民的情感;布尔什维克大概真地能代表他们。

“许多人来看我,跟我讲俄国的情况”,他说。“有人对我说,在布尔什维克统治之下,农民和工人过得很幸福。对他们的话我半信半疑。另外一些人讲的却恰恰相反——我的祖国正在残酷的暴政下呻吟。对这些话,我也半信半疑。终于,我无法忍受了。我觉得,我必须了解真实情况,否则还不如死去。于是,我心甘情愿地来了,既没有带炸弹,也没有带左轮枪,既不打算搞阴谋,也不打算联系同伙。我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了解真实情况——用自己的眼睛看,用自己的耳朵听。

“现在我知道,我的生命就跟我原来了解的情况一样毫无价值。当着法庭——你们的判决我已经知道了——当着包围着我但并没有使我惧怕的士兵们,我宣布无条件地承认你们有权利统治俄国。我并不要求你们对我宽容,我只要求你们用革命良心来评判一个从不谋私利、把整个生命都献给了俄国人民的事业的人。但我还要补充一点:在我来到这里承认你们之前,我经历了极大的痛苦,这痛苦要大于你们可能施加给我的极限。”

说这最后几句话时,萨文柯夫的声调同前面一样低沉。随后,萨文柯夫坐了下来,打开一盒廉价香烟,向卫兵借了个火,抽了起来。审判长乌尔瑞奇宣布休庭十五分钟。法官、卫兵和犯人退庭。记者采访了司法部长库尔斯基。

“我认为他讲的是真话”,库尔斯基回答。“此外,我们的调查已经证明,他这次回国并没有试图进行恐怖活动,也没有试图跟反布尔什维克奸细取得联系。不过话又说回来,这种组织现已不复存在了,尽管他可能还不清楚这一点。不管怎么说,我相信他是真诚的。”

贝拉·库恩并不这样认为。

“萨文柯夫是个勇敢的人,总是把脑袋提在手上过日子,”他说。“但他是个浪漫的家伙,而不是马克思主义者。他千百次被人跟踪、受到威胁,总是在谋杀和暴死的气氛中度日。现在他突然又反对这一切了,给我们讲了个动人的故事。”

法官、卫兵和犯人又进入了法庭。这出戏的第二场短得可悲。

“我们听取了你的陈述,”最高法司乌尔瑞奇说。“在最后判决宣布之前还有什么话说吗?”

萨文柯夫站了起来,神情比刚才显得更加孤独和疲惫。“我知道你们的判决是什么,”他说,“我并不在乎,判刑也好,死刑也好,我都不怕。但是,有一点我是害怕的,我怕俄国人民会错误地判断我,误解我的生命和我生活的目标。我从来就不是俄国人民的敌人。我毕生都在为他们服务。我犯了错误。但我毫无羞愧、毫无惧怕地去死。”

他坐了下来。对于他们最凶恶的敌人,听众几乎鼓起掌来。

后来,中央执行委员会经过研究,决定把死刑改成了十年监禁……

(摘自《新闻记者》1985年第12期)

(插图:姜吉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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