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血求学引出的话题

1989-08-24 05:50
中国青年 1989年10期
关键词:衢州学费读书

社会反馈给读书人的信息似乎不是很妙:国内培养的第一位兽医博士含泪摆烟摊;大学讲师为出一本学术著作头上挂着牌子到大街上募捐;教师不安其位而纷纷欲谋他业;学生厌学之风日盛,中小学流失生越来越多;1988年大学生分配,全国共有5500余名被退回学校;义务教育法颁布已四年,可文盲却未见减少……

于是,便有一种忧虑:如今还有人读书吗?

两个特殊的献血者

18岁的农家女儿江秀芳,倚躺在采血室内,将自己400毫升殷红的血输入了衢州市人民医院血库。3月5日,她用鲜血换来的钱付清了维持学业所必需的130元书、学费。另一位19岁的衢州师范学校学生徐漠旦以同样的方式交上了他本年度最后一学期的书费。

“家里太穷了,可我想读书。”戴近视眼镜的农村姑娘江秀芳恳求医生:“我需要钱,不卖血没别的办法。学费要100元,书费要30元,我还得为每顿饭钱发愁。我怕身体顶不住。”

江秀芳曾两度参加高考,但结果都以相差不多的分数落榜。“家里太穷,不管走到哪里,我总觉得矮人一头,我不想永远窝山沟里。但是,要改变现状,只有走高考求学的道路。”江秀芳于去年9月带着仅有的5元钱只身来到衢州市,参加了衢县政协开办的高考补习班。在衢州,她举目无亲,靠家乡同学寄借给她的30元钱找到了一个落脚之处。白天四处打零工,给基建单位搬过砖头,为个体户看过店铺,帮医院洗过药瓶。但这些微薄收入,仍不够求学所需的最低费用。

“现在什么都贵,上街吃饭,花一元钱还吃不饱,又要交这么高的学费……”江秀芳的生活过得很苦。她想方设法节省,经常吃不饱,在食堂买来二三角一碗的菜,也要分两顿吃,夜里有时就在医院的走廊里睡。后来她借宿在一位残废军人家里,以洗衣服、给小孩辅导功课为代价。她睡觉用的小木床、床上的草席以及架在鼻梁上的那副近视眼镜,都是向老师和同学借来的。

这位瞒着父母卖血、渴求读书的农村姑娘,全家共6口人。父亲因摔坏双腿而丧失了劳动力,两个弟弟因交不起学费而先后休学,24岁的哥哥还未成家。她父母不同意她再复习。父母对她说:“如果能有出息考上学,家里讨饭也得给你读书。但要复习,就别打主意了。”江秀芳说:“没办法,我只能靠卖血来维持学业。”

家境贫穷的学生,即使考上了大学、中专,要维持学业也是很难的。衢州师范学校三年级学生徐谟旦说:“我卖血是因为家境拮据。妹妹念书欠着学费,学校补助有限,但最后一个学期我得挺过来。”这位爱唱歌,喜欢写诗的文弱学生,家里6口人,父母都已年过花甲,家中全靠大哥打柴维持生活。徐谟旦初中毕业后,因家中无钱继续供他上高中,于是报考了师范学校。在学校读书,徐谟旦常常是身上一文不名。他也想去勤工俭学,但没有找到门路。后来受到一篇小说的启发,就决定去卖血。

强烈的社会反响

衢州两位学生卖血求学之事传开后,引起了社会各界不小的反响。

衢州市人民医院一些医务人员认为,如今知识贬值,读书无用风日盛,学生厌学、弃学经商时有发生,这两个学生却卖血求学,精神感人,值得弘扬。

一位教师说,听到这个消息,使人感到痛心。在新闻媒介大量报道富裕起来的农村的富贵景象时,被供为“小皇帝”的下一代如何挥金如土、娇生惯养时,却有贫困人家的子弟以卖血来求学,这种反差现象,值得我们冷静、理智地去思考一些问题。

一位农村学生的家长说,现在有权有钱的人家的子女可走的路很多,可我们农村穷人家千方百计让孩子读书,我们没有城镇户口,农家孩子想进城,想当干部不读书就万万不可能。可如今学校也商品化了,什么议价生、高价生、代培生,成绩不好,只要有钱,照样进学校,苦了没钱的了。

一位教育工作者认为,农村的基础差,各地区贫富不均。目前的教育制度对农村的孩子来说,要改变现状,许多人只有去挤升学这座独木桥。学生卖血求学之事也说明了我们目前的教育状况,特别是农村教育和劳动人事制度还不适应改革的实际情况,只有深化改革,才能尽快摆脱那种唯有高考才是出路,以至出现只有卖血才可维持学业的状况。

也有人不以为然,他们认为,我国教育经费困难,即令是发达国家,上大学的也不可能是全部人。成才的路很多,何必去挤高考的“独木桥”。应从自己的实际出发,走自己的生活之路。硬要卖血求学,以为舍此别无出路,实质是“学而优则仕”的一种表现,不足取。

两个学生卖血求学一事,人们在议论,在思考,透过这个现象,我们看到了一些不能忽视的社会问题。在采访中,笔者发现了两个令人深思的反差。

反差之一:留不住的流失失生与撵不走的高复生

教育界有两种怪现象,一是挽留不住大量的流失生,二是禁而不绝的高考复习班。去年,浙江省流失生据统计有16.4万人;而据了解,浙江省80%以上的县办有高考复习班。这两种极端矛盾的怪现象,其实是存在于同一个合理的内核:升学教育即筛选教育。流失生是教育早期失败的产物。

据有关人士估计,浙江全省今年高复生不下2.5万人。

中国古时有悬梁刺骨的苦学故事,在某种意义上说,高复生们的求学精神,更为可敬可叹可悲。

一位24岁的农村姑娘说:我发誓要考上大学。我的家在大山里,祖祖辈辈脸朝黄土背朝天,没有一个读书人。我家里尽管家徒四壁,可父母用仅有的一点积蓄给我交了学费,嘱咐我要争口气。好几次我也想放弃,可我一想到那勤耕苦作的生活就害怕。现在让我戴着厚眼镜去荷担挑粪真不知是啥滋味。虽然成功的路不止一条,可我只有升学这一条了。

一位已复习了5年的学生父亲早逝,母亲借高利贷供他复习,为此欠下3000元债,今年又卖掉了父亲留下的一间房子。这使他已别无选择,只有背水一战了。

一位即将走上考场,去经历那场生死搏斗的姑娘,实在受不住那沉重的心理压力,在头痛、失眠中受着煎熬,她实在忍受不下去了,终于吞下了120片安眠药。

……

流失生与高复生,这一对看似矛盾的问题,使我们陷入了困惑之中。大量的流失生再发展下去,会使中华民族在没有文化的沙漠中衰败。据国家统计部门调查,目前全国6~14岁的儿童在校率仅为76.7%,有23.3%的学龄儿童没有入学或中途退学,实际人数已高达4000多万,新的文盲、半文盲在迅速增加,危机已容不得轻视。

高复班不仅是“学而优则仕”遗训的继承,也是对中国教育的反动。从现象上看,它冲击了中学正常的教学秩序。从本质上看,高复班的存在标志着以升学率为标准的教育之癌不但没有得到防治,而且还在扩散。教育变成了专门生产“铁饭碗”的机器,教育的功能被异化了。

但是,面对江秀芳们那诚恳、执著的脸,我们陷入了两难困境,是支持她继续考下去,还是劝她另觅他路?

反差之二:校园里的贫与富

解放初期以至以后几十年,中国人以出身贫苦为荣,生活上,也是越朴素越光荣。现在,这一切都变了,家里穷的人,往往被人看不起,艰苦朴素的教育也很少说了。

在现在的校园里,有江秀芳、徐谟旦这样吃不饱、交不起学费的穷学生,也有花钱不在乎,过着高消费生活的学生。在衢州师范学校,仅去年一年,学校就捡到好衣裤300多件,至今无人领取。10年寒窗的“寒”字,在不少学生中已不存在了。在某高校,一走进食堂,可以看到泔水桶里和桌上地下到处是米饭、馒头。有人估计,这个学校每天有200多斤粮食被白白倒掉。一些学生进舞厅、下馆子,花钱极为慷慨。即使是贫穷的学生,在这种风气下,也往往要打肿脸充胖子。

卖血求学的徐谟旦常常宁肯挨饿也不向学生借钱买饭菜票。而当他拿着卖血换来的122元钱,留足了一学期50元的书杂费后,马上想到也要修饰一下自己,于是拿出40元钱做了一套服装,26元钱买了一只手提袋,还到理发店去烫了个头发。他想摆脱掉贫穷的影子。

贫穷的与富裕的总是形成鲜明的对比,而这种对比对一个少年来说,无疑是一种巨大的压力。校园不是远离尘世、风雨不透的纯洁殿堂,社会中的每一种波动都会使学校这只船摇摆动荡。今天的教育面临着各方面的挑战,但自己又没有具备对付挑战的能力。两位学生卖血求学和他们的经历也许可以说明这一点。

不管怎么说,一个少年用自己的血去换得上学读书的机会,对于一个社会来说,这是一个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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