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悟

1990-01-01 09:12琼·贝尔莫斯利张庆路
青年文摘·上半月 1990年2期
关键词:胳膊领悟回家

〔美〕琼·贝尔莫斯利 张庆路

在我家那本旧的家用大型《圣经》上有一页是专门用来记载特别重要的日期的。在大部分这种日期旁边总是记下了当天发生的有关事项,如家人的婚、丧、喜、庆。但在有几个日期旁却什么也没有记下,就好象记的人不忍心写下发生的事件似的。1926年10月18日就是这样的一个日期,那记下这个日期的墨水迹都已经褪色了。

那天早晨一切都和密苏里往常十月的早晨一模一样。田野里下了霜,微弱的柴烟缭绕半空,和空气中散发的熟透了的苹果清香、晒晾着的玉米秤气息以及碾碎的胡桃壳气味混杂在一起。在篱笆角落里漆树丛打起了绯红的伞朵儿以防不测风云。

早饭后我与露姊和平时一样激烈地争吵着该轮到谁洗碗。我们讨厌这工作主要是因为它太乏味了,但在这种小争小吵的背后却充满着我俩相互之间的爱以及我们对所有家人的爱。我家当时的成员还有爷爷和奶奶。

在那天上学的路上我们路过齐默太太的家门口。她高兴地和我们打招呼,还跟我们说:“回家时到我这儿来拿一罐我刚做的苹果酱去。”

再往前走,我们看到施米特先生正把他的牛群从一块牧场领到另一块牧场。从一个小山坡后面我们看到哈维先生的高梁糖浆磨坊正在冒烟。一个人对一个重大日期的详情细节往往记得很清楚。

学校的走廊上挤满了人,熙熙攘攘,推推搡搡。我无意中听到在走廊值班的老师对另一位老师言辞激烈地埋怨说小孩们都是自私自利的、以自我为中心的小忘恩负义之徒。“他们对别人的权利和需要感觉迟钝,也缺乏领悟的能力,”她说。

她那愤怒的话语中的一些言词对我来说是陌生的,但显然那些都不是称赞的话。后来我把它们记在了我的“新词”本上。再后来我查考了这些词。其中“领悟”一词的意义引起了我极大的兴趣:“任何通过感官得出的理解、知识或直觉判断。”当时我想我只是朦胧地了解它的定义。

从学校回家后,当我正在摆桌子准备吃晚饭时有人来敲门。那是霍利先生,他是我父亲的朋友,也是我父亲在矿上的一位同事。他脸色苍白,双手发抖。“你母亲在家吗?”他问。

“什么事?”母亲问,这时她已经来到门口,把我推到一边。

“出事了,贝尔太太。”霍利先生轻轻地对她说。

“是威尔逊吗?”母亲问他,声音低得象在耳语。

霍利先生点了点头。他继续匆匆地解释说幸亏他们拦住了艾恩芒廷的快车把爸爸送到了圣路易斯。“那是他的一条胳膊,轧进皮带里去了。但他住进了一家好医院,目前正在接受最好的治疗。”

母亲早已脱掉了围裙并开始在梳理头发。“听我说,”她转过身来对我们和爷爷奶奶说,这时爷爷奶奶也已经站在门口了。“我准备要离开几天。做个好孩子。象平时一样上学,帮着做些家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但是一切并没有都好起来。几天后爷爷也到圣路易斯去了。他回来后告诉我们说父亲可能要失去一条胳膊。(事实上那时他已经失去了一条胳膊,只是爷爷认为坏消息应当慢慢地一点一点地让我们知道。)

当母亲回家时我们才了解到真相,但这是我们幼小的心灵不愿接受的一桩残酷事实。当然,即使在那时我们也都希望听到说这只是一个弄错了的消息。希望听到说那条胳膊——那条曾经抱过我们并举起我们在空中摇晃的肌肉发达的大胳膊——已经被缝合上去了。

母亲说:“当爸爸回家来时你们不要在他面前哭,你们的行为看上去也要象没有发生过什么大事一样。就象平时那样生活。你们知道,生活也确实该象平时一个样。你们爸爸就喜欢生活是那个样。”

和平时那样生活!是不是母亲太心烦意乱了才说出连她自己也莫明其妙的话来?

父亲是在夜里被送回家的。尽管我们假装睡着了,但我们还是听到了他的每一个响动。母亲说经过长途跋涉父亲一定感到很疲倦了。“你们最好在早上去看他,”她告诉我们说。

那一夜显得好象特别长。我们该怎么办?我们该说些什么?他看上去会是什么样?他行动起来又会是什么样?

第二天早上父亲坐在厨房壁炉旁的一把椅子上,看上去脸色苍白,人很瘦。壁炉的火光透过了他那只空空的长袖筒。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总会习惯于独臂的拥抱。可是那第一次——那令人不快的一段空缺,那失去的紧压的感觉——使我全身难受,特别是在喉咙部分。

当我们站在父亲身旁时奶奶在餐具室里找了件事情做做。她问父亲身体健康吗,那样子就好象他是一位来访的客人。母亲把背对着我们,将她那刚切好的软饼弄成一团,然后又重新切了一遍。爷爷出去拿水了,

什么都有点不大对头。当奶奶从餐具室出来时她竟然踮着脚尖走路。当爷爷从井边回来时他本该象平时一样说些外面“空气很新鲜”之类的话,但他什么也没说。在早餐桌上母亲把苹果酱递了过去,说:“这是齐默太太做的苹果酱。”但她的声调太高了一点。

不知怎么搞的,我和露当时都感到软饼的内层非吃不可,而平时我们则总是浪费地挖出内层而喜欢吃软饼的硬皮。但尽管内层很软,尽管我感到吃内层是一种美德,软饼在我喉咙里还是咽不下去。象平时一样生活!怎么办呢?

终于,露把椅子向后一把推开。“该轮到你洗碗了,”她对我说。

我清楚地记得今天不该我洗碗。前一天晚上是我洗的碗,我还打破了奶奶的一只好看的有玫瑰枝花纹的点心盘。但我什么也没说。当着刚回家来的失去了一条胳膊的父亲的面第一件事就是争吵,那我岂不成了——那个词是怎么说的?一个“忘恩负义之徒”了吗?

“还是该你洗,”露说,好象我拒绝了她似的。她的声音中带着平时那种好争吵的腔调。我怨恨地望着她。她是不是缺乏——那些词中的另一个词是什么来着?她是不是在故意装作“麻木不仁”?

忽然她眼里的微微一闪使我惊愕地张开了嘴呆住了。那另一个词是什么来着?“领悟?”不错,领悟。我在那眼神的一闪中见到了它,感觉到它很快向我扩散过来。

“不该我洗,”我的脾气象平时一样发作了,我冲着露怒气冲冲地嚷道。

“肯定该你洗!”

“孩子们,孩子们,”母亲用一种平静、自然、愉快的声调说。

我们向她转过身去,但在转过去时我一眼瞥见了父亲的脸。他在笑。那是一种愉快的、心满意足的、“终于回到了家”的微笑。

因此现在,在这许多年以后,我看着那个记在家用大型《圣经》上的日期感到迷惑不解。我是不是该写:“威尔逊·贝尔在这一天失去了一条胳膊”?不,我想不应该这么写。有朝一日我也许会写下对那位老师那天的怨言的回答。我的回答是:“您错了!孩子们照样能领悟!”

我甚至会加上这么一句:“请您别忘了。”

(冯燕摘自《英语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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