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的支架

一林

1 京城北郊，一片荒地。

1987年，一群普普通通的人来到这里，两年后，一个现代化的建筑群落辉煌地出现在北郊。

这就是北京奥林匹克体育中心和亚运村。

无论你对亚运会持有什么看法，当你来到这里，你无法不为这里一座座气派、独特的建筑而惊诧。在这种惊异的感觉中，你肯定可以体验到一种骄傲的情绪—一为中国而骄傲。

2 看一眼就不会忘记，这样的现代建筑总使人先想起悉尼歌剧院。那是在澳大利亚。

国际游泳联合会主席在参观了一座建筑后评价道：“它是21世纪技术和中国民族风格的完美结合。”他说的是一座游泳馆，当然，这座游泳馆在中国。

北郊游泳馆，如一本集藏着知识倒扣着的图书，如一只在锣鼓声中竞渡的龙舟，如一座风雨中坚稳的桥梁，那两端高耸的塔筒和线条流畅的凹曲形两坡屋面，又使人想起我国辉煌于世千百年的古老建筑中的雕梁画栋，斗拱飞檐……

看一眼，你便不会再忘记。

这座内部技术设施先进，外部造形简炼、独特，在现代气息中又体现着民族神韵的建筑，使人不难断定它势必成为中国建筑史中的又一经典之作。

3 建筑是凝固的音乐。

一部优秀的音乐作品是一代人心灵和精神的记录。

北郊游泳馆，它凝固了中国人今天和明天的骄傲。

在这部优秀作品的创作中，一群年轻人将一段美好的年华交付给了它，于是它也凝固了一代人不会凋残的青春。

在这群普普通通的人中，有15个普普通通的青年架子工。他们的头儿叫贾全书，一个火爆脾气、热情宽厚的小伙子，他的队伍便以他的名字命名：贾全书青年突击队。

贾全书青年突击队是北京市建筑总公司第三建筑公司的骄傲。三建的骄傲很多，其中最让人称道的是三建出了两位市长，这便是当年的突击队长李瑞环和张百发。今天三建人一提起这两位市长，总透着一种自豪。

贾全书和他的伙伴们为三建创造着新的骄傲。

游泳馆，这是亚运工程中耗资最多、施工技术重复杂的项目，当其它亚运工程项目各有其主时，最后只剩下了游泳馆。按国际惯例，场馆需提前一年建成试用，才可用于国际比赛。按常规，建造这样的游泳馆工期需4年左右，而现在实际工期只有两年多时间；该馆采用的“斜拉索技术”在国内外大跨度桥梁中早有应用，而在国内用于建筑却是首次；主钢粱承重架的支搭，在我国建筑史上为首次运用，在国外也是少见，为亚运工程七大难点之首；50米长的游泳池，其长度误差必须小于3毫米……急、难、新、险，谁来承建，谁都知道要担多大风险。

工程总指挥张百发最后把它留给了三建。

打虎还须亲兄弟。

4 如饿虎扑食，贾全书和他的伙伴们闯进北郊的荒野。

架子工是建筑行业的先头部队。初到北郊，这里是一片泥塘。天寒地冻，喝的是从泥塘中澄出来的水，从基地送来的饭到这里早已没了热气。苦，不叫唤是假的，可叫唤归叫唤，贾全书和他的伙伴们用电线、麻绳扎紧破棉袄，一鼓劲从天亮干到看见月亮，每天下来浑身像散了架，第二天爬起来依然如猛虎下山。主梁架打底时，小伙子们天天趟在烂泥里，队员孙志士被钉子扎破了脚，在泥里一泡，很快感染肿烂，可他不吭声，依然和别人一样猛拼猛干。

这一干，就是两年多。

5 1988年6月一天上午，突击队的小伙子们正在塔简架子上施工，这时有人在下面喊队员张文龙，告诉他他的小孩在家里烫伤了。大伙闻讯都为他着急，架子工最需要讲安全，心情不好，工作就容易出危险，队长贾全书和工长亲自把张文龙送下架子，让他赶快回家。

张文龙家离工地有四五十里。

下午一上班，贾全书竟发现张文龙又出现在工地上。

“怎么样，孩子呢？”

张文龙一摆手：“没事儿，放姥姥家了。”

“你不在家陪孩子，还来干什么？”

“你们哥儿几个在这儿甩着膀子干，我一个人在家，呆得住吗？算了吧，还是来一起干吧。”

贾全书心中一热。

6 去年6月13日，家在密云的队员孙志士接到家信：母病危。此时正赶上东西塔简二次生根下钢梁重新支架，任务重，人手少，小孙想过几天再回家，队员们说：“走吧走吧，你的活有我们呢！”贾全书问：“谁有钱？掏出来。”不一会儿，100元钱递到了小孙手里，小孙含泪告别了伙伴，回家安慰了病重的老人，第4天就赶回了工地。可他刚上班，便又接到了“母病危”的电报，队员们又递给他200元钱，小孙怀着焦急和感激的心情回家为老人送了终。

小孙说：“我是农民合同工，可我在队里没有合同工的感觉，师傅待我像兄弟。凭心眼说，架子工苦，别的组有轻闲活，可是要让我走，我不愿意。”

贾全书说：“咱在一起干，都是弟兄，谁跟谁呀。”

7 1989年5月，游泳馆主钢粱提前完成，需拆除馆内支搭主钢梁架子组合钢管并运出馆外，以便让下一道工序及时完成。此时共有370多根长9～13米、重700多斤的钢管和40多根在泥水里泡着的枕木，要从游泳池和跳水池中抬出来再运到馆外，必须20天完成，这是个费力不出活的工作，谁来干？

外包队不愿接，费工多，挣钱少。

贾全书和他的弟兄们心里直痒痒。

在工区例会上，工区主任胡加林看着手下发愁的干部们说：“你们这些大笨蛋，守着现成的人不用，还要给外包队，外包队不干拉倒，就给咱突击队！让人看看，咱们的青年突击队到底是啥样子！”

15个小伙子来到了游泳馆。

满满两个池子的钢管横七竖八地堆着，小伙子们喊声“走哇”，上去就搬了起来。可是一天下来，只运出十几根，贾全书和副队长马青庭急了，这样干下去，非30天不可。

怎么办？贾全书说：“得，还是用钢丝绳往外拉吧，这样可能快点。”

马青庭沉思不语，半晌，他一笑说：“算了，你还是听我的，咱在馆里拉一根钢丝绳，再用两个倒链滑轮，把钢管从两头吊起然后送出去。”

贾全书心中一亮：“你真行，这叫什么呀？”

“不知道，反正好使。”

贾全书开玩笑说：“就叫‘走线滑车得了。”

马青庭说：“挺好听。”

走线滑车，劳动中创造出的智慧。一应用，10天就全部运出了钢管和枕木，提前完成工期一半时间。

突击队到底是啥样子？

贾全书说：“马青庭，不愧是咱的‘军师。”

8 突击队如一根钢丝绳，15个小伙子，就是15根钢丝，他们紧紧地拧在一起，于是就有了一股什么困难也不怕的突击力量。

贾全书说：“我们这些人也邪乎，不管是什么工程，指头哪儿打哪儿，干得狠。”

副队长马青庭，平时不言不语，可到关键时刻出的主意叫人叹服，老师傅说：“马青庭有36个心眼。”

王志广、杨增全，干活有点糙，可有一股冲劲，多高多难的活，两人说声“走！”头一个冲上去，在工地上是有名的“拼命三郎”。杨增全拼命拼得患了胸膜炎，住在医院里还一个劲想回工地。

刘京生，干活扎实，架子搭得漂亮，有股狠劲，有十分力恨不得掏出十一分来。

赵明清，干活细致，他干的活不用检查，叫人放心。

贾全书说：“队里15个人，各有各的本事，最次的人也有叫你服的地方。”

当馆体屋顶工程已经完毕，下一步工作是在游泳池和跳水池镶贴瓷砖，但屋顶架子满满当当，悬空架子整个面占2590平方米，架子本身高6米，这些架子必须在池子镶贴瓷砖之前拆除，屈指一算，只有4天。

悬吊架了85%都在比赛池上空，架子管有50吨，卡子15000个，安全网218块，脚手板2930块，关键的是，所有材料没有出口，不准下扔，必须人工一点一点倒下来，4天，需要完成这么大工作量，危险不说，能干完就是个奇迹。

贾全书一声令下，在工长邓明振的带领下，全队团结一心，人人奋勇，结果4天任务3天就完成，打了一个漂亮仗，又一次显示了突击队的力量。

贾全书佩服队里的弟兄，队里的弟兄们也钦佩贾全书、马青庭、刘京生这些“老”师傅。遇上什么险活重活，“老”师傅们一马当先，其他队员不敢落后，他们说：“师傅们抄起家伙就上，咱不卖力，良心上过不去。”

9 亚运工程总指挥、北京市副市长张百发曾发下大誓：亚运工程若不能如期完成，我就跳楼1

这样的领导干部当着全国百姓的面明确立誓，确实少见。

义无反顾，不留退路，不推卸责任。

中国百姓多希望干部们都有这种精神！披肝沥胆，你投我以坦诚与信任，我报之以勤奋和血汗。

游泳馆支搭主钢梁架，高35米，长117米，宽13.5米，重达750吨，它必须能承受260吨重的钢梁，还要抵抗高空风压和各种震动荷载。

这样大规模复杂的工程在建筑行业中实属少见。它是确保斜拉索技术应用和屋架承重一次成功的关键。它要求主梁架上下和水平偏差不得超过两厘米，而工期只有30天，这对平均只有27岁的青年突击队员们是一次巨大的挑战。

贾全书和他的伙伴们没有犹豫，该探亲的不回家了，家里有事的也不请假，从清晨干到深夜，天天攀援在高高的脚手架上。流了多少汗，加了多少班，无法说清，而此时奖金最高时，也不过150元，但没人计较这些。他们运用全面质量管理方法，仅仅20天，一座密林般的脚手架高高地搭了起来，连一只麻雀想飞过去也不容易。

小伙子们下来了，他们抬头望着稳稳站立的脚手架直发呆：这是咱们搭的吗？怎么这么漂亮！

贾全书和小伙子们想起了张百发立下的大誓。张百发是咱三建的，来看看这架子，多漂亮，咱能让你真的跳楼吗？！

10 去年春节和今年元旦，贾全书两次住院做手术，队员们来看他，他也想念弟兄们。伙伴们走了，贾全书心里直念叨：怎么回事，咱这帮弟兄怎么这么好？

论资历，他不是最老的，刘京生、马青庭都是他的师哥。马青庭平日少言少语，可在关键时刻帮了他多少忙！刘京生技术高，曾一度到别的队当队长，贾全书知道，他当个队长有富余。可他非要回来，并对贾全书说：“贾师傅，我也没别的，我有多大力就帮你使多大力！”这话，让贾全书想起来就心热。多好的兄弟。

两年来，贾全书青年突击队先后被评为北京市优秀突击队，公司双文明标兵班、优秀突击队，总公司先进突击队，今年，又在亚运工程总指挥部、《中国青年》杂志社和北京团市委联合举办的评选活动中被授予“亚运工程优秀青年突击队”的称号。

贾全书说：“其实这是我们应该干的，因为我们就是千这个的。”

队员们说：“队长和‘老师傅们行得正，干什么活都先上，待咱又像兄弟，干起活来痛快，咱干活就喜欢喊里喀嚓。”

建筑工人的语言，质朴无华。

11 贾全书问：“你们说，咱整天搭架子，搭了拆，拆了搭，又累又危险，烦不烦？可咱还是干下来了，干得还挺冲，怎么回事？”

孙志士说：“架子工总得有人干，没人干行吗？”

王志广说：“青年人就该有一股冲劲，一点冲劲没有，没劲！”

12 每天天亮，贾全书青年突击队的队员们走出工房，在工房前开始了升旗仪式。

正、副旗手李大金、孙志士将突击队队旗徐徐升起，队员们默默注视。

太阳一天天升起，队旗也一天天升起。

一天天过去了，他们用粗壮的手臂托起了一座世界一流的游泳馆。

可是你今天来到这里，却找不到青年架子工们留下的痕迹。那密林般漂亮的架子拆除了，如这些朴实的小伙子，默默无闻地告别了这里的辉煌。

搭起来，又拆了，仿佛什么也没有架起。

可他们为中国架起了骄傲，他们为中国赢得了第一枚闪光的金牌。

同时，他们也架起了自己无悔的青春，这一段日子，充实得无一刻虚度。这无须那些壮丽的建筑来作证，因为他们都知道自己在这里洒下多少汗，脱过多少层皮。

这一点，别人无法全部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