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稿纸的背面

苏　叶

1

文学写作对于我，是一种呼吸。

有人问我写作时是“顺”还是“苦”?我回答不上来。似乎总是“苦”的，不苦是不顺的。

写作状态良好时好像是作曲，心里流淌着音符和节奏。

那个交响乐队的指挥，一时间挥动双臂，让全体器乐排山倒海地激动；一时间双手轻柔地拂动，只让小提琴流淌出一股细长的音符；一时间他让双簧管凄凉地独自吟唱；一时间又挑起小号嘹亮的歌喉……

我是多么喜欢交响乐音乐会!我心领神会地盯着指挥的魔棍。

没有比这更过瘾的了。

2

作家有三种:

一、凭知识写作

二、凭才气写作

三、用生命写作

因此文学作品也就有了这三类之分。

我真心崇拜用生命形成文字的人，而喜欢曹雪芹，而喜欢马尔克斯。

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

3

我自己的作品，我没有最喜欢的，只有最不喜欢的。除此之外我都喜欢。但我还没到使自己满意的时候。

我太懒了，许多思绪细沙一样从我指缝间流失了。然而我的懒不是用理智能治疗的。我的懒不是一条鱼，不是用名、利这些饵钩可以一钓而去。

正常的人勤奋带给他正常的安定。

反常的人懒惰带给他反常的平衡。

4

所谓没有狠劲的作品，也许恰恰是最有狠劲的。它的狠，在于它的不动声色。但这绝不是说它没有热度。只是这热度冷凝，成为闪着蓝光的钢。不经过炼狱的平静是白开水，反之则是凤凰涅槃，两般境界，相去甚远。

5

有人喜欢讲作品的贵族气。如果一定要说，那么，贵族气不是把自己想象成一个公主，在人造草坪上搔首弄姿。

也许贵族是一种大彻大悟的宽厚仁爱，悲悯，可以一无所有，却心智高洁，目光明锐。不妨幽默，不妨从容，不妨沉默。

6

写生活琐事，必得要有大胸怀，要有大顿悟，这样才能写出琐事的微妙和本质，否则，平地观平地，死板一块，绝不会有灵气和妙趣。因此，小事、琐事最难写。深入才能浅出，重入才能轻出。无深重，小文写不出韵味来，最易流入飘浮。

7

有一句名言:“穆罕默德不去就山，让山来就穆罕默德。”

还想起一个人说:“不求外在的丝绸锦绣，只要内心海阔山高。”

文章必得讲究到看不出讲究才是好文章。最大的技巧是无技巧。

8

作品耐看，而人又耐处的作家是少有的，作品有魅力，而人更是一部杰作的作家太少。

9

迷失在文学艺术中是最大的快乐。

我不习惯将心里的话大声地说出来。心里的话，永远只能悄声细语。

文学就有这一个好处，是在无人听见时，自己向自己悄声细语。

10

在人群中热闹着的，未必是真爱人类的。真爱人类的人也许倒是常常寂寞，文学也是这样，炫词夸句未必有真意。问题在于有真意时，手中的笔该如何驾驭那缤纷的感情去表现。等到哪一天，人，文，都无动于衷了，人和文就都死了。而文学的最大特质便是生命!活着的生命。

(海穹摘自1993年5月24日《语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