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愿人长久

梁　蕴

很久没敢再拿起那支秀挺的毛笔，只因为他走了，握着再没有那安稳的感觉。我非常清晰地记得，他走那天，我是紧紧地握着它的……

我家与他家属世交，从小我们就一起玩。我上初中那年，爸爸说我的字写得拉拉杈杈，逼我练毛笔字，于是常来我家的他，自然而然成了我的老师。那时他刚刚上大学一年级，是我心目中的英雄。

刚开始，我很害怕周末，因为那天他从学校回来，就要来检查我的练字本。每逢此时，他总是嘴巴一撇，逐个逐个字地指点着数落我一番，弄得我脸红耳热。他点评完了，就会说:“倒墨汁，让师傅教你几招!”说罢，把着我的手，写上一两行，一边写一边在我耳边提点着。那时他是大哥哥，我是小妹妹，相互间无拘无束。

上高三那年，爸爸又请他帮我补习准备高考。他此时已经参加工作，空余时间多了，更常常来我家帮我讲这科练那科。那时我发现自己对他的感觉似乎已不是“大哥哥”，因为见到他，心跳就不自觉加快，胸间有种发胀的感受。一天，补习完了，我倒茶给他，忽然问:“翔哥哥，你有女朋友吗?”谁知，刚讲完自己倒不好意思得低下头，又忍不住瞧瞧。只见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壁灯，说:“你翔哥哥呀长得丑，没人要。”我红着脸叫嚷:“我不信!”那晚，我躺在床上数了很久的星星。

高考放榜那天，我兴高彩烈地回家，远远看见他那辆自行车放在门口，就放慢了脚步，好不容易地装成懊丧的样子进屋。他一见，慢慢地收敛了笑容，轻轻拍着我的肩膀，柔声讲:“今年不行，明年我还陪你。”我呼拉地大笑起来:“谁要你陪?骗你哪!我考上大学了!”他一愣，即抓住我的耳朵拧，大声叫:“看你还敢骗!”大家笑成一堆。晚饭后，他提议陪我出去走走，一路上我不停地问他大学生活将是怎样，一个劲地讲着我的猜想，他只微笑地听着。走到一片草皮地边，他拿起我的手掌，用食指在上面写楷书，我痒痒地感受了那三个字:“祝贺你。”

此后我真是好幸福，最使我感动的是他仍爱握着我的手教我练字，仍爱在我耳边轻语。在那一时刻我清晰地感到我靠着一座峻秀的青山!

去年我升大二，这座青山却要离我而去，要移到大洋的那边!当他告诉我已经批下来了，我不禁心惊肉跳，半年来我最怕听到的是这一句。我忍不住潸然泪下，他默默地捧起我的头，吻着那不止的泪水，却也滴下了大滴的男儿泪。朦胧中我感觉到那泪水的滚烫。

他还是走了。临走前一晚，拿着一支很精致的毛笔，默默地站在我面前。过了很久，他颤抖着拉起我的手，我们两只手共同握住这支笔，沉沉地在砚上饱蘸墨汁。他轻轻地在我耳边吟:“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我们抖着写下了这似是而非的一句。

这是我的初恋吗?我祈祷着:我不要有第二次!

(李震东摘自《羊城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