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夜女:回家的路有多长?

1994-08-24 06:03黄允禄
中国青年 1994年7期
关键词:娟娟阿伟回家

黄允禄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初春的上海,乍暖还寒。霓虹闪烁、流光溢彩的大街上,行人已抵御不住春寒的侵袭,匆匆向着各自的小巢归去。人群中,一个衣衫单薄的幼女毫无方向地随着人流蠕蠕而动,在街头犹豫地徘徊着……

阴沉沉的天空飘起了蒙蒙细雨,雨丝越“长”越大,她不由自主地躲进街边一家电视机商店,耳边传来荧屏上潘美辰充满温情的歌声:

我想有个家/一个不需要华丽的地方/在我疲倦的时候/我会想到它//我想有个家/一个不需要多大的地方/在我受惊吓的时候/才不会害怕……

此时此刻,饥寒交迫的她再也挺不住了,两行热泪默默地顺着脸颊流下来。她想起了自己的家——那个让她又恨又恋的家。

在市中心的一幢平房里,住着3口之家,十来平米的房间中摆设着几件简单的家具。曾几何时,这间屋子像个“火药库”,两个主人动辄恶语相向,“大吵三六九,小吵天天有”,经常扰得四邻不安。如今,男主人虽然已经易人,但邻居们仍不时地听见女主人凶狠的叫骂声和孩子遭打后的哭喊声。这个家,就是她每日归宿的地方。

她小名叫娟娟,12岁,在离家不远的一所小学里念书。眼见着就要考初中了,可她生性贪玩,尤其迷恋于电子游戏机,一玩疯了就忘记了学习。赶上她有个严厉的母亲,于是,“棍棒教育”便成为她的“家庭作业”。终于有一天,她忍受不了母亲的呵斥和拳脚,离家出走了。

上哪里去呢?她想到了已和母亲离了婚的那个爸爸,那毕竟是自己的生身父亲啊!可是,他现在的情况怎样呢?她一点儿都不知道。他是不是又有了一个老婆?一想到这,刚才的勇气顿时没有了。

不知不觉地,她走到了黄浦江畔。天,已经悄悄地黑下来了。她有些害怕。突然,身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小妹妹,这样晚了,为什么还不回家?”她扭过头一看,是个打扮得很斯文的年轻男人。没有多少社会经验的她很快就道出了自己逃夜的原因。那个人沉默片刻,同情地对她说,他有一个大家庭,那里有两个与她的遭遇相同的女孩子,她可以和她们住在一起。他还告诉她,自己叫“阿伟”,专做这样的好事。

夜深人静。“阿伟”将其他人安排入睡后,又把她叫到面前,从她在校读书的情况一直问到她父母亲的工作单位、家庭住址以及家里有什么可以让她炫耀的东西。当他得知她的父母有一笔准备做生意的钱和一些金饰品时,开导她说:“既然他们不给你钱玩游戏机,你也不用对他们客气!你可以把他们做生意的钱拿走,让他们做不成生意。这叫‘以牙还牙!”“你不应该逃夜,你应该回家,把家里的钱拿出来……”她听后说:“如果妈妈知道了我偷家里的钱,不是又要打我了吗?”他回答:“这你就不用担心了,一切我都会安排好的!”

谈完话,“阿伟”特地为她烧了几个好菜,并把电子游戏机交由她玩。她很感动,不住地对他说“谢谢”,而“阿伟”只是以笑作答。

她彻夜未归,她的母亲心急如焚,同她的继父寻遍了上海城,仍不见其踪影。第二天,他们又双双找到她的学校,希望能在教室里看到女儿学习的身影。但他们又失望了。万般无奈,他们找到了派出所……

连续几天为女儿担惊受怕,她的母亲精疲力尽。这天,门外忽然传来负责传叫电话的阿婆的声音:“娟娟的姆妈,你女儿有着落了,来电话说,她被车撞了脚,骨折,现在住中心医院急诊室,叫你带钱去付医药费……”她妈妈盼女儿回家盼碎了心,一听到这个消息,马上拿了钱急速赶往中心医院。可是,每个病房都看了,没有发现女儿的影子。正当她妈妈百思不解地回到家,又被眼前的惨景惊呆了:家里被翻得一塌糊涂。再一细查:万余元现金和全部首饰不翼而飞……

公安机关仅用了几天时间就把这个案子给破了。原来,这一切都是“阿伟”精心安排的。他让手下的另外两名逃夜女以上门看望娟娟为名,窃得娟娟家的钥匙,然后再以娟娟的名义打电话让传电话的阿婆把娟娟的妈妈骗出来,见娟娟的妈妈已上钩,“阿伟”立即随同娟娟开门入室,将所需之物洗劫一空。

案子破了,娟娟也回家了。然而,这个家愈加不平静了。女儿失踪时,妈妈茶饭不思,忧心如焚。而女儿终于回家了,妈妈又气恨交加。家里失窃的钱财还没追回,女儿又因参与犯罪团伙在公安机关挂了号,这一切令作母亲的无法承受。短暂的宁静之后,更加猛烈的风暴又降临了。为了防止女儿再度逃夜,妈妈对她严加看管,割断了她与外界的联系,并将住房换到了远离市中心的浦东,为她办理了转学手续。与此同时,妈妈对她带人偷窃家里的财物耿耿于怀,时常将这件事情挂在嘴边,动不动就以此为借口训斥她。有一天,盛怒之下的母亲又对她动了手,忍无可忍的她重蹈复辙,再次出逃……

离家已有几个小时了。这次出走她已经下定了决心:忘记这个不欢迎我的家,从此再也不回去了!

然而,潘美辰的一曲《我想有个家》竟使得她泪如雨下,重又想起自己的家。

雨啪哒啪哒下个不停,汽车一过,地上溅起无数好看的水珠,一些低洼的地方已积起一汪汪的水,倒映着斑斓的霓虹灯光。商店关门了,她躲在屋檐下,注视着眼前水的世界,浑身冷得打战战。

这时,一把雨伞打在她的头顶上,随之一个声音响在耳边:“小阿妹,上哪去?当心淋坏了身子!”她的身后又站着一个陌生的男人。

有了第一次逃夜的教训,她不会再轻易相信任何一个人。她警惕地说:“我不认识你,不要你关心,快走开!”

“不要这样嘛,我又不是坏人!”说完,那个人掏出身分证和工作证递给她看。她迷惑了:哪有坏人把自己的真实姓名和工作单位告诉给我的呢?

“这样吧,我家就住附近不远,你先去我家避避雨,暖和暖和,有什么困难明天解决……”

“……”对方毋庸置疑的口气使她不知所措了。

半个小时后,那个男青年将她带到位于斜士路的一幢工房内。她怀疑地问:“这是你的家吗?”“不,这是我朋友的家,今晚我们先在这里宿一夜。”听说要和一个不认识的男人一起过夜,她的脑袋嗡的一下,心里顿时打起鼓来:“不,我不在这里住,你还是送我回家吧!”不料那个人发起火来:“这半夜三更的,公交车都没了,谁还送你回去?你就将就着点吧!”

灯熄了。她睡在小床上,那个男青年睡在沙发上。

或许是过度紧张和劳累,毫无防备的她很快进入了梦乡。睡梦中,她遇见一个好心人,那人不仅收养了她,还为她请了一个家庭教师。小学毕业的她竟以优异的成绩考入重点中学。妈妈知道了,多次找到她检讨自己,要她回家去。最后,她在好心人的劝说下,终于回到了久别的家,泪流满面的她一下子扑进妈妈的怀抱。千言万语不知从哪说起。她想告诉妈妈离家后好想家,但觉得心口闷闷的,喘不上气。她使劲挣扎,猛地睁开了眼睛……

她好难忘啊——那个带她到这里来的男人正赤条条地趴在她的身上,她的衣服早已被剥开。她被人强暴了!她哭,哭得好伤心。这一切该怨谁?是怨欺负了她的男人,还是把她逼出家门的狠心的妈妈?还是怨自己不该逃夜?

撕肝裂肺般的耻辱使她清醒了,她决定要逃,要去告发强暴自己的臭流氓。她使劲回忆那个人给她看过的身分证和工作证上的名字和单位。她想起来了,他叫郭勇,是农工商卫奇特酒楼的厨师……

为了防止她逃走进而告发自己,郭勇叫来了另外几个同伙24小时轮流对她进行看管。于是,不幸的她再度遭到非人的摧残。那伙人不仅动不动就打她,还拿烟蒂烫她。打累了,他们又称帮她检查有无性病,把她的衣裤全部扒光,肆意凌辱……惨无人道的折磨使她当场口吐鲜血。

在那暗无天日的日子里,她被逼着与他们一起看黄色录像,一次又一次遭强暴。其中一个女流氓还对她进行陪酒和吊摸(即拉客)的“强化训练”,并将她强行带到一嫖客处卖淫,后因那人的妻子在场而未遂。

这难以忍受的一切究竟持续了多久?她已经不去想它了,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熬下去,总有机会逃跑,到时候,她一定要警察叔叔把他们全部抓起来!

机会终于来了!一次,乘看她的人没注意,她发疯般地跑出来,在公用电话亭里拨通了家里的电话。当她听见妈妈的声音时,眼泪,奔涌而出的眼泪把话筒都浇湿了!她对着话筒喊:“妈妈,我错了!我想回家!我想回家!”话筒里传来妈妈急促的话语:“你马上乘出租车回来,我在家门口等你,车费到家后付,快!”

半个钟点后,离巢的小鸟——在外饱尝了险恶与痛苦的她,终于归巢了!

一辆出租车载着娟娟和她母亲直奔公安机关。听完娟娟的血泪控诉,在场的警察们义愤填膺,有关领导破例先受理后作笔录,立即调集精兵强将展开侦查。尽管郭勇等人得知娟娟脱逃后纷纷躲避起来,但在公安人员缜密的侦查下最终难逃法网……

检察机关经审理,确认郭勇等人触犯了刑法、未成年人保护法,分别构成了奸淫幼女罪和流氓罪,向法院提起公诉。这伙恶魔无疑将受到法律的严厉制裁。

摧残幼女娟娟的坏人已被司法机关收治,出逃在外的娟娟第二次踏入她梦恋已久的家门。此时此刻,她的心里奔涌着一股难言的情潮,酸?甜?苦?辣?她品味不出来,她只想躲到一个没人的地方放声大哭一场!回家的路啊,为什么这样漫长、这般险恶?当初,家里哪怕存有一丝温馨,她都不会出去冒如此这般的风险!她呜咽着对检察官说:“我今年小学毕业,马上要接触新的同学、新的老师、新的学校了,我想重新振作起来,好好做人……”

她的妈妈也哭了,作为母亲,眼泪里的成分自然比女儿多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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