扔头套的歌唱家

1995-01-01 09:35张伟珍
青年文摘·上半月 1995年3期
关键词:头套瑞典舞台

张伟珍

在欧洲舞台上,他成功地用东方人的情感诠释了欧洲文化。谢幕时,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摘去头套露出黑发——“我是中国人!”为此,他在国外有个更响亮的头衔:

1989年底的一天,斯德哥尔摩的国际剧院座无虚席,普契尼的名歌剧《波西米亚人》正在那里上演。

这是一个属于蔡大生自己的日子!有生以来,他第一次在这样的剧院这样的名剧中扮演重要的角色。

一个月前,接到扮演鲁道夫C角的通知时,他还只会唱一曲《冰凉的小手》,现在却将由他担任主演,这可是已过了而立之年的他朝思暮想的时刻!

音乐响起,该他出场了。事后他自己都不禁奇怪:他居然唱得那样动情,情景交融,物我两忘,此时的他,只有音乐,只有歌声……

当最后的拖控唱完时,观众激动了、沸腾了,旋即爆发出热烈的掌声。一贯挑剔吝啬的欧洲人此时此刻变得如此慷慨大方,把所有的赞美毫无保留地送给了这个第一次站在欧洲舞台上的年轻人。

鲜花送上来了,这是演员的家人或朋友送给演员的。唯独他——这出戏的主演,却没有一束鲜花,他在瑞典没有一个熟人!在持续的欢呼声和沸腾的观众面前,不知是哪个演员先醒悟过来,把自己手中的鲜花献给他。同事们都知道,他走到这一步是多么不容易。于是同事们手中的鲜花都集中过来,多得要旁人代他捧着。热泪止不住地涌出来,他忍不住用双手捧着脸放声大哭。

舞台监督把他推到台前,让他单独向观众谢幕。望着台下一片金黄色头发的海洋,看看周围金发碧眼的同事们,他突然一把摘下金黄色的假头套,随手向观众抛去。人们愣住了,当看清这位黑头发的小伙子竟是位Chinese时,人群再次爆发出狂欢声、掌声……

第二天,多家报纸报道了这件舞台上从未有过的新鲜事,称他为“扔头套的歌唱家”,并高度评价道:“一个来自中国的艺术家非常圆满地扮演了欧洲角色,以东方人细腻含蓄的感情重新再现了欧洲……”

他的演唱和表演得到了认可。演出一结束,导演马上决定由他一人来饰演鲁道夫。

一个中国人在欧洲的舞台上演唱欧洲的歌剧并获得了如此的成功,可以想到其中蕴含了多少艰辛。

他曾经因饥饿而挣扎在死亡线上,所以他更加理解了生命的价值和生活的意义

1989年4月,一个偶然的、希望渺茫的机会,他卖掉了所有值钱的东西独闯欧洲,参加瑞典皇家音乐学院国际歌剧歌唱班的角逐。

考试在5月4日下午进行。在来自14个国家穿着考究的百余名考生面前,他显得格外扎眼——双旧旅游鞋,一条牛仔裤。以这身装扮参加这样的考试显然不合适,但他实在无奈,挨到那个时候,他已经身无分文,一连几日食不果腹了。

唱完前面3首咏叹调,他浑身直冒虚汗。按规定,他必须在一小时内唱12首咏叹调,但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唱下去;他感到生命似乎已走到了尽头,扶着钢琴的手直发抖,双腿发软。他终于支持不住了,不得不说出自己的窘境:“今天我还没吃过饭……”

望着这个连日来仅靠自来水维持生命的小伙子,考官们惊呆了。一位女考官送来了热咖啡和巧克力,他来不及感谢,狼吞虎咽地吃了个精光。这哪里是咖啡和巧克力呀,那就是他的生命、他的艺术、他的整个灿烂的前程……

在等待通知的13天里,他开始了沿街乞讨的流浪生活。他讨遍了斯德哥尔摩的近百家中国饭馆,遭受了种种白眼和冷遇,却从未得到一顿饱餐。拖到第7天,过度的饥饿和严重的腹泻呕吐使他倒在街头不省人事。实在没有办法了,他走进了临时拘留所,用生硬的语言让警察相信他不是难民,是一个为唱歌而走到如此地步的艺术家。一曲《我的太阳》换来了一盒饭,又一曲《重归苏莲托》又换来了一盒饭。这次,他一口气吃了3盒饭。以后的几天里,他每天去拘留所用歌声换取一顿午餐。

在接到通知的一刹那,他只有一个念头:“我有饭吃了!”

只有加倍努力,才不会被淘汰

他的“节节胜利”也令不少洋人嫉妒,甚至眼红。当歌剧院决定录取他时,落榜的竞争者便纷纷抗议:一个中国人,连瑞典话都讲不出来……独具慧眼的院长虽然偏爱这位黑头发的小伙儿,但在众多的压力面前,却不得不提出一个苛刻条件:“必须在3个月内拿下瑞典语!否则……”蔡大生明白“否则”后面意味着什么。

3个月里,他把自己关在房里,饿了啃面包,渴了喝自来水。困了随地就躺,甚至于分不清白天和黑夜。此时,他不仅是为了争取那令人垂涎的职位,更要让那些瞧不起中国人的洋人看看中国人超人的才华和毅力,看看中国人的聪明和勤奋!

3个月后,他去见院长和人事处长,用流利的瑞典语侃侃而谈,侃得他们插不上话。他把他们想问的该问的、想说的该说的统统地谈了,整整15分钟,“考核”简直变成了他一人的现场演说。院长目瞪口呆,当然,这个职位也就非他莫属了。

还有一件事令他终身难忘。

那是为了庆祝瑞典“露西亚”选美节举办的晚会,他应邀参加二重唱《饮酒歌》。女高音是瑞典籍的世界著名歌唱家,她对搭档是位年轻的中国人十分不满,拒绝排练。她声色俱厉地责问主办者:难道我们瑞典没有男高音吗?

他使劲压住心中的愤怒,昂然挺胸独自走进乐队。

他的演唱是那么投入,那么深情……

女高音坐不住了,一下子蹦起来,冲进乐队,要求指挥再来一遍。指挥没有言语,只是用眼睛看着他,等待他的答复。所有的眼睛都集中在他的身上,等待他的决定。

终于,他向指挥点点头,示意可以开始。指挥却跳下指挥台,在他肩上狠狠地打了一拳,竖起了大拇指,由衷地叹服这位中国人的大度。

不卑不亢,这就是他的性格,就是他树起的自我形象,就是他向欧洲展现的中国的风度。

在他的心中,除了对艺术的追求,更饱含着对祖国的热爱和对家乡的思念

他演过众多的角色,其中他最偏爱《在屋顶上拉琴的人》中的青年军官弗德埃。这是个悲伤的爱情故事:20世纪初,犹太人遭到无情的排挤和驱赶,俄国军队占领了他们美丽的家园;青年军官弗德埃爱上了一位可爱的犹太姑娘,为了心上人,他脱下军装,随姑娘一起去流浪;入夜,在迷茫的星空下,弗德埃唱起了思念家乡的歌。

这出戏,他主演了150多场,每次唱时,都忍不住抽泣,仿佛是远离家乡的自己在对远方的亲人诉说思念,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淌。“想家!永远想家!”他说,“我都想疯了,常常在舞台上走神。”

他曾多次应邀参加瑞典国王的宴会和庆典。两年前,在国王的生日宴会上,他演唱了一首中国民歌《想亲娘》。当唱到“娘想儿来想断肠,儿想娘来哭一场”时,他突然唱不下去了,哽咽着,泪水簌簌落下。他想起了祖国,想起了故乡、想起了已故去的娘亲……他只好非常抱歉地向国王和贵宾们解释。没想到王后离开座位走上前来,慈祥地拥着他说:“孩子,你的母亲会为有你这样的儿子高兴的!”接着,她又举起酒杯:“为中国留学生的亲人们干杯!”

这两年里,他不断地往回跑,一有机会就回来,频繁地往返于斯德哥尔摩和北京之间,说不清楚的思乡之情驱使他一次又一次地旅行。

如今,他已学会了细心地品尝生活,体验生活,更学会了享受痛苦。痛苦于他来说,不再是忧伤,不再是悲惨,不再是苦楚,而是一种无可比拟的美。他就像希腊神话中的西西弗斯一样,既不在痛苦中绝望、沉沦,又不在痛苦中徘徊、停滞,而是一次一次地迈着沉重而坚实的脚步,怀着英雄的豪情,大踏步地走下山去。

(马寅摘自《读者周末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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