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着有人在爱你

刘高贵

12年前的秋天，天高云淡，故乡的风里弥散着稻香。少年的我穿着刚刚浆洗过的衣服，背着简单的行李，即将开始人生的第一次，也是最久远的一次出发。母亲流着泪送了一程又一程。等到不得不分手的时候，她止住步，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将我打量了一遍，然后咬了咬牙，扮出一副笑脸:“孩，以后的路就靠你自己走了，妈穷，没啥好东西送俺孩，就用一句话打发你吧:以后，不管是苦是甜，你都要记住:有人在实心实意地爱着你……”母亲肯定是想微笑与我告别，但那朵微笑，却让泪水泡得又苦又涩。

我就这么踩着亲人们的爱意出发了，从那个秋天一直走到了现在。

16年时光匆匆，先是求学，毕业后做了几年教师，然后又调到机关做干部，随着工作岗位的变化，我一次又一次地与亲人们分手，直到现在，本已有妻有子的我，却不得不抛家弃室，一个人在异地做起了欲归难归的“牛郎”。其间风风雨雨；起起落落，可谓苦辣酸甜皆备。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也曾丢弃了珍贵的东西，唯独没敢丢弃自己。因为我始终没敢忘记母亲的嘱托，我知道亲人们正在远方默默地爱着我，同时扮演着儿子、兄弟、丈夫和父亲多种角色的我，虽不能对那爱的雨露和阳光有所回报，但我至少不敢令亲人失望啊!

在困难的时候想起亲人们的爱，我就有了勇气；在顺利的时候想起亲人们的爱，我就有了新的压力；在痛苦的时候想起亲人们的爱，我就像找到了可以倾心共享的知音。亲人们的爱像一架梯子，可以将我举向新的高度；像一点星光，可以引我走出无边的暗夜……在既往的人生之路上，我曾一次次地直面鲜花和陷阱，亲人们的爱以盐分和血浆，滋养我的脊骨和心魂，让我得以堂堂正正地走过每一个白昼和黑夜。

我曾一次又一次地叩问自己:假如没有这些爱，我的今天又会是怎么一种样子呢?

1989年的初夏，我曾因公事从30米高的楼台摔到了楼下的沙堆上，当我被人手忙脚乱抬到医院里时，医生断言，即使没有什么外伤，也肯定会有内伤的。经过那瞬间的一摔一吓，就连我自己似乎也不知道究竟伤得有多厉害。就那么小心翼翼地挺着，听凭医生摆布。突然，我在前来探望的人群里发现了父亲。他老泪纵横地挤到我的床前，然后握住我的手哭求道:“孩呀，大知道你是好人，好人是不会有恶报的，来，快站起来叫大瞧瞧!”这是我平生第一次看到父亲流泪。于是，我试着掀起被子，试着一点点撑起腰身，然后我真的在众目睽睽之下一点点地站了起来，并且在父亲的挽扶下走了几步……那次历险仅仅给了我一点皮肉之痛，在当地一直被传为奇迹，人们都说我命大、坚强，只有我自己清楚，我的所谓命大纯属偶然，而坚强则是缘于那血浓于水的父爱。

去年8月，我由原单位被借调到一家杂志社，初到一新的地方，从前那些所谓的光晕似乎都不管用了，一切都得重新开始。独自一人走在异乡的秋风里，难；外加上一些别的因素的困窘，我好几次动了“不如归去”的念头。就在我心灰意冷的时候，我接到了妻子的电话。她用柔柔的话语，轻轻地抚慰着我孤独的灵魂，让我不要患得患失:“再咬咬牙，坚持一阵子吧!就算真的失败了，就算一切都化成了泡影，你还有家……”我手捧着话筒，直觉着脉管里涌动着一股热流还有什么比失意的时候受到家的抚慰更叫人感动的?

我就这么在亲人之爱的伴随下度过了一个个长冬，迎来了一个个春天，跨越了一个个低谷，走向了一个个辉煌。老实说，16载马不停蹄，人不离鞍的生活的确太累了。也有那么几次，面对湍急的大河，我感到自己真的没有信心和力气去战胜那些漩涡了。可是每每这种时候，我都是会想起那些以我为荣为乐的亲人们，仿佛他们正站在彼岸对我招手。于是横下心跳进了水中，结果我总能战胜一切艰难，得以在彼岸的花香鸟语中安放我的长剑和盾牌。我有权放纵自己，却绝对无权辜负亲人们的关爱。这多年，这种念头一直在支持着我，让我最终不敢有片刻的懈怠……是啊!关山重重，人海茫茫，就因有了亲人的这种永不褪色的爱，潮起潮落的人生才显得这么美好这么甜蜜!

(李玲摘自《当代青年》1995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