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布作废那一天

谢锡文

1989年10月，丈夫被派往莫斯科大学留学。4年之间，竟遇上了3次卢布作废。对于钱币收藏家来说，这也许是难得的幸运，可对于黎民百姓，却无异于灾难。

第一次宣布废止大面额卢布，还是戈尔巴乔夫时代。那是1991年1月，丈夫正准备回国休假，他的一位大学同学刚好到了莫斯科。丈夫毫不犹豫地把4张100卢布(当时的最大面值)的大票交给他，“够你半年的生活费了。”第二天，丈夫便踏上了莫斯科到北京的国际列车。谁知，这半年的生活费连半天也没能维持，同学刚把丈夫送上火车，就听到一个令人目瞪口呆的消息:1961年版的50卢布和100卢布的纸币当晚零点始全部作废，这位朋友怎么也没想到，刚到莫斯科，就被俄罗斯人和自己的同窗好友“坑”了一把——他手上的卢布全是1961年版的。

而我这位“坑”了朋友的丈夫，登上火车后，也毫不设防地钻进了俄罗斯人的圈套一为旅途方便，他把口袋里全部零钱换成两张100卢布的整币，列车开出数站，他才知道手中换来的是两张废纸。而那些挨个车厢兑换大面额卢布的俄罗斯人，是预先得到消息的灵通人士。

从此，卢布的信誉一落千丈。在俄罗斯的外国人不敢存留卢布，中国留学生平时也只留很少的卢布当伙食费，需要花钱时再用美元兑换。由于采取了自我保护措施，第2次卢布作废没给留学生造成什么影响。

但是，两次卢布作废，彻底摧毁了前苏联的价格体系，物价飞涨成了社会恐慌症。以往最常用的日用消费品价格很少超过一个卢布的日子，对于今天的俄罗斯人，已经成为天方夜谭了。

历史有时也真像“一场游戏一场梦”。被戈尔巴乔夫废止的100卢布，到了叶利钦时代，很快以百倍的面值(10000卢布)大量印行。同时，卢布贬值如洪水猛兽，势不可挡。贬值，终归还有“值”可言，而废止呢?在贬值狂潮中，人们迎来了第3次卢布作废。

那是1993年7月，我正在莫斯科探亲。消息是星期五晚上在电视里宣布的:1992年以前版包括1992年版的卢布，自下周一开始停止使用。1992年和1992年以前版的卢布一下变得只有两天的使用时限，而俄罗斯人的工作习惯，周末两天商店是不营业的。多么精妙的如意算盘!尽管我们手中只有极少的零钱，不会受什么损失，可面临的问题却并不轻松。青岛某外贸代表团在丈夫陪同下，正准备飞往远东某城市，刚刚兑换了300美元的卢布，其中大半是1992年版。怎么办呢?排队去银行兑换?叶利钦政府规定，外国人凭护照只能限期兑换1.5万卢布，而300美元是30万卢布呀，杯水车薪!唯一的办法就是在卢布废上前花出去。于是，周六一天，他们跑遍莫斯科，买回了并不急需的20瓶食油，十多条烟，并用最快的速度购买了去远东的往返机票和可以贮存的各种食品。

旧卢布终于花出去了，刚想喘口气，突然发现，俄罗斯一夜之间变成了没有零钱的国家——不知叶利钦在下令废止旧卢布时是否想到，在他的国家，面额50卢布以下的新币尚未印行，面值50和100的新卢布数量也极少。一个没有零钱的国家，社会生活怎样运行?

于是，便有了下面一组不能说是历史性的却也着实令人难忘的镜头:

——食品店里，货架空空。鸡蛋没货，大米没货，盐糖没货，食油没货……所有可以储存的食品，已在前几天被人们用旧卢布抢购一空。

——百货商店，则是一片混乱。50卢布以下的零钱，可以不找，也可以送你一片口香糖，两条小手绢。一位朋友准备回国，购物归来得巴掌大手绢20余条。俄罗斯物价飞涨，50卢布以下的商品已很少见到，因此，售货员可以不做任何解释，把50卢布之内的找头作为小费，心安理得地收下。我买了一只针线盒，收款机打出的价格是35卢布，收款员收取100卢布，一句“没零钱”，就把你打发了。她个人所得竟是商品价格的两倍。

——地铁售票处。平时长龙般的购票队伍，今日空无一人。人们已在前一晚上排起长队，把零星旧币统统抢购地铁票了。尽管每人一次限购五枚，有些人还是执著地周而复始。特别是老人，他们的零钱作废不起，他们手中常常只有零钱。

——机场候机厅。洗手间门口，赫然亮出醒目告示:方便一次100卢布。昨天还是10卢布，今天便10倍于此，人在一夜之间变得高贵了。

——银行门前。一条不见首尾的长龙，从夜半时分排起。人们正遵总统之命，以旧换新。叶利钦规定，8月7日前，凭护照外国人可到银行兑换1.5万旧卢布，而俄罗斯人可换3.5万。牢骚、怨愤、叹息、无奈，伴随着长久的等待缓缓前移。

——地铁站黑市。和银行有关系的灵通人士，正以1/2的价格大量回收旧币，也是一条无奈的长龙.来不及去银行兑换或拥有过多旧卢布的人，只能来此持币待售。虽然明知要损失一半，却总比一文不值要好。而损失的一半，混乱之中便进了某些有路子人的私囊。每次卢布作废，总有人一贫如洗，也有人一夜暴富。最无奈的恐怕是旅途中人，他们怎样购票回家，不得而知，最无怨的则是公用电话，它吃进15戈比的旧币，也吃进一卢布的新币——它实行双轨制。

(赵云生摘自《海外星云》1995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