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舟渡

1995-02-22 03:26
青年文摘·上半月 1995年6期
关键词:面壁乘警巫山

梁 晴

数年前我去武汉上学,来来去去都坐江轮。我恪守家人关于出门在外,尽量少与生人接触的嘱咐,在长长的航程中,始终不同任何人说任何话。遇到船行上水,三夜两天,我整天躺在自己要定的上铺上,不是面壁睡觉,就是面壁看书。有一次我泡好方便面攀上铺,对面下铺一位和谁都自来熟的老人找到了和我说话的机会,他拿着一大瓶什锦炒肉丁走过来,无论如何要分我一点就方便面。我坚决不要,他坚决要我回答究竟有何顾虑,我不回答埋头吃面,他虎视我半天,最后还是以他的败退而告终。

我在船上唯一的活动就是洗澡。只要浴室一开,我马上进去,尽量地耗时间。有一次洗完澡,我站在船舷上面对着江水梳理我长长的湿发,站在我身边的一个人忽然说:“你去武汉?”我收起梳子,马上离开船舷。他追在后面把话说完:“去年这个时候也是这条船也是4等舱也是你一个人站在这里梳头发谁也不理一你凭什么把船上的其他人都当作歹人?”

我头也不回地回舱,从此甲板上也不去,就在铺上保持一个固定的侧身面壁姿势。

那样的经历,今天回首,也已经离我很远。

有一次单位里开会,领导没有任何说教,只说了一句:“‘十年修来同船渡——希望大家能同舟共济。”听到这里我心里隐隐一颤,想到那些曾经和我同乘一条船的人,彼此或许真有前世修了10年才得的缘分,而我很轻易地就把这种缘分归于陌路。

前不久,我到重庆去探望病中的继祖母,返程的时候,乘了一艘叫做“天鹅号”的小旅游轮。船至巫山时,宣布停泊5小时,大家随导游去看小三峡。这种旅游是一条龙服务,上了岸便有客车送往小三峡口,大家再分上小型游艇。那天天气真冷,我们这只艇不知在哪个环节耽误了时间,返回岸上时已经没有汽车在等候。好不容易挤上一辆别人的车赶往巫山码头,遥遥地就见我们的“天鹅号”已经缓缓地起锚移动。

我们这一行人,饥寒交迫,心慌意乱,跌跌撞撞地往江边跑,赶到时,原先“天鹅号”的泊位已经被一艘“黄山号”占据。我问“黄山号”的乘警,如何才能登上“天鹅”。乘警把玩着我的一把古战刀,漫不经心地说:“登不上了,‘天鹅已经开了。”

我们全都傻站在江风里。

这时候,“黄山号”的甲板上突然出现了一个瘦小的男人,大挥双手对我们急迫地叫:“天鹅!天鹅!”我第一个作出反应,当机立断跨越“黄山号”船栏,随他钻进一个大舱。这个舱是“黄山号”的厨舱,遍地锅碗瓢盆,一片油腻,钻出去一看,正是“黄山号”的船尾,与之相挨的“天鹅号”船头正待与它失之交臂。情急之中,“天鹅号”上伸出了无数条手臂,我便被拽上了“天鹅号”。站定了一看,甲板上站满了为此关情的“天鹅号”旅客,在我的身后,一个又一个掉了队的“天鹅队员”被拉上来。

船终于彻底地离开了“黄山号”,离开了巫山码头,满船的人因为救援成功又说又笑,宛似全家人圆满团聚。

那伸向我们的一双双手臂,此刻在我想来,有一种血脉相连的意义。

在餐厅里等候迟开的午饭时,我们所有掉队的旅客围坐在一张餐桌边,互相传递一碗驱寒压惊的白酒,这时候我脑中反反复复萦绕的只有一句话:“十年修来同船渡。”

人生能有多少转瞬即逝的缘分呢?

(颜勇摘自1995年1月15日《扬子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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