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堵不肯坍塌的土墙

1998-03-24 03:30王业霖
清明 1998年3期
关键词:山芋土墙麦穗

王业霖

起初,我并不知道夏子就是你的笔名。

当我刚刚收到新发行的《皖东南文艺》时,我还真有点漫不经心呢!“曾经沧海难为水”,看腻了当前各式各样小女人叽叽喳喳的散文和野男人不知羞耻的小说,我的心,已不再为所谓的文学创作而敏感跳跃:大气候已然如此,皖东南一隅之地还能放射出什么特别的光华吗?

没想到我错了。吸引我的第一抹异彩便是署名夏子的组诗《词牌翻唱》。你看那袅袅的《虞美人》,口衔着《荷叶杯》,足踏《横塘路》,来寻《一剪梅》……哇,这是什么样的境界?是古代的工笔重彩吗?又不完全是,它表现的偏又是现代人的感情。这是跨越时空的嫁接,这是宜古宜今的融通。

我急急忙忙地打电话到编辑部去问:“夏子是谁?”

没想到夏子竟是你!

你把绮丽精妙的文思潜藏到朴拙的外表之下。好一个大音希声,大辩若讷!每次见到你,你都是讷讷地憨憨地一笑,随即隐伏于文友们的高谈阔论之中。我只知道那只茶杯底一样厚的眼镜片遮住了你的双目,但没有想到你居然像桂林的山一样,看似沉默,胸中却罗列着五彩的熔洞,奔涌着不尽的清流……

(二)

以前,我只知道你写诗,但不知道你已经斐然有成。数年之中,你已经出版了四部诗集《清唱》、《隐痛》、《等你》和《心泉流韵》。

从内容上看,爱是你诗集中的一个重要表现主题。爱什么?如何爱?这是每一个诗人都要认真回答的问题。当今那些小诗人的诗,看了真叫人作呕三日:不是爱得你死我活,便是爱得精神失常,整个地一群疯子唱戏……你我都是同一时代的人,同时代人自有相同的审美情趣。我们也曾年轻过,我们也曾爱过。我们的爱始终是冷静的,有节制的,带有丝丝缕缕的清苦。数十年过去了,这些清苦的爱已失落在我们的身后。遗憾吗?当然有一点,但还得感谢你,你用你的诗句,捡回来我们那些失落的爱。这使我想起米勒的油画《拾穗者》。黄昏将近的时分,两个妇女弯着腰,在收割后的原野里捡着麦穗。你便是那有心的拾穗者。那失落的麦穗,便是我们丢失的爱。你的诗句,如今已化作金黄的麦穗,放在我的桌上,唤起我们这一代人沉甸甸的回忆。

我最爱你诗中这样的境界:“黄昏打开相思的重门/那些夏天诞生的故事/便一只只飞临我的胸口/此时我刚从秋天归来/心情沾着落叶……在一片悄悄的吟唱中/走入你的梦去。”(见《等你》集《夏天的故事》)循着你的呼唤,我才得以重温旧梦,体味那些渐次淡化了的温馨。

好的诗,不在于描摹是否真切,而在于能否激起共鸣,使读者的心弦久久为之震颤。

你在《海之恋》中所表现出来的爱,就使我久久为之咏叹:“但我不敢掀起/更大的波澜/怕吓着你/只能让汹涌的爱/在海底反复回旋/通过锚链/情人号,你是否听见了我的呐喊。”(见《等你》集)这种爱,是深沉,是呵护,是东方的“仁爱”,是西方的“博爱”,它化作《巴黎圣母院》中的阿西摩多,它化作《悲惨世界》中的冉阿让。这和当今流行的占有之爱、肉欲之爱,是不可同日而语的。在人欲横流的今天,他显得格外高华。

你笔下的爱,是那么纯真。而纯真的爱,又必将化作永恒。“并不是所有的日子/都会蒙上一层厚土/被遗忘在岁月深处/并不是所有尘封的感情/都会发霉变质/或者被虫蛀蚀/必有一种信念/死了,还印在石上/千年万年之后/偶然打开,仍/新鲜如初,栩栩如生。”(见《隐痛》集)这首题名《化石》的诗,蕴含的内容极是丰富。小小的化石,读者可以想象为纯真的人伦挚爱,可以想象为高扬正气的道德之旗,可以联想为一种割不断的传统,亦可以理解为一种永恒的精神……

别人写爱,写得欢快、甜美,而你笔下的爱,却写得苦涩又凝重。你在《清唱》集中的《筷子》诗,就使我读得清泪潸潸:“厮守的一对/楚楚的一双/可怜见的/尝尽了酸甜苦辣/终不能摆脱/那掌握自己命运的手。”且不说他咏物之准确、比喻之精巧,这分明是一对患难夫妻的真实写照。和元稹的诗句“贫贱夫妻百事哀”相比,和苏轼的词句“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相比,你的《筷子》诗,我敢说,决不逊色。没有数十年人生的阅历,哪里能写出这样的诗来,也没有资格欣赏、品味这样的诗!

(三)

这么多天以来,我一直在思索着这样一个问题:夏子的笔,为什么这么凝重?夏子的爱,为什么带点苦涩?夏子的目光,为什么总盯着深沉的大山和贫瘠的土地?

苦涩的原因,是你本身就是一粒苦涩的种子;凝重的原因,是你的根早已扎入贫瘠的土地里和深沉的大山中。

你虽然离开了农村,当了干部,但始终不敢忘根本于须臾。这点情结,你在《落叶》中表现得极为鲜明:“春给她的温情/夏对她的威严/都不能使她安于枝头了/她是属于黄土地的/所以,她执意洗尽铅华/以本来的颜色/回家了。”(见《清唱》集)这一份献给故土的执着的爱,集中体现在《清唱》集之《农事情结》专辑之中。

灶屋的炊烟,你说是“长在母亲的手中”的“白莲”,致使你“一捧起饭碗/眼前就升起一道炊烟/心中就开出一朵白莲。”你把“一生不会开花,果实却藏在深深的地下”的山芋,比作自己的祖父,“吃山芋长大的祖父/种山芋养家糊口的祖父/如今在山芋地头/长眠成永远的山芋/养育着我们后代。”

夏子,你歌颂那朴实无华的山芋,就是缅怀那瓜瓞绵绵的深根。没有那一往情深的深情,就没有那触目成诗的诗材。看到甘蔗,你便想到“有骨气的身子挺得很直/一节风雨,一节骄阳/一节汗水,一节酸痛/一节一节的日子/便慢慢地甘甜了”。看到稻草,你又想到农民,“把成熟托付给镰刀/安详的笑容一片金黄”。如果说甘蔗、稻草是随机触发的话,那《隐痛》集中的《锄头》一诗,便是深刻的农民宣言了。短短的一首《锄头》诗,把农民的历史、功绩与心态,刻画得简洁又生动:“锄头告别石器时代/一路劳作而来/走了千万年的路/锄头依然精神十足/他顽强而踏实的/劳动态度/所有的庄稼有口皆碑/锄头锋利无比/但却无法铲去/我亲爱的农民兄弟姐妹/手上厚厚的老茧和/心里厚厚的无奈。”

当如今的诗人们都一窝蜂地去开凿《畸情》、《骚土》,去描绘少女的丰乳肥臀时,诗人夏子你却执着地大声宣布:“我就是那道土墙,拒绝倒塌”(见《清唱》集《长春藤》);你要“以秋的名义让我/用足生命的底气/开成一朵菊花/默默地散发着淡淡的幽香”。(见《隐痛》集《以秋的名义》)

在当前奢靡无已的诗界里,这股幽香便是少有的清刚之气。我得感谢你这堵拒绝倒塌的土墙,因你的底座已和广袤的田野连成一体,所以我看到了不肯堕落的希望之光。

责任编辑邹正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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