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个流浪儿

1998-12-31 20:22
青年文摘·上半月 1998年2期
关键词:住处车祸手指

晨 旭

导演又领来了一个男孩。

这男孩手提一条脏不拉叽的破袋子,衣衫褴楼,面黄肌瘦,像一条被遗弃多时的小狗。这是导演领来的第十个孩子。

眼下,我们剧组正拍摄一部少儿影片《小小流浪儿》。该影片描述的是一个八岁的男孩被他补鞋的父母带到了南方某个城市。一年后,他的母亲因无法承受乞丐不如的困苦生活,依傍了大款。他的父亲伤心异常,在一次回住处的路上,丧身车祸。从此,男孩沦落为以捡垃圾为生的流浪儿,在那个弱肉强食的城市里,受尽了痛苦和折磨。后来,偶尔一次,他在大街上遇见了久违的、已成为贵夫人的母亲,于是演绎了一出悲欢离合剧。

影片一帆风顺地拍了下来。然而,即将大功告成时,意料不到的是主演流浪儿的小演员遭车祸被截去了双腿。于是,影片被迫搁浅,留下“流浪儿逢见他的母亲,向她哭诉这些年来的遭遇”这最后一幕场面未曾拍摄。

导演决定寻找替身。他认为这部影片是反映流浪儿生活的,就地取材找个流浪儿扮演他们生活中的自己,其表演肯定逼真自然,而且可以更大程度上增强影片的真实感。

让导演大伤脑筋的是,他一连领来过九个跟影片中的流浪儿遭遇相似的孩子,结果都以失败告终。他们中居然没有一个会哭!

现在他终于又找来了这个男孩。

导演冲着那个男孩,手用力一挥,充满着信心喊:“一、二、三,哭!”

可是,那个男孩没有哭。他的脸上连一丝哭的迹象都没有。

导演走到男孩面前,皱起眉头问:“你怎么不哭?”

“我,我哭不出来!”男孩嗫嚅着说。

“怎么会哭不出来呢!你想一下你父亲是怎么死的?”导演诱导男孩说。

男孩沉默了一会儿,喃喃地说:“我妈走后的第二天,我爸又像以往一样上街去补鞋,可那天他一句话也没说。晚上回住处的时候,他就在街上让一辆车给撞死了。可我看见那车开得一点也不快……”男孩说着,仍没有哭的意思。

导演退后一步,上上下下打量着男孩,突然,他盯着男孩右手的眼睛一下子发亮了,他看到男孩右手的那根食指断了一截,像一坨紧缩着的田螺肉!

这意外的发觉,使导演惊喜得像一个艰难的跋涉者,在干燥的沙漠里发现了绿洲,他十分冲动地抓起男孩的那只手,急切地问:“你这,这手指是怎么搞的?快,快说!”

男孩吓了一跳,后来明白了导演的意图,不由得“扑哧”一声笑了,他说这手指是一次争夺地上的面包时,让一群一起争夺的孩子给踩的。

于是,导演就说:“那好,你现在体味一下,给人踩断了手指的时候,你有什么感受,是不是很想哭?”导演将最后的希望押在了孩子的断指上。

可是,男孩思索了片刻,还是漠然地摇了摇头,“那时我一点也不想哭,”他说,“那时我还高兴着呢!因为那以前,我已有两天两夜没吃东西了,正饿得慌呢!夺到了那个面包,我就塞进了嘴里。”

男孩的话音一落,导演眼中的那束亮光便渐渐暗淡下来,最后只剩下一点点了。他终于像一匹累垮了的马,变得没精打采。后来,他又强打起精神,不甘心地补了一句:“你父亲死后到今天,这么长的苦日子里,你真没哭过,或者没想到过哭!”

“开始哭过,”男孩说,“后来就再也没有想过,也不再哭。因为哭是没有用的!你哭了没人会给你穿的、吃的,也没有人会理你、帮你,哭了也是白哭!”说这话的时候,男孩漠然地凝望着远处,目光冷冷的,恍如冰激过一样。

导演不再吱声,沉默着想着心事。良久,他用一种沉重的语调对旁边的编剧说:“其实我们一开始就错了。一个流浪久了的孩子,他不会再习惯于哭,特别在那种大人都不一定能生存的处境中。”

(陈坦摘自《青年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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