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的45封情书

1998-12-31 20:30
青年文摘·上半月 1998年7期
关键词:管教情书农场

刘 郎

1997年11月下旬,记者到河南省商丘市采访了一家公司的业务主办杜家卫。他曾是一名囚犯,曾两次自杀未遂,当他准备第三次自杀时,是一封封情书唤回了绝望的他……

他动情地给我讲述了这个感天动地的故事……

一念之差沦为囚犯

我虽生长在一个不幸的家庭里,不幸的根源是我妈对我爸不忠……他们分手时,我尚不满3岁。但因为有一个好爸爸,我的童年并不苦涩。

但我做梦也没有想到,有那么一天,我会成为一个令世人齿冷的囚犯。那都是因为我那段刻骨铭心的初恋引发的……

齐梅是我青梅竹马的朋友。邻居们老爱拿我们开玩笑,说我们是天生的一对儿。高一那年的下学期,齐梅在还我的书里夹了一张叫人耳热脸红的字条,我们从此瞒着家长和老师,偷偷地做起了超过一般意义上的“朋友”。

我意识到齐梅在变,是三年级下学期的事。我总以为我们十几年的情感,是经得起风雨的。等我意识到自己错了时,一切都太迟了。她跟我说,她喜欢上了另一个男孩,“他能让他爸给我一份体面的工作,他能让我过上令人羡慕的日子,他能让我出人头地,而你呢?除了几句悄悄话,你能给我什么?!”这就是那个曾令我心荡神迷的“小天使”吗?她那鄙夷的目光,犹如两柄冷冷的利剑,直戳我的心……

但我还不死心。心想,一定是那个男人诱惑了她,我得让他把她还给我……那是1994年6月13日上午课间操的间隙,我在校办工厂的一个车间里找到了正在实习的他。我尽量使自己平心静气,但他回应我的,竟是劈头盖脸的一顿羞辱……我直觉得血往上涌,顺手操起一把改锥,疯一般地扑了上去……

血案发生了!就这样,一念之差,我由一个好学生变成了凶犯,在伤害别人的同时,也把自己的青春刺得遍体流血……

1994年8月22日,刚刚19岁的我因“故意伤害”罪,被判处三年零六个月的有期徒刑。从被抓那天起,我就浑浑噩噩,只有一个念头在脑际盘旋着:“我完了!”我不敢想昨天,也不敢想明天,最不敢想的是爸爸。一直都以我为荣、以我为乐的他,该怎样承受这致命的打击?

庭审那天,我看见爸爸坐在旁听席上。他自始至终都垂着头,但我却看见了他的泪……我愧悔至极也绝望至极啊!我想到了死!在短短的几天内,我实施了两次未遂的自杀计划,一次是撕破背心拧成绳自缢,一次是一头撞到墙上……

去劳改农场的前一天,监狱允许家人探视。我的家人只有爸爸。见面那一幕是尴尬的。面对一下子衰老了很多的爸爸,我流下了感情极其复杂的热泪爸爸眼圈红红地盯着我,强忍着不让泪掉下来。然而探视结束就要走出会见室的那一刻,他到底还是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哽咽着说:“小卫儿啦,好好改造吧!再难……爸……都等你……”

神秘情书伴我新生

我到了劳改农场一看,跟我编在一个组的,除了抢劫犯,便是强奸犯,还有拐卖人口的……年纪轻轻的我,何曾想过要跟这些人为伍?我又想到了死。这一次,我准备得更充分,只求一了百了……

要不是那封神秘来信,我早就是一个游走在黄泉路上的鬼魂了。

我记得非常清楚,那是1994年的9月7日。

上午,我们往大窑里装砖坯,活很累中午吃饭的时候,管教干部罗大松把一封信交给了我。我一看字迹陌生,心里好生奇怪:昨天刚刚收到爸爸的信,这信又是谁写来的?

我忐忑不安地撕开了信,一下子愣住了:天啦!这封信竟是一个未署名的女孩写来的,而且信中还令人难以置信地表露出了那种心迹——

“……我是一位一直暗暗关注着你的女孩。今天冒昧地写这封信,是想告诉你,我至今未改变对你的印象。率直、纯朴、上进,这就是你一直留在我心中的形象!

……

你肯定以为自己从此完了。其实不然,即使同为犯罪者,也有动机上的区别:有人一犯再犯或明知故犯,有人则一时冲动而不幸以身试法。你以为你属于哪一种呢?犯了罪,可以悔过自新呀!摔倒了又顽强爬起来的人,只要他拍尽了尘土,谁还会笑他呢?

……至于我是谁,你暂时不必知道。我是一个关心你的同龄人,是一个相信你能重新站起来的小妹妹,你记住这些就够了。谜底,等你刑满之后,就会不问自明的!

顺便问一句:你已经叫爱护你的人们失望了一次,这一回该不会再叫我失望吧?!”

看着那娟秀的字体,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我忘记了泪是怎样流出来的,也忘记了信是怎样被同组的人抢走的,但我忘记不了的是,我当即产生了一个新的念头:我不能就这么死去!

那天,是我生命的又一个转折点。那些粗俗的狱友们,竟跟我一样被这封情书般的神秘来信打动了,好几位还悄悄地掉下了热泪:“人家能看得起咱劳改犯,咱又怎么能自暴自弃呢?”

从此,大墙内的我,多了一丝温情脉脉的牵挂……

从那天开始,这种只写“商丘市”、既没具体地址也无落款的信,便半月一封,极有规律地飞向我所在的劳改农场。它和爸爸的家书一起,撑起了我的情感天空,给了我战胜旧我的勇气和毅力。我有些惊奇:怎么我的每一点变化、每一点进步,“她”都能了如指掌?我觉得“她”好像就伴随在我的左右,时刻都在用一双美丽的大眼睛关注着我。这一切,给了我无穷的动力。

我渐渐地成了劳改农场走向新岸的典型,我用汗水、用心灵创造着新生。几乎每一天,我都要超额完成生产任务,收工之后,我还主动帮助管教人员,照顾那些生病的犯人。我还利用自己的一技之长,去农场办《新岸》小报,并申请到“新生夜校”当了一名编外教师

1995年秋的一天,中队派我协助一名管教人员,带一位身患肺结核的犯人去县医院复查。回来的车上,突然遇到三个小流氓正挨个儿洗劫乘客。我和那位姓冯的管教人员怒吼着站了起来,在司乘人员的帮助下,将三个手持凶器的小流氓制服了。

因见义勇为,我又一次受到了农场的表彰。没几天,我几乎同时收到了“她”和爸爸的来信。跟往常一样,我很快就给爸爸回了信,也给“她”写了一封没法寄出的信,我把它连同过去那些没能寄出的回信一起,工工整整地捆扎着压在枕头下……

我的这段传奇般的经历,让农场领导知道了,他们觉得这是一例借社会力量帮助犯人改造的好典型,便派人奔赴商丘,想找到那位好姑娘。可后来,在大会上,农场在表扬了我的同时,只顺带着表扬一番我的爸爸,关于“她”,不知什么原因,却只字未提。我当时多少有些失望。但失望之余又想,这样也好,我的想象力可以继续在暖色的时空里随意驰骋……

1997年元月3日,在收到“她”的第45封“情书”之际,我因表现积极,多次立功受奖,被减刑一年提前出狱。我给爸爸拍了一封电报,然后专门买了一个包,精心地装好“她”的45封“情书”和我的全部回信。走出劳改农场时,我立下誓言:今生无论多难,我都要活得堂堂正正!

情书之谜老父破译

走出劳改农场的第一件事,就是希望能早点见到“她”。可人海茫茫,“她”到底置身何处?

那天,爸爸赶到火车站接我。第一眼见到他时,我的心好一阵酸楚:爸爸老了,还不到50岁,却白发满头了……

作别三年,重回生我养我的城市时,我发现,要重新做人,并不容易:在一些人的眼中,我好像终身都被烙上了“劳改犯”的印记。连找工作也不容易,昔日的同窗好友也对我心存戒备。

就在我举步维艰的关口,邮差来敲门了。又是善解人意的“她”,及时地把几句滚烫的话语,摊开在我的面前:“你可能觉得你很难,可谁的人生旅途会一帆风顺呢?我还是那句话:我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她”的信,我是当着爸爸的面拆开的。长大成人之后,那是我第一次当着爸爸的面孩子一般地痛哭,我对一颗圣洁的心感激涕零!

由于爸爸一位战友帮忙,我好不容易才在一家公司里谋到了一份工作。对于这份工作,我非常珍惜,也非常投入。我终于用自己的真挚和勤奋,在不到半年的时间里,由一个业务员,升任业务主办。8月下旬,我又成了郑州一所大学经管专业本科函授班的学员。

于是,我成了一些女孩追求的目标。但我却从未心动过,因为我心中早已有了“她”。看到我老是“按兵不动”,爸急了。我理解爸的心思,可我的心思,又怎好跟他说透呢?

我通过种种渠道,打听“她”到底是谁,却毫无结果。一个没名没姓没地址也不知道模样的女孩,到何处去寻找她呢?

我又一次陷进了无边无际的情感泥潭里……

就在我茫然四顾之际,爸爸悄悄地坐到了我身边。几经沉吟,他终于鼓起勇气开口了。他问我是不是在等一个姑娘,问我是不是收到过整整45封神秘的信。我大感意外。他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其实压根就没有什么姑娘,那些信,都是我写的……”

仿佛一盆冷水兜头泼下,我呆了,傻了:怎么可能呢?那些令人心跳血沸的信,怎么会出自爸爸的手笔?我迷茫地盯着爸爸,我不明白,他为啥竟耍出这近乎恶作剧的把戏?

“我怕你再想不开,才想出了这个荒唐的主意。那些信,都是我打个草稿,再以十块钱一封的价格,请邮局门口代写书信的老头加工的……”说到这里,爸深深地低下了头,双肩一耸一耸的,他是在无声地抽泣啊!他抽泣着喃喃地说:“小卫啊!在爸心里,你就是高天就是大地哩……”

愣怔了好一会儿,想着爸爸独对青灯、觅词寻句的模样,想着他一次次站在邮筒前,心潮起伏的神情,我的心都快碎了。我“咚”地一声跪在爸爸面前,抱着他的双腿,哭了起来……

给儿写情书的爸爸啊,儿理解您的良苦用心,也更加真切地感受到了您身上所散发出来的父爱的光辉……

(杨芬富陈风行摘自1998年3月27日《华西都市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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