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年的眷恋,令人柔肠寸断

1999-06-14 14:27彭烈云
现代家庭 1999年6期
关键词:大队丈夫

彭烈云

一次机遇,酿成了这段30年的情缘

1968年,19岁的许广明,刚读完高中,就从繁华的汉口六渡桥来到江汉平原的腹地———彭滩大队6生产队插队落户。

第一次下田,给生产队棉花打农药。6个队员轮流背上喷雾器,挨着一路路棉行去喷洒。8月的天气,加之农药的气味,令许广明头晕眼花、汗流浃背。在没有人的空隙,许广明思家想娘,泪水夺眶而出。

他的表情,被打完药水的肖其英看在眼里。肖其英一声不响地为他提水、上药、搅拌。

这件事,给许广明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许广明慢慢地在彭滩大队站住了脚,又由于他优越的家庭出身(父亲是烈士),1970年5月,他当上了大队团支部书记。然而,他始终念念不忘肖其英,一有机会,就主动找到她,同她一起劳动,说说话。

肖其英有着一张永远也晒不黑的脸和一双大眼睛,还有那该凸该凹的身材。时间长了,肖其英何尝不知许广明的心思,她总设法躲得远远的。而许广明始终坚持“出身不由己,道路由自己选择。”(肖其英的爷爷是地主。)终于有一天,许广明说服肖其英,一对年轻人在汉江河边确立了恋爱关系,并在一块玉米地里偷吃了禁果。

1970年11月,在寂静的深夜,肖其英把自己怀孕的消息告诉了许广明。许广明当即表示:放出风去,马上结婚。一对恋人山盟海誓。

之后不到三天,大队党支部书记、贫协主任找许广明做工作,劝他注意自己的前途;后来,武汉“知青办”也派人教育他,并带来他母亲的一封信,信中说:“广明,你还小,不懂得阶级斗争的复杂性。你父亲就是被地主杀害的。”大队民兵连长把肖其英的母亲带到大队办公室“受训”:“你女儿不知天高地厚,这是一种腐蚀革命烈士的行为,你们要老实……”20岁的肖其英,几度想到自杀。但一想到许广明,想到腹中的孩子,她没有这么做。她要留下这个孩子,留下她同许广明的这段生死恋,但她又怕连累许广明。一狠心,1971年元月,她嫁给了本大队贫农子弟———残疾人彭发强。8月,她生下一个儿子,取名“彭纪明”以纪念许广明。

1972年,许广明带着一腹内疚,满腔歉意,在母亲的反复催促下,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彭滩大队,回故乡去了。

迟到的情书,唤起绝望人的生活信念

彭发强母亲生了3个女儿,好不容易在40岁才得了个儿子,可儿子偏偏3岁时患了小儿麻痹,左腿永远也站不起来了。但发强从小聪明,虽没上过学,18岁就自学篾匠手艺,筲箕、簸箕、筛子、晒簟,样样会编。编好后,发强拄着拐棍,提了篾货到街上去换几个油盐钱。有人说他搞资本主义,但看他是个残疾人,又是贫农出身,也不了了之。这样,在一个工分只值几分钱的年代,他家比普通的家庭日子过得要好。

老实本分的庄户人可不管什么阶级斗争新动向。自从如花似玉的肖其英嫁到彭家,老两口乐得捡了宝贝似的,在外边,逢人便夸自己的儿媳,在家里,更是百般依从,百般疼爱。

1975年春,大队“割资本主义尾巴”,屋后的竹子一下子充了公,发强无事可做,一个五口之家,仅靠其英一人上工养活,可想日子何等艰难。

这年8月,汉江河发大水。洪水一来,彭发强的父母叫儿子、媳妇领了孙子纪明到生产队高台子———ァ岸闼台”去躲水,留下老两口在家守屋。洪水像毒蛇一样窜上宅基台,进到屋里,老两口爬上阁楼,谁知夜里一阵大风,可怜用木头架子做成的房子,在汹涌的浪峰下,立时倒塌,两老来不及呼唤,就同自己的房子一起,顺着滚滚的洪水向长江流去了。

洪水把彭滩大队泡了3天3夜,才渐渐退去。失掉了公公婆婆,房子、家具,肖其英跟自己的瘸腿丈夫,带了4岁的小纪明,用麦秆打了地铺,睡在“躲水台”仓库的房檐下。半夜被水风冻醒,她爬起来,披上衣服到台边去看水。

她常常喜欢向南眺望,她听人说过,省城武汉就在那边。

突然,她发现黑漆漆的洪水中有一点灯火慢慢变大,原来是一只船。那船径直来到他们的躲水台,船上有人喊:“这是彭滩大队吗?”台上人应道“是”。于是,船上扔给她一个包裹。肖其英捧着包裹,凑到油灯下,上边端端正正地写着“肖其英亲收”5个字。她同丈夫打开来,发现包裹里全是衣服:两套童装,一套男式棉工作服,一件女式金丝绒棉袄。

这是谁送的呢?肖其英想到了许广明,可是,无凭无据,又不敢肯定。带着这种猜想,肖其英常常辗转难眠。一晃,过了年,肖其英跟往年一样,独自带着儿子到娘家去,其英头一次穿了这件棉袄。一会儿,儿子要解手,其英摸摸口袋找手纸,突然,她捏到一片硬的东西,解开扣子,那是在口袋反面,缝得严严的。她细心地拆开线,原来是一个手帕,手帕里包裹着30张10元的人民币,还有一张叠着的没有函头的材料纸。打开材料纸,里边包着一片被剪断的枯黄的玉米叶。材料纸上写着几行字:“君住汉江腹,我住汉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汉江水。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但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肖其英的心突突地狂跳不已,脸也刷地热了。是那熟悉的字迹,是他,是她想忘掉又永远也忘不掉的他!这片枯黄的玉米叶,勾起了她的初恋!那时候的300元钱,无疑是一个了不起的数字。看到钱,她仿佛做了小偷一样。等到儿子解完手,叫声“妈,你怎么哭啦!”她才回过神来。

晚上,肖其英避了丈夫,把钱、玉米叶、材料纸原样包好,又用针线缝回原处。从此,她每天无数次触摸胸口,一种无声的鼓励,令她充满希望地活下去。

一年一封书信。十年,就是三千六百五十个滚烫的思念

1978年,肖其英的父母摘掉了地主子女帽子,从此,肖其英可以在众人面前挺直腰杆说话了。

1982年,分田单干,联产承包,肖其英的心动了,她同丈夫商量,决定办一个竹器编制厂。丈夫担心没钱,肖其英却拿出300元钱来。夫妻俩盖起了简易房舍,买了工具,添了材料,请个老师傅,真的办起竹器编制厂来。

那几年,生意的确好,发强和请来的师傅整天的不休息,做出来的篾货还供不应求。肖其英又叫自己的几个姐夫过来帮忙。几年下来,除了开销,也收入了万把元。

这年5月的一天,肖其英正与丈夫吃早饭,村长突然来到,从腋下抽出一封信,说,“其英,这是我第几次给你送信呢?”其英看了丈夫一眼,“这是第10次!”村长又开玩笑的样子,“今天你请客!”他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这是啥?”其英睁大眼睛,原来是一张1000元的汇款单。

彭发强听着,看着,他虽然没读过书,但这几个阿拉伯数字还认识,再说,他从没听说有谁给其英写信。等村长走后,他问其英,其英就把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地告诉他了。

至于她与老知青许广明的关系,彭发强是清楚的,他不计较;但为什么通了10年的信,他却一无所知呢?那件不知来历的包裹里,却隐藏着这么曲折的故事!是的,人在最困难的时候,送几件寒衣就是恩人;那300元钱,无疑是他们家起死回生的铺脚石。现在才明白,其英为什么把那件金丝绒棉袄,珍宝一样地保存。

这个残疾的老实人,坐在那里闷了半天,痛苦地拍打自己的脑袋后,突然一瘸一拐地进到房里,从衣柜里翻出那件金丝绒棉袄,随手提起篾刀,把棉袄按在地上,举刀欲砍。肖其英进房去夺篾刀,棉袄没砍着,发强的右手却划了长长的一道口子,鲜血流了出来。这一天,他们没有编竹器,也没有卖竹器,发强坐在沙发上,一声不响,其英挨他坐着,不住地开导:“发强,我们过了十几年,你知道我的脾气。我瞒你,是怕你心里难受,我死心塌地跟你,无怨无悔,因为我感激你,我也决不会嫌你。”纪明读书成绩也好,现在正在读高三,下半年就可能读大学了。

晚上,其英烧了几个菜,买了一瓶啤酒,等丈夫心平气和地吃饭睡了,她才独自坐在客厅,一遍一遍地读着许广明的信。

“亲爱的英妹,我好想你!”信中写道,“如果不是你的阻止,我每天都会给你写信。

“我们都过了不惑之年,但是,一想起那片含苞吐穗的玉米地,那静静流淌的汉江河,我就会激动不已。

“那时,我太软弱,我一千遍地说:我对不起你!你还记得那300元钱和衣服吗,那是我刚看完电视,知道你们那里淹了水,找我的几个铁哥们凑的;而那片玉米叶呢,是从我们相约的那块玉米地里采的,我把它带回武汉,后来一分为二:你一半,我一半。

“英妹,我读了大学,按母亲战友的意思调到新疆,也有了女儿,然而,我活得好累。我真想回故乡去,哪怕去种地,我也心甘情愿,我学的不就是种地吗?“纪明今年19岁了,要上大学了,寄上1000元,也是我对纪明的一点父爱。”信末附了一句:“我妻子去年患病去世,我现在的亲人只有女儿和你们!”

一句无奈的谎言,了结了这段30年的情缘

肖其英的竹器厂,由于种种原因,1994停业。肖其英早已看准形势,说服丈夫,在附近油田农场承包了50亩地,冒着风险,投进2万多元种上棉花,买车、请工,一年除了开支,净赚2万多。

十几年的艰辛,家里有了小楼房,新增了高档家具,装了电话,买了一台大型拖拉机,请了一个小师傅,家里还有六、七万的积蓄,肖其英成了远近闻名的“老板”。儿子纪明在河南油田上班,每月往家寄300元,可是,肖其英不是一个随便能满足的人。

1996年棉花刚收获,马上要订1997年的土地承包合同,肖其英同丈夫商量,准备明年承包300亩,大干一场。12月,肖其英听人说市农业局调来一个农业专家,而且对棉花生产特别有研究。早上,她风风火火地赶到市农业局。

人们告诉她,专家今天早上到农场去了。肖其英赶回农场,农场书记说,刚才专家听了介绍,对你特别感兴趣,就到你家去了。农场到肖其英的家全是砖头加煤渣的路,肖其英来不及多想,近50岁的人,骑上自行车,一路急驰赶回家。

家门口,只有彭发强拄着拐杖,立在宅基台上,自从竹器厂停业,他已无事可做。肖其英问:“有人来过吗?”“他来了!”“谁?农业专家?”“不,许广明!”“许广明……”肖其英睁亮双眼,喜不自胜,“人呢?”“走了,回市了!”肖其英又骑上自行车。“你上哪去,不准去!”发强第一次吼肖其英。肖其英回过头来,只见彭发强像泄了气的球,瘫坐在身后的竹椅上,一种怜悯之情跃上她的脑际。她真的没走,把丈夫扶到床上,躺下,夫妻俩静坐到晚上,彭发强开口了:“我跟许广明谈起我们明年大承包的事,他完全同意我们的计划,还说一切技术指导由他负责。”这无疑给肖其英吃了定心丸,她甩开顾虑,主动找到场长,签订了97年承包300亩棉田的合同,并按合同交租金6万元。一个多月的时间,她只身一人把种子、化肥、农药全部购回,并做好翻耕、整地的一切准备,然后到市里去找许广明。

见到音容依旧的肖其英,许广明劈头就问:“你今年准备做什么?”“种棉花呀,你不知道?上次你到我们家……”听着肖其英的回答,许广明顿觉惊奇,“上次,我跟发强说,据市场预测,明年我省棉花销路不畅,据气象分析,可能在春天和秋天有两次大的阴雨,还有,你们农场的地碱性过重,我建议种蔬菜,搞大棚……”“行了,你不要说了!”肖其英打断许广明的话,“我把我的家当都投进去了,是指望你的!7万,我近20年的积蓄……”她突然感到这与他无关,“是发强骗了我!发强,你为什么要骗我?”肖其英愤怒地睁大双眼。

这对恋人,在苦苦等候28年之后的第一次相遇,竟然是如此的谈话主题。

果然,1997年春夏之交,足足下了一个月的阴雨,正是棉花结蕾开花的时候,花蕾撒满一地;秋天,当棉花收获的时候,连绵的阴雨又断断续续地下了2个月,棉桃烂得成了稀泥,尽管许广明用了万般手段,积平生所学,还是无济于事,年底算帐,亏了4、5万。

彭发强的一句谎话,使家里损失了这么多,肖其英懊恼万分,可她不是那么容易掉泪的,她接受许广明的建议,1997年冬,承包10亩农田,全种上蔬菜,架上大棚,到第二年春天,就获纯利3万。

这年4月,彭纪明从河南回家探望父母,肖其英征得发强的同意,请来许广明。四个人围坐在宽敞的客厅里吃晚饭,彭发强以主人姿态,热情地接待许广明,在饮酒接近尾声的时候,他突然拄了拐杖,拉着许广明进房,“嘭”地关上房门,“扑通”跪在许广明的面前,“广明哥,求你答应我一件事!”许广明不知所措,连忙扶他起来,但发强死活不肯。许广明说:“强弟,什么事我都可以答应!”发强这才哀求道:“你答应我,不要带走纪明!”许广明抢过话头:“你错了,我与其英来往,是因为我欠他们母子的太多,我在设法补偿,希望你能谅解!我谁也不会带走!”彭发强不知是借了酒力,还是早有所思:“你错了,广明哥!你一定要带走其英!她跟了我快三十年,守了三十年的活寡啊!我们名义上是夫妻,实际上我没用……前年你到我们家,说要少种棉花,我想,凭什么你说的都是对的?那是我妒忌你!我骗了其英,骗了你,也骗了我自己,你不怪我,还帮我们又种了蔬菜。你是真正的男人,她是真正的女人。广明哥,其英本来就应该是你的!”1998年5月,彭发强以死相胁,要求肖其英与自己离婚。6月,彭纪明在河南结婚,彭发强随儿子去住。7月,在友人和领导的促使下,许广明和肖其英,这对昔日的恋人,在苦苦牵挂近30年之后,终于成了合法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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