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抚慰的悲酸男儿心

2000-06-14 14:27○苏
现代家庭 2000年3期
关键词:小超儿子

○苏 开

走出山窝窝,回望二老永远放不下的手臂

距沈阳西向、北京东向各400多公里的辽宁省建昌县王宝营子乡,曾是成吉思汗子孙驻守的蒙营,后因此地有山无林,有河无水,穷得满眼石头难见谷麦而弃走。但再穷的山窝窝也有人踩出麻绳般的山径,走进去或走出来。

洞子沟是那里的一个自然屯。故事的主人公王永奎就是在这里哭响生命的。

还在王永奎初中没毕业时,身高1.76米的他英俊、聪慧,常使村里的女孩们有红云上脸的羞涩。

“只要有飞翔的冲动,绝不葡匐爬行。”永奎记得这句名言,可他又不得不在锄地后瘫在土炕上,听残破的窗纸扑簌簌地抖动声。

80年代中期,沉积在农民王永奎心底飞翔的梦引燃起他赴南方打工的愿望。

王永奎携妹妹王淑艳抱着讨饭也要走到深圳的壮心走了出去。几回回转身泪眼望,举着手臂的父母就像山梁上又长出的两棵树。

遭遇爱情,驿站里谁守着窗儿笑

远离了洞子沟,王永奎顿感改革开放的风比塞北的风力强劲得多。

在这座移民城市里,人们共同尊崇的东西是生存本领。无所谓为谁打工,为谁忙乎,彼为钱兮此为利。王永奎的目标是多干活,少出错,多去邮局填汇款单,让洞子沟的人红着眼看王家盖起砖瓦房。他经常加班加点,闲暇时寻技术书捧读;自己买菜烧饭,租最低价位的床铺;出入厂门时着装洁净、腰板挺拔,这种男人的执著和坚韧是融化少女之心的蒸蒸阳气。

一个南国姑娘正向他悄悄走近。她叫黄荣莲,小王永奎两岁。他俩在一个车间的流水线上作业已经一年多了。在装配电话机机芯的同一条案台上,他们一直近近地又遥遥地相望着,偶尔互用一下工具,手与手相碰,情意顺着指尖滑入心灵。有时要去仓库取材料,领班喊到他俩的名字,一种下意识让两人同时感到“良缘”噗地从云端里落下来,弄得心里一阵痒痒的

温情在延伸,两颗心盛着一片晴朗。当他们坐进天府酒楼,面对着半边白半边红的鸳鸯火锅时,数载独在异乡为异客的伤感心情便随着淡紫色的热气蒸发掉了。

爱着的心也有淡淡的愁绪。王永奎更多的时候是存着与“情敌”如何作战的狭隘心思。他漂泊异乡的人生算式很简单、很实际,付出一份辛劳收获两份果实:一份饷银一份爱情。就像洞子沟家中院落里那一条丝蔓上结出了两只葫芦。终于他执拗得像牛一样,牵住黄荣莲与他一同辞去深圳这份工,“落户”到珠海市一家外资电子企业。

终归是两片同命相连的苦叶,他们很快重叠在一起了。从辽西登记结婚回来后,他们几乎是每天哼着歌儿用青春编织着自认为天长地久的爱的花环。他们很快有了女儿,一年零七个月后,又有了儿子。女儿王丽君和儿子王聪超都是在珠海飘雨的日子里诞生的。有了家庭后,夫妻俩仍像过去一样,打工挣钱各揣自兜。除王永奎每月交房租外,小两口都争抢着为“明天的希望”添东购西。

惨祸突发,辗碎的是无法丈量的路

1991年,珠海春天的一个下午。王永奎骑车行进在拱北街头,忽听有人喊他一声,刚一回头,突见一辆左晃右悠的载货汽车向他猛冲过来,没等他反应过来,人已飞出去了……

医生的初步诊断告知:患者属急性重型脑损伤,广泛性脑挫裂伤,颅底骨折,肩胛骨粉碎性骨折……

黄荣莲面对3个半月昏迷不醒靠打点滴生存的丈夫,她的脉搏和泪腺似乎不再正常工作了。每天走向医院,她都觉得像行进在黑锅底一样的暗沟里,在亲友们奔走下,肇事方认帐,请来了澳门的医生,购进香港的药品。王永奎终于在“阴阳界”中苏醒了。

医学科学的神奇虽然把他从死神那里抢出来了,但如果后期治疗,护理及情感关怀跟不上,其继发性脑干损伤将使他丧失记忆、神经性肢体萎缩,直至生命体的耗尽。

这场车祸使地位低下的打工仔王永奎获得了肇事方一次性的高额陪付。作为妻子,黄荣莲获只身签字、取款资格;王永奎的亲戚则以善良之心度其腹,居然对这笔款额的数目连问也没问。

没想到的是,这个患难人家出现人性层面的深刻震荡。脑子似一盆浆糊的王永奎出院后被黄荣莲送到了岳丈家。就在他能跛脚蹭步时,便被架上了汽车、火车。黄荣莲和她的姐姐将他送回了万里之外的老家——洞子沟。一宿过去,姐俩走了,扔下1000元钱和一个只会爬的小男孩,从此再没回来。

在生活的圆周上,王永奎的起点成了终点。

没过多久,母亲因最疼爱的儿子变成了一个半瘫子又被媳妇抛弃而悲恨交加,咯血死去。瞬间,以孝为怀的王永奎顿显垂暮之状。

妹妹仍在南方打工,并嫁了人。弟弟也结婚了,倒插门到外乡媳妇娘家,拉走了家中的两车粮食。

人是苦虫,爬累了,萎靡的生命便会永远地仰倒下去。

凄惨的王永奎已经在空空荡荡冰凉凉的大炕上躺了两天,雨水顺着屋檐成串落下,砸在一只反扣的铁桶上,叮叮咚咚地滴水声飘进耳鼓。本想就此睡死过去的他,顿然有种享受的感觉。他让自己的眼睛睁开一个缝儿,发现邻家大婶抱着他的瘦丁丁的儿子正瞪着大眼睛怯怯地冒着话儿:“爸—爸—”

冥冥中他的心醒了,心字头上一把刀,忍,忍!我死了谁来养活儿子?

命运的虐待,雁叫声声冷月寒

生命真是不可琢磨的自然物。一个瘫软得像一块豆腐似的严重机能障碍者,居然从扶着炕沿、拄着木棍直到跛脚歪身地抱着锄头走出了柴门。在邻人的引领下,王永奎来到自家承包的那二亩山坡地。半晌时间,大汗淋漓的他踉跄着几乎跌了百八十个跟头,才铲出了一小块苞米地。

车祸前发生的关于自己的故事王永奎都有模糊的记忆,而车祸后的记忆力糟得左手拿着饭勺右手还在找饭勺。

晌午饭也忘了吃的王永奎腰间绑着棕绳,拎着镰刀一瘸一拐地去了山那边,山那边沟上沟下远远近近地长着不少矮刺槐。潜意识里他知道割这种满枝硬刺儿的东西须倍加小心,但手臂仍被扎得血流不止。下坡时他无力的瘸脚踩滑一块石头,连人带柴一起滚下山去……忽然,他从呼号的山风中分辨出了儿子的嚎哭声。这里离村子不远了,还穿着活裆裤的儿子努力地跑向这里。卷曲在山脚下的王永奎嘶声喊着儿子的名字:“小超——”

黑黢黢的天色里,冷得打颤的王永奎终于抱紧了可怜的儿子。他摸到了小超热腾腾的泪脸,也摸到了他屁股缝里的汗水。这个周身几乎没有痛点、泪腺几近枯竭的汉子呜呜噜噜地大哭起来。

一天,5岁的小超把院里的蚂蚁窝捣毁了,将4只蚂蚁围进了用泥巴捏成的圈圈里。“这两只大蚂蚁是爸爸妈妈,这两只小蚂蚁是姐姐和我……”话音未落,被身后重重的一脚踢翻在地。

这一脚是王永奎踢的,这是命运对小超的虐待。王永奎平日最受不了的是儿子嘟囔“妈妈啥时回家呀”或“找妈妈去吧”。女人的背弃、破碎的自尊、失望的恶境,想到这些,他打起儿子不能自制。小超解脱的办法是大声地喊叫:“我不要妈妈了,我只要姐姐,姐姐叫王丽君,是属小白兔的……”这时,王永奎就慢慢地安静下来了。“我的小兔子还好吗?爸爸知道你总会逗人笑啊!”每当爸爸在那默语时,小超总会抹去眼泪,爬柜子上去找姐姐小时候的照片;然后乖巧地等着爸爸把他放在膝上,去用小手抚摸爸爸的脸。

疯长着的小超先天不足,脑壳上长着一层薄薄的头发,眼睛像两粒黑枣一样没有光泽,他太需要吃食了,吃蛋、吃鱼、吃肉,可王永奎哪有钱去买啊。

过年了,王永奎听到了家家燃放的鞭炮声。小超蹲在外屋地,看着灶坑里的炉火舔着乌黑的锅底。当看到爸爸把小米、红薯块和萝卜条、咸菜一起倒进锅里时,他就跑到院子里使劲地嗡动着鼻子闻邻家煮肉飘来的香味儿。忽听当街有人喊他,他夺命似地窜出院,跌得鼻青脸肿,学羊叫学牛叫后,生满冻疮的小手终于攥住了一块滴汁儿的猪肉。

不让儿子当“叫化子”,这是王永奎最清醒的选择。他不想让小超将来像自己这样用岁月消浊的残容去换口中食。

1998年秋,8岁的小超上学了,借的是县里普九教育大检查的光。没有新衣服,没有书包,没有文具,也没有书和本。和同桌凑着拽着一本书念课文,朗朗之声让他兴奋。练生字时,同学借他一张纸,可他没有铅笔,回家后他躺在地上打滚哭喊着要买铅笔。王永奎说:“不得了的,铅笔要一角钱一根呀!咱家都几年没点过电灯、吃过一顿大米饭了……”

一个半月后,小超辍学了,爸爸牛脸似的一副僵硬表情让小超害怕。王永奎陷入深深的矛盾中,借钱交学杂费和书本款,咱咋还哪?这六七年里借遍了乡里同情咱的好人,欠了3千多元债了。又到了飘雪的季节了,雁南飞,声声催心碎。他想到了那个名字——黄荣莲,至今仍在婚姻登记簿上是我妻子的女人在哪里?

人做善辈,你不要想我这草一样的人会去纠缠你。在我还记得你在珠海一条叫情侣南路的梧桐下动情地说——让我们一起设计孩子的幸福之路。8年了,天地良心哪!可怜咱超儿常在梦里喊你喊醒了,光溜溜的往外跑。我的颅压越来越高,进不起药房,就等着耗尽了气力拉倒喽……哦,最好我能变成山上的雪,化成流水,漂着超儿去你那儿,终归,你是他的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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