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石库门解读新民晚报

2001-02-13 17:35
新闻记者 2001年2期
关键词:市斤石库门新民晚报

黄 惠

联想石库门

这几年,无论是亲朋好友闲谈之间,或是同行同仁探讨之时,或多或少都会产生一个疑惑:《新民晚报》好像越来越不好看了?久而久之,这句话几成“老生常谈”,听多了,也会下意识地“默认”它,转而再提起这个话题时,双方无需多说,相视一笑,意思就全在其中了。

遥想当年,街头巷尾谐谑地流传着“新民夜(晚)报,夜饭吃饱”的顺口溜;一家人饭后争相传阅一张晚报;有些老人因为等不及,宁可放弃订阅,每天准时上报摊购买……类似有趣的现象在余秋雨先生的《文化苦旅》中被作为上海的一大特色来描写。

1982年元旦,新民晚报复刊时,加上当天“出炉”的新民晚报和福州晚报,全国也仅12家晚报。然而,各地晚报从此如雨后春笋不断涌现,“新民克隆体”几乎遍布全国,以至于引起新生同行的逆反。南方一家都市报的创办人就对编辑们说,什么样的版式都可以,但就是不可以学《新民晚报》的版式,全国已有400家“新民晚报”,我们坚决不做401家。全国所有四开小报,无一不受《新民晚报》的影响,小眉小眼、交错咬合,《新民晚报》之所以伟大,是因为有这400家渺小。……(参见《媒体中国》P162)———“新民风格”的风靡程度可见一斑。

然而,当市场经济的观念深入人心,当街头时尚一族的视线被其他报刊拉走,当第四媒体半路杀出,当报纸的发行量逐渐萎缩,当报人发现自己的腰板不再硬的时候,大家便开始自问:究竟什么是晚报传统的精髓?怎样继承发扬晚报的传统?这份徘徊于怀旧与创新之间的折磨萦绕在报人心头挥之不去。

新民晚报是一张扎根于上海、面向8岁到80岁读者的报纸,其强烈的地域特点与上海、上海人的观念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这些联系又与上海的独特建筑———石库门———有着微妙的关联。

“推开”石库门

据文献记载,石库门住宅盛行于本世纪二三十年代,“石库门”三个字可能是由于上海口音“石箍门”的讹写。最典型的是三进式石库门,大致布局是:进大门即一天井,天井后为客堂,天井和客堂两侧为东、西厢房,客堂后为后天井和灶间,后天井两侧分别为东、西后厢房,在客堂和后天井之间为楼梯;二楼楼客堂在客堂正上方,其两侧为东、西楼厢房,灶间楼上为亭子间,亭子间“头顶”是晒台。(参见《上海掌故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1999年12月版,P227)这样的结构布局起初是为一宅一户设计,因大家庭内长幼有序、主仆有别,各得其所自然不在话下。然而随着人口的逐渐增多,就连先天条件最糟糕、原本用于堆物的“亭子间”也住起了人,并且“培育”出了一大批著名文人。

《新民晚报》创刊于1929年9月,差不多与石库门“同龄”。两相对照,还真有些相似之处。笔者至今清晰地记得,童年时代居住的石库门房子里共计11户人家,左邻右舍在哪里工作、有几个诨号,哪怕连“轧”过几个朋友这类绝对隐私的问题也休想瞒得过谁。那时三世同堂型家庭极为普遍,聪明的上海人就想出搭阁楼的办法来化解“人口密度”,一张布帘隔开两代夫妇也稀松平常。那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拥挤,那种“一家炒辣椒、十家陪流泪”的现实,使得保留个人空间已成为奢侈。

再来看看《新民晚报》,那样细眉细目、交错咬合的版面布局,那种城隍庙九曲桥式的“曲径通幽”与上海人“螺蛳壳里做道场”的精神何其相似!看来,住“曲里拐弯”的房,读“曲里拐弯”的报,倒也相得益彰。石库门风情《新民晚报》复刊于1982年。当时,上海人的生活水平还没有发生多大的变化。有文为证:在1982年1月10日《新民晚报》第4版下方有一篇题为《节日鱼按户供应都可买到黄鱼》的短消息,现摘录如下:“……春节水产品的供应办法:市区居民大户(五人以上包括五人)每户供应六市斤,其中花色鱼四市斤,花色鱼中可购买黄鱼二市斤;小户(四人以下,包括四人)每户供应四市斤,其中花色鱼三市斤,花色鱼中可购买黄鱼一市斤半,一般鱼一市斤……要买活鱼的可凭花色鱼券选购。供应日期为一月廿一日、廿二日、廿三日、廿四日四天。”如果把这篇报道放到今天来看,实在会让少男少女们大跌眼镜———他们从没听说过,过春节买鱼还要有这么多琐碎的规定,现在常见的三口之家,如果过年时每人平均只能吃到半市斤黄鱼,简直难以想象。此外,1982年6月3日第4版的头条主题为:“好煤饼出在普陀区”,副题为:“湿度适中、厚薄一致、重量准足”———可以想见温饱问题在当时是多么引人关注。

在计划经济条件下,贫富差距相对不大,一般情况下,学历和工龄相近的人,工资收入大体相当,只需问一句,“侬是哪一年参加工作的?”掰掰手指就能估算出对方的薪资水平。吃的、穿的、用的和住的大家都“脚碰脚”———差不多,于是,个性需求不得不暂时被掩盖起来。

与生活水平低下“携手同行”的还有文化娱乐生活的贫乏,“凭票供应”、“统货勿拣”的消费规则同样适用于文化消费活动,这里实行的也是“卖方市场”的单一模式。电影戏剧只有那么几部,报刊总共没有几份,晚报也就那么一张,再加上这是唯一不是由组织出面征订的报刊,自己掏钱买的,自然看得分外仔细。在石库门里,居住条件差是难以想象的困难,但上海人善于苦中作乐,邻里间有龃龉,但更多的是融洽。尤其到了夏天,全家老小洗了澡,三三两两地搬着竹椅到晒台上,大家边乘凉边海阔天空地闲聊,这是电视尚远离平民百姓的年代里,上海人的一道必不可少的精神文化主餐。那么,谈资何在?上海人这时毫不费力就找到了显示自己“消息灵通”的证明———“我刚刚从新民晚报上看到……”。这句话在街头巷尾、在公共汽车、在大小商店,甚至在办公室“引用率”也极高,此话一开头,话匣便一时关不上,引来议论纷纷。据此看来,日发行量185万份的业绩、赌气不做401家的“誓言”,这些绝不是随随便便得来的,读新民晚报反映的是上海人独特的生活方式和精神需求。

石库门外更精彩

直到九十年代初以前,上海人的居住条件一直不理想,最紧张时,全市人均绿化面积仅相当于一双鞋的大小。但随着“市场经济”“买方市场”概念的引入,先后走出“石库门”的上海人生活改善了,视野宽了,品位高了,对文化休闲也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从“七十二家房客”的石库门到煤卫独用的新公房、再到动辄上百平方米全新的商品房……上海单个家庭人口数量悄悄地缩减,随着核心家庭所占比例的提高,上海人对私密空间的要求却相反愈发强烈,关上铁门是小家,左邻右舍同住几年却张李莫辨的现象丝毫不稀奇。住得宽敞、私密了,老人们倒觉得冷清了,因为冬日一起孵太阳、夏天一道乘风凉的伴儿们都各管各了;爱赶时髦的年轻人更是偏爱虚拟世界,把自己的精力和心灵包裹在一张大“网”里,视网上聊天“动手不动口”为时尚。

与此同时,人们消费的多元化、选择的多样化日趋明显。市场经济这只看不见的神秘无比的“手”轻轻一拨动,就改变了无数中国人的生活。越来越少的耕地却养活了越来越多的人,而且,更多的人享受到了物质极大丰富所带来的便利。不同的消费水平或不同文化品位的人面对琳琅满目的东西,学会选择自然成了不可避免的课题,顾客、乘客、旅客乃至受众的口味就渐渐被养得“刁”起来。电报落伍、电话普及了,城市道路拓宽、车速加快、出门“打的”不稀罕了,穿新衣不再是过年时的“专利”了……于是,自然而然地,电台、电视台不再是“皇帝的女儿”了,报刊层出不穷,晚报也不止一家了……这一切变化来得那么快捷而且实在,“石库门”远远包容不下了。

走出石库门

石库门曾是上海的一个缩影、一个象征,它见证了上海人摆脱殖民统治获得新生,继而从温饱走到小康的历程。与它同龄的《新民晚报》同样在这里应运而生、蹒跚学步、叩开千家万户、融入百姓生活。一成不变的石库门住宅日见老去,很多因年久失修而被拆除,但它曾和人们如此亲近,对一代又一代人的生活留下烙印,以至于一提起这三个字就会引来不尽的感慨和自豪,简直有一种“石库门情节”。于是,一些优秀的典型石库门住宅将得到妥善的保护,以诠释这个城市的历史积淀。

上海人走出了石库门,《新民晚报》也在走出石库门。从8版、16版、24版到32版,从“铅与火”到“光与电”,从黑白到彩色……始终没有停下创新的脚步。读者的口味在变,报人的“烹饪技术”也在不断翻新,一路走来,写满了艰辛与欢乐。《新民晚报》“独此一家”的盛况不再了,但我们从中看到的分明是进步,有谁还愿意回到“统货勿拣”的年代呢?

然而,走出石库门,不应当仅仅是有形的脚步,而且在观念上也需要冲破“石箍”。如果说,石库门是祖辈们的居所,中年人儿时的栖息地,那么对现时大多数的年轻人来说,那只是长辈们的回忆和十分遥远的过去。《新民晚报》曾吸引了石库门里的几代居民,随着这些老读者们走出石库门,我们是否应该在继续吸引他们的同时,更用一番心思去吸引那些自呱呱坠地后就生活和成长于高楼大厦、新兴住宅园区里的年轻一代?长者喜回顾历史,而年轻人更着重向前看,他们的视线直指未来。在石库门时代创下灿烂历史的《新民晚报》,如何在后石库门时代、迈入21世纪的时候再创辉煌?对此我们思考得不多,研究得太少。“存在决定意识”,我们应该重在正视与探索这个“存在”,来一番对石库门的“否定之否定”,对读者定位的“否定之否定”,在扬弃中继续创新、亲民,让《新民晚报》这个春燕在寻常百姓家中永远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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