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雨

雷久相

盛夏六月的天照例是晴朗如洗，火辣辣的太阳烤得满地冒烟，又无一丝凉风，连空气也热烘烘的灼人。这种热得要命的鬼天气，却还要去室外上体育课，如在平时，同学们早就叫苦连天了。但是，这一天却非同寻常。这一天是他们高中阶段的最后一节体育课了，也是学生们非常喜欢和崇拜的王子发老师正式退休之前的最后一课了。因此，大家都怀着特别的珍惜和感动。第3节一下课，便自觉列队，鸦雀无声地去了操场。

操场上早已挤挤挨挨地站满了人。人群中有大家熟悉的本校领导和老师，还有多次来校视察过工作的县长、区长。场边预备了一长排椅子，但无一人入座，也没人撑伞或戴太阳帽，都毕恭毕敬地站着，默无一言地凝望着神采奕奕、立正站在操场中央的王老师。

王老师身高一米八六，体重九十多公斤，面微黑，却英俊。他虽已到花甲之年，仍然浑身是劲，雄风不减当年。因其形象“光辉”，同学们暗地里都尊称他为“王子”。此刻，白花花的太阳直射着王老师那花白的稀发，远远望去，浑身皆白的他恰如一棵苍劲的白杨树，孑然挺拔于空阔的沙漠。

课前，王老师很礼貌地恳请县长、区长先作指示，众人鼓掌响应。县长、区长均婉言谢绝，说今天只有王老师才有发言权，我们都只有老老实实再当一回好学生的份。说得王老师满脸根然，大家都不约而同地鼓起掌来。

上课了，王老师几声口哨，几句口令，几十人的队伍便训练有素地在数秒钟内集合完毕了。这节课的内容是韵律操。王老师说：“韵律操是我大学时期学过的，这个内容中学没作要求，自己也好久沒练了，生疏了：考虑到同学们正处在高考复习阶段，太紧张、太辛苦了，这节课我们一起轻松一下吧。”王老师简明扼要地讲解完动作要领，便打开便携式收录机，随着嘭嘭嚓嚓的音乐声，独自手舞足蹈地跳起来。他扭臀，抖肩，甩手，旋转，颠步……准确的乐感、优美的动作，看得大家赞不绝口，场内场外顿时掌声如雷。示范毕，王老师已汗流浃背，气喘吁吁。校长主动送来矿泉水供王老师解渴，他却微笑道谢，摇手不接。转身又滔滔不绝地讲解，不厌其烦地示范……

谁知这节课才上了大半，忽然间乌云蔽日，闷雷乍起，眼看着就要下雨了。此时，校长又为衣袖飘飘的王老师送来一把伞，王老师依然憨笑谢绝，举止间已显露出了心急如焚：就此下课，终究有些遗憾：继续上课，又怕同学们淋雨生病。王老师不停地仰首看天，不时又低头看表，最后将目光聚集在学生们的脸上，问大家是继续上课还是到此为止。同学们异口同声：“接着上！”有同学引吭高呼：“只要王老师不怕淋雨，我们天塌下来都不怕！”王老师立刻开颜憨笑，高声道：“好！我们就雨中疯一回吧。”说完，又走到竟无一丝响动的场外，请县长、区长和其他人赶快离场。县长、区长却屹然不动，且不肯撑伞。其他人也都是一副“雨奈我何”的凛然之态。

说话间，就下起了瓢泼大雨。在场的人顿时都成了“落汤鸡”，却依然无一人出声。偌大的操场上只有风声、雨声、王老师的口哨声和同学们的脚步声。衣裤湿淋淋的不好动作，录音机也不能用了，王老师便停止韵律操训练，改走方块队。同学们在王老师的口哨指挥下，军人般呼着气壮山河的口号，花样不断翻新地变换着各种队形、图案，最后竟定格成了学校简称“东安四中”字样的造型。这时，操场内外又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此时，恰好下课铃响了。雨渐渐小了，却依然淅沥不止。王老师满脸晶莹，已经分不出雨水、汗水还是泪水了。只见他不停地眨动着发红的眼睛，使劲咬紧双唇，低头沉思良久，心中似有千言万语，开口却只连道了几声“谢谢”，便喉头哽咽，泣不成声了。同学们也被感动得哭成一片。

这时候，县长、区长和校领导都跑到了王老师身边。县长在安慰了情绪激动的王老师后，便连连摇头，又直点头。当他面对师生时，不禁也两眼潮红，声音颤抖了：“今天，是一个非常特别的日子，天气也特别，先是大太阳，后又下大雨，王老师为我们上的这最后一课，实在是令我们这些当学生的终生难忘啊！其实，王老师本学期初就正式办理了退休手续，本该告老还乡，颐养天年了。可他看见学校体育老师紧缺，又主动向学校要求义务兼课，却不肯多拿一分钱。”县长回头望了望正挥手示意他就此打住的王老师，语音也随之低沉：“也许，王老师是中国无数教师中最普通最平凡的一员，他在我们这所农村县办高中工作了三十多年，一生获得的最高荣誉也只是县级‘先进工作者。”顿了顿，他擦擦湿漉漉的脸，声音顿时高扬：“但在我看来，王老师的一生真正体现了人民教师这一职业的崇高与伟大，王老师也是我们最敬重最难忘的师长和朋友……”操场内外再次掌声如潮。

县长说完，便挥手示意大家自行解散，可同学们个个都似凝固的雕塑一般，原地不动地站立在风雨中。看见王老师作揖鞠躬致意，师生们也不约而同地齐呼“王老师保重”，鼓掌鞠躬还礼。目送大家簇拥着王老师走出老远老远，而学生排列的队形却始终保持着“东安四中”字样的造型……

感悟中，那场太阳雨至今一直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