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奥运冠军陪练的自述

2001-06-12 19:52廖振兴
青年文摘·下半月 2001年3期
关键词:队里陪练跆拳道

廖振兴

悉尼奥运会女子67公斤级跆拳道冠军陈中夺冠归来后,紧紧抱住自己的陪练陈志权,哽咽着久久说不出话来,这一幕令在场的人们不禁也激动得掉下热泪。在国家跆拳道训练馆,陈志权娓娓道来——

接受陪练重任

我1980年5月出生于广东新兴县一个普通工人家庭。我先后练过田径、篮球,没出成绩。1995年进省体校开始练跆拳道。1997年,我练跆拳道不到两年,就夺得广东跆拳道邀请赛第三名。这年8月,国家跆拳道队大集训,我榜上有名,教练认为我悟性好,反应敏捷,身子灵活,腿部力量大,把我留在了国家队。

那时跆拳道刚起步,国家队条件非常艰苦,冬天,北京气温零一下十几摄氏度,我手脚生满了拣疮,寒风一吹,钻心地疼。我告诫自己:“选择了当运动员就选择了吃苦。”我心中有个梦想,有朝一日我要成为世界冠军、奥运会冠军。一年多时间,我水平上升很快,教练和队友都看好我,认为我有潜力。1998年,我夺得全国跆拳道冠军赛男子72公斤级第三名,它坚定了我圆冠军梦的信心。

1999年,跆拳道正式列为奥运会参赛项目,我决心到奥运会上去搏一搏。每天训练结束后,我还一个人留下来加练。3月4日,卢少东教练找我谈话:“志权,考虑到女队整体水平高于男队,冲击奥运把握较大,队里决定男帮女,让你给陈中做陪练。”男队员给女队员做陪练,在体育界已不是什么新鲜事。不少运动队都这么做,但我一时还是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回到宿舍,我趴在床上,辗转反侧。给女队员做陪练,意味着冠军梦从此破灭。因为女队员的反应、力量、速度都与男队员不一样,为了适应她,我必须控制自己的速度、力量,改变自己的节奏,久而久之,势必丧失男子化的打斗风格。但多年的运动员生涯使我明白运动员得以大局为重,得无条件地服从安排。

很快,我就调整了自己的情绪。我想,只要有利于运动队,有利于国家和集体,牺牲个人利益又何妨!要出成绩,要成功,总得有人作出牺牲。陈中是世界锦标赛和全国锦标赛:的冠军,属于队里的重点培养对象“教练安排我陪她练,说明我有实力,教练看重我,对我放心。我肩上承担着半块金牌的重任。想到这里,我浑身充满了力量。

“陪练”两个字好艰辛

我属于进攻凶狠型打法,腿部力量大,刚开始陪陈中练习时,由于力量控制不好,常踢得她呲牙咧嘴。这犯了陪练的大忌?我伤了事小,陈中受伤是大事。为了控制自己的力量,我每天晚上到院子里练习踢树桩,每晚1000下,腿又肿又酸。经过一段时间的练习,我很好地掌握了力量和节奏。教练称赞我是几个陪练中动作做得最到位的。

陈中技术全面,善于用脑,战术意识强,把位好,但连续进攻的能力不够。每次对练,我都想方设法调动她的情绪,让她尽快进入状态。进入状态的陈中出腿又快又狠。一天下来,我小腿骨一侧肿得一摁一个坑,腰疼得没法睡,整夜靠在床沿下用红花油揉擦。最遭罪的足裆部,几乎每隔几天就要遭受致命一击,经常是肿的,下尿困难,而且尽是血。有两次我被踢得当场昏了过去,陈中吓坏了。醒过来时,我说:“没事,开始吧。”陈中一边练习,一边流泪。

跆拳道准确度要求较高,只有踢中对方腹部及身体两侧才能得分。模拟实战时,为了灌输战术意识,提高进攻的命中率,由于我腹部和腰部有伤,就拿头部给她踢,她不忍心。劝说了好一会儿,她才同意。一脚踢中额头,我眼冒金星。接着就像有棍子在头上敲打。训练结束后,我脑袋肿痛,耳朵嗡嗡呜叫。陈中呆呆坐在训练馆里,眼泪不停地在脸上淌。

1999年12月,在亚洲跆拳道锦标赛上,陈中战胜韩国选手,夺得冠军。队里正式宣布陈中参加悉尼奥运会。虽然这是意料中的事,但我们还是欣喜不已;2000年2月20日,模拟实战时,陈中一脚踢在我左肋骨,当时就断了一根。我痛得倒在地上,—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当我醒来时,已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教练和队友都来看望我,安慰我。陈中愧疚地说:“志权,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说:“没事,伤好了,我继续陪你练。”医生建议我身体恢复后最好放弃这项运动,朋友们也苦口婆心劝我,我有些心动了。然而,一个月后,我出院时,又不由自主来到训练馆;我知道自己这辈子已经没机会去奥运会夺冠,我要让陈中圆我未圆的冠军梦。

教练和领队担心我身体吃不消,要我好好考虑,不要难为自己,我拍拍腰部说:“没问题。”对练时,陈中哪一腿没击中得分部位,我就叫她重来。重重的脚踢到肋骨上,钻心地疼。为了不让陈中产生心理压力,我竭力装出轻松的样子,牙齿把嘴唇咬出血来。陈中知道我痛苦。她真挚地对我说:“志权,我不拿奥运冠军对不起你。”我说:“只要你能拿冠军,我吃再犬的苦,遭再大的罪也愿意。”

我的成功有你的一半

2000年9月,悉尼奥运会,每当陈中出场比赛时,我紧张得大气也不敢出,心脏咚咚直跳,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电视屏幕,她哪个动作不到位,我就颤抖地用笔记下来,第二天及时反馈给陈中。陈中真争气,一路过关斩将,杀人决赛。

决赛在9月30日进行,29日,队里另一位夺标热门贺璐敏在四分之一决赛时,比分一路领先,最后一局因为保守,不主动进攻,被对手反超,没有进入四强。我再也坐不住了,夺金的重担陡然落在陈中一个人肩上。

决赛那天,队友们在会议室里大呼小叫为陈中助威,我不敢看电视,缩在房间里。当队友们兴高采,烈冲进房间,说陈中夺冠时,我哭了。

奥运归来,陈中把金牌挂在我脖子上,诚恳地说:“谢谢你。你为我付出了很多,这块金牌有你的一半。”郭主任、田领队、卢教练都向我祝贺,说我为中国跆拳道尽了力。那一刻,我有一种满足和成就感,心里比喝了蜜还甜。

两年的陪练生涯,我落下一身病。严重的腰肌劳损,肾伤一直没有痊愈,常常尿血。左边的肋骨时常隐隐作痛。我付出了很多,虽然鲜花、掌声和荣誉是属于冠军的,与我无缘,但我没有什么失落。做陪练本就是默默无闻的幕后英雄。两年来,我一直没有工资,队里规定只有出成绩才能拿工资。直到陈中拿了奥运冠军,我才每月领800元工资,得了几千元奖金。朋友劝我:“志权,做陪练又苦又累又危险,待遇又低,不如改做其他工作。要不然就退役,我给你找个好工作。”我谢绝了朋友的好意,跆拳道已融入我的血液中,这辈子我与跆拳道结下了不解之缘,我对自己的选择无怨无悔。

奥运会后,我又开始给陈中做陪练。我有信心把陈中推上2004年雅典奥运冠军的领奖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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