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和围棋风云录

□文／中山典之

在明治时代之前，围棋是“琴棋书画”四艺中的一种，在日本被视作是一种非常优雅的艺术。在西洋舶来的文化中，由于也有音乐和美术，所以，在日本的学校教育中，很顺畅地保留了相关的一些内容，但惟独围棋被排斥在外，下围棋好的孩子受到大家的轻视。这种现象至今依然存在，中小学生有足够多的在校学习音乐和美术的时间，但在校学习围棋的学生却少而又少。

在这方面还有另一个例子，岩波书店是日本字典、辞典等工具类出版物方面最大、最有权威的一个出版机构，它出版的《广辞苑》是最为权威、涵盖面最广的一部百科全书，但是，其中却没有被誉为古今围棋第一人的本因坊道策的任何有关记载。棋圣秀策的名字也未被提及，当然其中也不会有木谷实的名字了。

但是在音乐家和画家方面所列及人员之多之广却是令人瞠目结舌，有许多人名都是大多数人闻所未闻。“琴棋书画”四艺被如此不公平对待虽然始终遭到棋界人士反对，但直到一九九八年《广辞苑》第五版修订发行时，岩波书店才考虑将围棋界人士纳入其中。当时负责这部分工作的中山典之先生列出了几位必须收入其中的人氏的姓名，包括道策、丈和、秀策、秀荣、秀甫、元丈、知得、道知、秀和、幻庵等历史上的著名棋手，但是《广辞苑》最终决定收录的只有道策和秀策两人。后经中山典之做了大量工作，才勉强将丈和补入其中。

尽管遭到如此冷遇，但毕竟有了从无到有的质的飞跃。道策、丈和、秀荣三人的登场毕竟让人们看到了一些希望。

秀甫、秀劳和高田民子撑起围棋界

任何领域内，任何时候，都有可代表其时代特征的杰出的人物出现，而且，某一时代的总的特征也是趋向于在此人掌握之下走向一统的。

明治初期的村濑秀甫八段就是棋界在当时出现的这样的一个人物。由于德川幕府统治的崩溃，在其保护下一直主宰着围棋界潮流的围棋四大家族失去了政府的资助与扶持，所以这四家的围棋弟子亦四散流落。在这样一个动荡的、无人愿意从事和学习、也无心顾及围棋的年月里，村濑秀甫准名人创立了围棋会所方圆社，召集流散于日本各地的围棋手加入。当时，从实力上说，可与之对立的只剩下本因坊秀荣五段等一批本因坊家族系的棋手。

秀甫之所以被视作围棋历史上的一个伟人是由于他致力于围棋的普及工作，他把大多数精力都投注在对围棋后备人才的培养方面。田村保寿(本因坊秀哉)，石井千治、喜多文子等人是昭和初期围棋界的代表性棋手。他们也为围棋在这一阶段的普及做了相当多的工作，举例来说，在方圆社刚刚成立的时候，学围棋的女学生只有十一个人，其中最终成为棋手的只有喜多文子和竹田几子，但考虑到当时的社会环境，这已经是相当了不起的了。

在秀甫先生去世之后，秀荣成为围棋界的头面人物。在秀荣主持的围棋组织四象会中几乎所有棋士都来自于昨天的方圆社，秀荣对此也颇为满意。到二段时还一直是方圆社棋手的田村保寿如今成为了秀荣的高徒，以他为代表的方圆社的所有大有潜力的棋手也都悉数加入了秀荣的围棋研究会。

参加该研究会的棋士虽然每人每次参加活动只有五十文钱的交通费补助，但是，研究会成员有机会获得与本因坊秀荣对局的机会，当时的棋手无不把与秀荣对弈、听秀荣讲棋视作一种最高的荣誉。所以，研究会人气颇盛。虽然田村保寿(秀哉)、雁金准一、野泽竹朝等优秀棋手支撑起了大正时代的围棋历史，但是如果没有秀荣名人的存在，大正时代的围棋界可能是一片黑暗。

秀荣名人主办四象会意图是集中当时所有的优秀棋手，他也确实做到了这一点。一个人独力完成这项工作可以说是非常了不起的，但是秀荣名人以个人的财力却无法支撑四象会运作的费用，他只能节衣缩食，过着相当清贫的生活。

谁都清楚从事一项艺术活动，尤其是要将这种艺术活动向公众普及的时候是需要相当雄厚的财力支持的。四象会的全部运作费用都是由当时的金融家高田慎藏先生赞助的，更确切地说是慎藏夫人民子成为了当时围棋界的保护者。

民子夫人师从秀荣学棋，当时是初段，按平成年的水平衡量应该是现在的五段或是六段，当然是业余五段或六段。她不但给秀荣足够的高额月俸，对中川龟三郎、安井算英等高段位棋手也出手大方，每人每月的薪金是四十元，这在当时是较高的薪水。如此一来，对那些围棋名手和高手而言，他们所受到的礼遇甚至要高过德川幕府扶植时期，所以他们表现出了更高的热情，他们也就可以在衣食无忧的情况下更专注于围棋技艺的提高了。

所以可以说是高田民子女士那纤细的手臂托起了从明治后半期到大正年间这一段时期的日本围棋的历史。

棋界纷争

明治四十年(1907年)二月十日，本因坊秀荣名人因病不治去世，据载他死于老年性哮喘。

棋界领军人物的去世马上使整个棋界陷入一片混乱之中。谁应该成为十九世本因坊秀荣的继承者出来主持棋界成为争议的焦点，在本因坊派系棋手内部意见也不统一。

在本因坊家族代代相传的族规中，只规定了老师门下最优秀的弟子成为继承者一条，如依比条，田村保寿七段成为二十世本因坊应该是无可非议的。但是这位田村七段在人们眼里却是个口碑不佳的人物。举例来说，如果老师患病在床，身为作弟子的理应前去探望，但田村保寿并未做到这一点，还有就是在未征得老师同意的情况下，擅自代替老师去讲评棋赛……如此种种，令人们对田村的为人议论颇多。但最让秀荣感到恼怒的却是田村与雁金五段的那盘“假棋”。

田村在六段晋升七段时曾与雁金五段下过一盘棋，田村在对局中处于极为不利的境地，几乎可以说是必败无疑了。如果这盘棋输掉了，很自然人们会以对这位新的七段棋手的水平产生质疑，于田村今后个人的商业价值的负面影响相当之大。田村竟然哭着去找雁金准一，雁金为人心软，又考虑是师兄弟之间的比赛，所以对于田村的哭求很难拒绝。结果双方最终弈成了和局。这件事外界根本不知道，但是这却无法逃过高手名人秀荣的眼睛。

在行棋中表现拙劣的雁金在这盘棋下完之后，马上被秀荣唤出加以严厉斥责，总是如慈父一般对待自己弟子的秀荣大发雷霆，痛骂弟子玷污了棋道，待知晓事情原委后，田村在秀荣心目中的信用简直降到了最低点。所以在他去世之前曾留下遗言由雁金准一作第二十世本因坊，对于忠实于棋道的秀荣来说这是颇为正常的选择。

除了这次“假棋”之外，雁金作为秀荣的弟子毫无可让人指摘之处。在老师患病在床期间，雁金侍奉其如对待自己的父亲，他为人也颇端正，所以，在秀荣去世之前，明治四十年的一月，雁金获晋六段。

我们再来看看田村七段吧，就是后来的孤高的名人秀哉。

毫无疑问，从棋力上来说，田村在秀荣的所有弟子当中绝对是最高的，他自己当然也如此认为。对于自己的老师对雁金准一的偏好田村颇有些不以为然和忌恨，即使在老师患病时他想去探望，一想到老师病床周围全是自己的敌人，田村也只能打退堂鼓，田村在这件事上也多少处于两难境地。于是在老师秀荣的遗体前，代表本因坊最高水平的田村派即和代表老师遗愿的雁金派产生了直观的裂痕。

明治四十年(1907年)三月二十七日，传出了秀荣的弟弟土屋秀元继位二十世本因坊的消息。秀元本是在十七世秀荣前面的十六世本因坊，从表面上来看，在本因坊位置的争夺中既不是田村派获胜也不是雁金派获胜，这种结局应该都能让双方接受，双方也就此应该保持沉默了，但是后来证明这种预想中的和平并未出现。

下面的这盘棋弈于明治二十九年五月二十四日江东中村楼，是为纪念丈和去世五十周年而弈。在这种性质的聚会中所下的棋多以平局告终，但这盘棋最终的结果是秀荣以2目胜出，这在当时是很少见的一种结果，更让人觉得有趣的是对弈的双方本因坊秀荣和石井千治是一对私交不浅的朋友。秀荣出生于嘉荣五年(一八五二年)千治出生于明治二年(一八六九年)，双方年龄上差距很大，但这并不妨碍他们之间的友谊。

第一谱 1-60

石井千治本局执黑以单关缔角开局，白2是本因坊秀荣具有现代气息的招法。在那个时期里，日本棋界对小目、3·三的研究较多，故大家多以小目或3·三开局，黑7亦可选择8位挂角，实战中的黑7表明了石井稳健的一面，对于白12黑有更为积极的下法。

参考图一：黑1走在这边，若白2则黑3挺起，这里黑棋并不惧怕做战。白20至黑25的下法各有所得，白28很大。秀荣执白棋的下法功夫极深，在当时的棋界几无人可与之比肩。

黑39缓手，应于左边补棋。白40以下动出严厉。至56白成功活出，黑亏损。

黑35应着于A位，此处才是局面上的有关黑方劳逸攸关的要点。

白60后，秀荣已取得序盘的优势。

第二谱 61-

黑61打入，石井欲在这里重新寻回优势。

白68体现出秀荣的非凡算度，白94后双方形成转换，得失大致相当，白仍保持着序盘的优势，秀荣的棋至今来看还是那么完美而无懈可击。

白96引征，黑97、99开始反击，双方在此展开了一场斗智斗勇的较量。从结果上看，白得以逃出征子并得以控制中央，代价仅仅是左上角的小小损失，白棋已经控制了局面。

白126既大又厚，补净中腹全部余味，好棋。130顶时，黑131太注重小利，此无论如何于132位挺出，如此尚可周旋。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