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任打破亲子僵局

俞群

一天，我接到一个父亲的电话：儿子李强现在读小学六年级，问题行为一大堆，老师不断告状，父母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孩子却无所谓，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

按照惯例，我约夫妻俩先来面谈，以便了解孩子和家庭教育的一般情况。

与父亲的这次面谈，初步在我脑子里形成了一个学习困难儿童的基本状况：他聪明，但不快乐，充满敌意，对同学多攻击行为，尤其是常用口水吐人，非常令老师和同学讨厌。无论在学校还是在家里，他都显得孤独，对学习没有兴趣，学习成绩尚能及格。但有较好的动手能力。爱看科幻书，玩电脑，知道怎样打发时间，晚上精神很好，晚睡，早上起不来。能吃，尤其夜宵过量。父母望子成龙心切，常以亲戚家孩子的优点比他的缺点，他生活在一个被老师和父母否定的环境里，对周围环境中的人和事表现出没兴趣。

同时，这次面谈也大致了解到李强的家庭教育状况：父母都是有责任心的人。但他们的孩子不是一个乖孩子曾去医院检查，诊断为多动症。父母教育孩子的法宝无非讲道理和打骂。讲道理不成，就打骂。结果越打越没有用，孩子无所谓。而到这时，父母经由多年的折腾，真正感到了精疲力竭、无助、无奈很多父母正是在这一时期，放弃了对孩子的管教）。

但问题的焦点是，现在孩子根本不理父母那一套。父母仅仅依靠自身的力量已经难以打破这一僵局。这个个案与以往多数案例不同，需要我与孩子直接面谈，以求接纳、缓解孩子的逆反情绪，打破亲子沟通僵局，引导重建正常的亲子关系。

根据这一分析，我在这次面谈中，对家长进行了初步的指导，如让家长认识到孩子是有差异的，尤其要认识到孩子在漫长的成长过程中，会有一段特别困难的时期，这也是正常的。这时，孩子特别需要父母的宽容和协助等等。主要目的是帮助李强父母能够面对这一事实，无论孩子怎么样，父母都不可放弃对孩子的期望和教育。在教育方法上，我主要指出，教育孩子学习别人的优点不是不可以，但这样的教育过头了，就变成老拿别人孩子的优点比自己孩子的缺点，结果，孩子的积极性没能激发出来，反而把孩子的自信都比没了。

我建议家长与孩子做一次沟通，从向孩子承认父母以前在教育方法上过于粗暴、急躁切入，并明确告诉孩子，他是很有潜力的，现在遇到一些困难，爸爸妈妈愿意协助他克服这些困难。

几天后，家长电话反馈：这次沟通，孩子反应较好，一些事情愿意和父母说了，父母跟他讲道理，也愿意听了，还用自己的零用钱给父亲买了一包香烟。这一反馈信息，让我感到意外和惊喜。这表明我前面的分析判断基本正确。当然，这是一个良好的开端，但并没有解决根本问题。

按原计划，我仍然建议父母带孩子来与我单独面谈，目的是听听孩子的声音。

因为其父母和李强有过沟通，所以，李强虽然比较勉强，但还能配合。从他在学校感到最不愉快的事情谈起，在我的引导下，李强一点一点说出了他的故事：

我讨厌同学，他们老是要惹我。我不喜欢吵来吵去，我要清静。五年级的时候，对数学还有兴趣，六年级来了一个新的年轻老师，上课听不大懂，现在不喜欢数学。

父母不相信我，如让我去买酱油，再还人家200元钱。我想带着200元钱去买酱油，顺便把钱还掉。他们一定要我先把酱油买回来，再拿200元钱去还人家。让我跑上跑下，多走一趟。

他们说话不算数，说好做到给奖励游戏机，做到了，又不奖了。把我的机器猫书都撕掉，老是要我做作业，复习功课，不给看电视，不让出去玩，双休日也不让出去玩。

我上一年级时就想要游戏机，做梦都想要，班里80%的同学都有。这次阿姨要给我买，妈妈不同意。

活着没意思，连游戏机这么小的要求也得不到满足。马上要上中学了，以后更没有时间玩了。

我试着和李强一起澄清、权衡：你的父母对你这么多限制，是不是怕你成绩更加不好？而你因为没有游戏机就不想学习？于是成绩更差？这样，你和父母就僵持了？

现在，你是不是可以先把成绩搞上去，让父母能够相信你？

李强坚决地说：他们要求95分，我做不到。

让父母放低一点要求呢？李强表示买了游戏机会努力的，他已经等了六年了，他不愿意再等一个没有保险的承诺。

我说：哪么，是否可以先去电脑学习班满足一下？他说路太远。我问清路线，的确很远。

我心里分析：李强已经受过一次哄骗：做到了又不买，连阿姨说给他买，妈妈也不同意，这些都足以让他在没有买来游戏机之前，不再相信任何的保证和承诺。

于是我说：你非常希望自己有一台游戏机，但你不愿意先把成绩搞上去，再让父母买，你也不愿意先去电脑学习班，因为路太远。那你怎样让我相信你，买了游戏机，就一定会好好学习呢？

李强发誓说：如果我说话不算数，就把游戏机放在老师你这儿。好家伙，这倒是个办法。

我便和他商量：怎样可以说服他的父母同意先给他买游戏机？同时启发他，怎样的条件能够让父母对他学习放心，只要他们放心了，他们就会答应。比如只在双休日，完成作业后玩：每次玩2小时;平时由母亲保管：作业达到什么要求等等。我让李强感觉到我在真心地帮着他，为他着想：而我在心里却把握着：怎样利用买游戏机这个契机，激起李强改变自己行为的动机，去体验成功学习的乐趣，重建他在学校里的形象。

最后达成了一个基本的约定，我说：你自己拿这个条件去和爸爸妈妈商量吧，看他们会不会同意？并约定，如果他愿意的话，下星期我会再和他面谈一次。李强表示愿意。

分析：与孩子面谈使我进一步看到，李强对同学的敌意、攻击来自内心积聚过多的负面情绪，对父母的抵触情绪来自父母说话不算数。如此互为因果，陷入恶性循环的泥潭。而游戏机情结则成为李强所有负面情绪的焦点。孩子以不买游戲机就不好好学作为赌气行为，父母则以你不好好学就不买作为惩罚教育。亲子沟通因此僵持。

这次面谈后，我又在不让李强知情的情况下，约他父母进行第二次面谈。遵循为孩子保密不直言孩子对父母的不满情绪），又能够增进家长了解孩子情绪的原则，我向他的父母反馈了孩子的一些心理状况和他对父母的要求，帮助家长了解孩子的逆反行为的起因，并与他们协商，是不是可以把买游戏机建议买学习机或电脑）作为一个契机，促进孩子学习和情绪快乐。家长因为事先已经看到了孩子订的条约，所以欣然答应了。

为了让孩子感觉大人对这件事情的慎重，我建议父母带李强再来面谈一次，主要是引导孩子和父母逐条修订或确认奥约。当着孩子的面，我特别强调大家都要说话算数，谁也不可赖皮。

此后，鉴于李强在学校里的攻击行为和晚上看书太晚，影响睡眠，我又一次和李强单独面谈，商量改善与同学的关系以及调整作息时间问题。我从李强的角度，描述他在学校里不愉快的处境和体验。然后让他考虑，攻击行为是不是可以减少到每周一次？但李强说：可以减少到零。

我说：一次也没有，是不是很难？如果别人先来惹你呢？

李强说：我走开。

我说：好，老师相信你！

我又启发他如何做一个受欢迎的人？是不是可以每周帮助同学一次？他说：可以每天一次。

我说：每天1次，一周就要5次。万一忘记呢？宁可保险一点，不可说话不算数啊？

他想了想，说：每周3次。我肯定了他。

继而，我又和他讨论晚上睡觉时间。和他分析，他食量大，但个子小，身体单薄，可能原因是长期睡眠不足。他自己又提到爸爸说我体育达标会有困难以前，我听他父亲说过，他常常逃避体育课。因此，上学期体育成绩被评为不及格）。

我问：体育课怎么上的呢？李强：头10分钟，就是做操。后面让我们自己玩。我是后面玩的时候去。老师不好，一点兴趣也没有。很多同学都没有兴趣。

我问：不去的同学有多少？

李强：火概有七八个。

我说：很多同学都没有兴趣，但只有七八个同学不去。那就是说，很多同学没有兴趣也在坚持，是吗？李强：是的。

我说：哪么，你是不是也可以去坚持呢？六年级学生是不是可以控制自己做一些没有兴趣，但又是应该做的事情呢？比如，参加体育课做操，不仅仅是强壮身体，还有呢？李强：锻炼意志、毅力。

顺着他的话题，我就从他的角度，和他分析利弊，启发他对自己负责，对自己的身体负责。

最后我问：每周有几节体育课？

他说：两节。我说：是不是先去完整参加1节？他表示俩节都完整参加，不再逃避做操。

在我的引导下，他又自己规定晚上9点以前睡下，一本科幻书分一周看完家里有一套，本来一晚上看半本）等等。并白纸黑字一条一条写下来。末尾具上立约人：李强，监督人：爸爸妈妈。

两个星期后，我打电话去了解情况，父母非常满意。说孩子做得很好。如说好游戏机玩两小时，到时会自己收起来。晚上都能做到9点前睡下，偶尔没做到时，只要父母提醒他你对俞老师怎么说的，孩子就会很快放下书睡下。这两星期，老师也没有告状。在电话里，李强告诉我：一次唾沫也没有吐，也没有惹人家，看见同学在互相攻击、推来打去，自己就主动避开。帮助同学5次因复习考试少做了1次），如借橡皮给同学，帮助同学倒垃圾等。问他帮助了同学以后，感觉怎么样？说很难为情的，但很高兴。

这个个案辅导到此已面谈了5次，前后持续了一個多月，这时正值期末考试，辅导自然告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