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亡人的花环.七》等

2004-01-27 08:57阿赫玛托娃等
敦煌诗刊 2004年1期
关键词:托娃阿赫玛乞丐

阿赫玛托娃等

《献给亡人的花环·七》

■[苏]阿赫玛托娃

人间的绝唱昨天哑然,

树林的交谈者将我们遗弃。

他化为生长麦穗的庄稼,

也许变成了他讴歌过的细雨。

世上所有的花儿全都绽放了,

却迎来了他的死期。

可是一个简称大地的行星,

骤然变得无声无息。

写给诗人的悼诗我们已经见过不少。比方莱蒙托夫写普希金的《诗人之死》,比方奥登的《悼念叶芝》等,但这首更晚近(写于上世纪60年代初)、更简短(只有八行)的小诗。在境界上,在力量上却一点不比前人逊色。

据说斯大林曾经在帕斯捷尔纳克(中国熟悉他那部获得诺奖的《日瓦戈医生》)的逮捕令上批道:“不要碰这个天上的人”(这也是一条令人难忘的诗人定义)。的确,在阿赫玛托娃笔下,他就是庄稼、细雨、大自然和我们自己的一部分,同时,阿赫玛托娃正确地把花朵的绽放和诗人的死亡并置,我们这些爱诗者也没有什么理由心存侥幸,但是诗人之死令“简称大地的行星”(这是何等笔力!)突然间变得喑哑,我们不禁也对诗和诗人的意义若有所悟。阿赫玛托娃也用这首小诗向我们展示了她自己的伟大,的确,像她的学生布罗茨基说的:她知道一切事情。

这 些 年

■韩 东

这些年,我过得不错

只是爱,不再恋爱

只是睡,不再和女人睡

只是写,不再诗歌

我经常骂人,但不翻脸

经常在南京,偶尔也去

外地走走

我仍然活着,但不想长寿

这些年,我缺钱,但不想挣钱

缺觉,但不吃安定

缺肉,但不吃鸡腿

头秃了,那就让它秃着吧

牙蛀空了,就让它空着吧

剩下的也已够用

胡子白了,下面的胡子也白了

眉毛长了,鼻毛也长了

这些年,我去过一次上海

但不觉得上海的变化很大

去过一次草原,也不觉得

天人合一

我读书,只读一本,但读了七遍

听音乐,只听一张CD,每天都听

字和词不再折磨我

我也不再折磨语言

这些年,一个朋友死了

但我觉得他仍然活着

一个朋友已迈入不朽

那就白白,就此别过

我仍然是韩东,但人称老韩

老韩身体健康,每周爬山

既不极目远眺,也不野合

就这么从半山腰下来了

这是韩东2002年的一首新作,跟他早年名气更大的那些作品一样,还是说话的诗歌,要说变化,也许就是“字和词不再折磨我/我也不再折磨语言”(有过这种事么?),但那种迷人的口气,那种寥寥数语就构造起一个自足的世界的非凡能力,甚至那种漫不经意的随便间隐含的傲慢,还是一仍其旧。

大概一般政客、小文人和庸众们会感到奇怪甚至吃惊(上海的变化不大?在草原居然没有天人合一?),但这就是诗,这也才是诗人(可能很多年以后人们才会恍然他才是对的),这也就是诗人灵魂的分量和灵魂的质量。

佃 户 们

■R·S·托马斯〔英〕

这里是痛苦的风景,

这儿搞的是野蛮的农业。

每个农庄有它的祖父祖母,

扭曲多节的手抓住了支票本,

像在慢慢拉紧

套在颈上的胎盘。

每逢有朋友来家,

老年人独占了谈话。孩子们

在厨房里听着;他们迎着黎明

大步走在田野,忍着气愤

等待有人死去,一想起这些人

他们就像对所耕种的土壤那样

充满了怨恨。在田埂的水沟里

他们看自己的面容越来越苍老,

一边听着鸫鸟的可怕的伴唱,

而歌声对他们的允诺却是爱。

王佐良译

这个托马斯不是大家知道的那个名气更大的狄兰·托马斯,他是威尔士的一位牧师,2002年才去世,生前也是诺奖的热门人选,他的这首诗,由王佐良老师在《读书》上介绍,一看就记住了。他笔下的农村,他笔下的农民,同我们知道的何其相似!

从陶渊明到湖畔诗人华兹华斯,世界文学有着一个田园诗传统,那种天然、绿色、无污染的自然之美真是让人神清气爽、心向往之。但他们大概没有太留意生长于斯、最有资格却是没有表达能力的农民们的真实感受。这当然也不是他们的错,但没有这一面,田园也未必是完整的,请注意后两句,我们这里有多少“鸫鸟”啊,虽然鸫鸟也许更能蒙住那些傻瓜,但它们其实是“可怕”的。

还 给 我

严 力

请还给我那扇没有装过锁的门

哪怕没有房间也请还给我

请还给我早晨叫醒我的那只雄鸡

哪怕被你吃掉了也请把骨头还给我

请还给我半山坡上的那曲牧歌

哪怕被你录在了磁带上也请还给我

请还给我

我与我兄弟姊妹的关系

哪怕只有半年也请还给我

请还给我爱的空间

哪怕被你用旧了也请还给我

请还给我整个地球

哪怕已经被你分割成

一千个国家

一亿个村庄

也请你还给我

不知大家是否注意到,这首诗有一种不易觉察但也不容忽视的“洋派”。这一方面来自它的句式结构,来自它多少让人觉得陌生的修辞法,更来自在国产诗里面少有和少见的、强大的、步步推进和步步紧逼的理性力量。

诗人严力是中国现代主义诗歌的(年轻的)元老级人物,也是一位艺术全才。他的洋派风格使得他同农业背景的中国诗坛略有隔膜(尤其是在视觉上),但在声音的现场又大有不同,2004年春在昆明的诺地卡咖啡厅,当美男子严力用话剧演员般的声调铿锵朗诵完这首诗,全场几乎都沸腾了。

街边广告牌上政党候选人的嘴脸

■布考斯基〔美〕

他就在这儿:

极少喝醉

极少同女人斗嘴

极少高速驾车

从未想过自杀

牙痛不超过三颗

从不耽误进食

从未进过监狱

从未身陷爱情

7双鞋子

大学里有个儿子

一辆刚满周岁的车子

保险单

绿草坪

规规矩矩的垃圾桶

他准当选

(伊沙·老G译)

布考斯基在欧美名气甚大,尤其是深得蓝领们的热爱,这位自称其所有只是“前一个老婆/上一份工作”的终生潦倒的诗人,并不为谁代言和请命,仅凭自己的“流氓立场”和“流氓腔调”(顺便说一句,这也是诗人在当今社会的命运和处境,由此我们也要对那些春风得意的红人心存戒意)就成了大师。

这首诗刻画的政客嘴脸,正确、卫生、体面得一塌糊涂。但这是个假人。而恰好是他们的对立面——那些浑浊、混乱、爱着和恨着的失败者们创造了人类最辉煌的文化。诗人伊沙夫妇向我们推荐的这位诗人,应该对我们有所启示。

乞丐

■艾 青

在北方

乞丐徘徊在黄河的两岸

徘徊在铁道的两旁

在北方

乞丐用最使人厌烦的声音

呐喊着痛苦

说他们来自灾区

来自战地

饥饿是可怕的

它使年老的失去仁慈

年幼的学会憎恨

在北方乞丐用固执的眼

凝视着你

看你在吃任何食物

在北方

乞丐伸着永不缩回的手

乌黑的手

要求施舍一个铜子

向任何人

甚至那掏不出一个铜子的兵士

1939年春,陇海道上

现代中国诗人里主观的诗人太多,滥情的诗人太多,一根筋的诗人太多,这成了后来大家疏远甚至嘲笑诗歌的重要原因。

艾青的不一样不光因为他的诗句舒展、镇定,也还因为他的宽阔和准确。宽阔使得他的视野和容纳力扩张了,而准确则带给他一种在中国旧文人中少有的力量。

比方说,我就有过好几次这样的经验,在饭馆见到乞丐“凝视”的“固执的眼”和“永不缩回”的“乌黑的手”,我的脑海里闪现的竟是这首诗和艾青。对一个诗人而言,这不就足够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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