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在生命的挣扎与拯救

2006-02-02 06:24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06年12期
关键词:基督教郁达夫意识

高 志 赵 静

郁达夫是一代小说宗师,不仅由于他的主情浪漫主义风格,更重要的是他的小说创作中蕴涵的个性自由、自我忏悔以拯救内在生命的思想意识,这种思想意识可具体归纳为善恶意识、忏悔意识和救赎意识,这三大思想意识在郁达夫小说创作中的轨迹体现了其对内在生命的执着和精神的终极追求,这三大意识也使郁达夫小说具有了独特的精神魅力。

下面就善恶意识、忏悔意识、救赎意识三个方面在郁达夫小说创作中的渗透过程及发展轨迹作一简单的阐述。

善恶意识在基督教文化中的原始意义可阐释为:对灵(精神)的追求,对肉体、世俗欲望的厌恶。基督教重灵轻欲望,要求信徒摆脱世俗欲望,然而世俗欲望是人自身本有的客观存在。因此,善与恶在人的内心始终进行着激烈的斗争。

郁达夫曾受到基督教文化的浸染,他在1910年曾就读于杭州美国长老会办的育英学院,“每天早晨,一起床就是祷告,吃饭又是祷告……《圣经》是每年级都有的必修重要课目”。[1]p2751913至1922年,郁达夫随长兄郁华赴日留学,当时正是日本开放时期,大量引进西方文化,为郁接受基督教文化营造了良好的环境;在日期间,他大量阅读西方作品(大多深受基督教影响),如卢梭、柯勒律治、左拉、托斯妥也夫斯基等作品,无意识中接受了基督教文化。“基督教认为,罪恶从属于善良。在永恒的对立中,恶与善并非是两种均衡的力量,善在本体论上处于优势地位;而恶是对善的否定,是对宇宙万物的本来面目的破坏。”[3] p74

在郁达夫早期小说创作中性的意识表现得很强烈,尤其是主人公正常的生理要求和心理欲望被压抑后,郁积成一种变态的性心理,衍生为一系列的变态行为:窥浴、窃情语、嫖妓,然而主人公深受儒教传统熏陶,时常斥责自己这种不符合儒家道德的恶行为,试图纠正自己的性变态,以内心善的部分战胜恶的部分,然而斗争的结局往往是恶占上风,精神的光明被肉体的欲望所遮蔽。《沉沦》中的主人公因恶的引诱,懦弱的心灵一步一步堕落下去;而到《南迁》中,伊人对O的深切关怀,O对伊人才学的敬仰,二人之间的关系已经超出了单纯的性的欲望,而是达到了心灵的某些契合,伊人对O的感情,侧重于灵的一面,即精神之爱,不单纯停留在肉体上,而有了更高的精神追求,“O呀O,你是我的天使,你还该来救救我。”[2]P97

到了他小说创作的中期,善与恶的斗争,也就是灵与肉的冲突愈加强调善(灵)的优势地位。如在《春风沉醉的晚上》中,陈二妹真挚的关心激起了主人公的情欲,但主人公心中的善战胜了欲望,于是他如在幽长漆黑的隧道中看到了灯光,灵魂得到了升华。

在郁达夫后期的小说创作中,人性中的善恶(灵与肉)的双重性在交战中,灵已是占据了上峰,耶酥之爱——精神之爱达到了巅峰。在《迟桂花》中 ,翁莲的那颗如高山上深雪似的纯洁天真的心,给予郁先生的邪心一个严正的批判,郁先生抛弃那还未生成的恶欲,决定与莲成为最纯洁的兄妹:“我们是已经决定了,我们将永久的结作最亲爱最纯洁的兄妹。”[4]p738主人公向灵靠拢丰富了自己的思想人格内涵。

在郁达夫的小说创作中,善恶意识(体现为灵与肉的冲突)有了很大发展;灵的表现逐渐增多,肉的欲望逐渐被淡化,精神之爱成为创作的终极追求。

梅尔维尔认为“这个世界远非完美,不仅需要仁爱,更需要赎罪和悔过。”郁达夫深深叹服卢梭“赤裸裸的将自己的恶德丑行暴露出来”那种超人的勇气和内心的真诚,并以此作为自己的创作原则:“将天真赤裸裸的提示到我们的五官前头来的,便是更好的艺术品。”[5]P150这正是郁达夫将内心污点大胆地、毫无隐瞒和夸张地暴露出来以净洁自己心灵、忏悔罪过的真实写照,这不仅形成了郁达夫小说创作独特的“自叙传”风格,更使其作品成为其一部极具价值的“忏悔录”。

郁达夫说:“以死压人,是可羞的事,不死而以死为招牌,更是可羞。然而我的心境是如此,我若要辞绝虚伪的罪恶,我只好赤裸裸地把我的心境写出来。”[6]P155在这里,郁已清楚地表明:把自己心灵的忏悔与净化自觉的融入自己的审美追求和价值标准。郁达夫小说创作中的忏悔意识有两种基本形式:个人忏悔和社会忏悔。个人忏悔是对个人本身所出现的背离某种社会规范的思想和行为进行的自我谴责、悔悟;社会忏悔则是对支配社会结构的传统封建文化所要求的忏悔。在郁的创作中,对社会本质的认识,不仅停留在个人思想层面的提高、更正上,还重在寻找社会病根,最终认识到只有颠覆社会,个人才能被拯救,社会忏悔中已经介入了革命的因素。

在其小说创作的前期,主要关注个人情绪,由性的苦闷到生的苦闷所引起的个人忏悔与社会忏悔交织在一起,但此阶段的社会忏悔是潜在的。《沉沦》中说“祖国呀祖国!我的死是你害我的!”[4]p50文中主人公超越基督教文化意义上的“原罪”,不仅是个人的忏悔,更重要的是对造成个人罪责的社会的忏悔。

到郁达夫小说创作的中期,个人忏悔力度明显减弱,社会批判色彩逐渐浓重,作者开始把视点移到底层劳苦大众的生存状态。在《薄奠》中,主人公更加同情、关怀下层人民——人力车夫,且被他那朴实的心所打动,为他拼命挣钱只为买辆新车却横遭车祸的悲惨命运所愤怒,作品中死后连葬钱都没有的凄凉更加强了社会忏悔的力度。

在郁达夫小说创作的后期,郁达夫更把社会忏悔放在突出位置,并开始思索社会本身存在的制度性问题,更为可贵的是提出解决问题的关键是坚持革命。也就是说“郁达夫创作的后期有了社会主义因素的出现”。如在郁小说《出奔》中,主人公钱时英从受引诱与封建地主妥协到发生觉悟,放火烧毁地主庄园,而最终走上革命道路,他的壮举正是他与隶属的阶级的决裂,也是其忏悔的真实写照。

忏悔意识在郁达夫小说创作中逐渐加强并有了新发展,这是郁达夫生活苦闷,自我挣扎——关注现实,社会批判——救国救民,坚决行动的心理历程的反映,形成了有郁达夫特定思想内涵的忏悔意识。

在《迷羊》中,郁达夫借助一位传教士表述过“只有赤裸裸的把我们的负担不了的危险恐惧、告诉那个牧人,使他为我们负担了去,我们才能安身立命。”[7]P444-445其中的内涵是自我救赎,通过自我省悟来获得道德完善和灵魂拯救。

在郁达夫早期小说创作中,多关注个人情绪、内心感受,主人公多自责、剖析自己污秽的心灵。自我救赎是中国传统知识分子的良知、理想要求与社会现实产生矛盾而出现的救赎方式,如在《茑萝行》中,主人公因世事的艰难,把苦闷宣泄到妻子身上,等事过之后自我省悟,纯洁心灵,升华精神,获得自我救赎。

在郁达夫创作的中期,他人救赎成为一种主要救赎方式,是社会救赎的一种。他人救赎是通过他人关爱、道德、精神感化而使心灵净化的救赎方式。在《在寒风里》中,因社会混乱主人公与老家之间藕断丝连的一点关系也断绝了,然而老仆长生的一封关怀、忠诚的信,唤起了他内心深处那几乎被遗忘的精神家园,拯救了主人公飘摇不定的心。

到了郁达夫小说创作的后期,他人救赎也是重点,与中期一样都体现了精神感化的作用,只是比重比中期有所加大,如《迟桂花》。在后期作品中,社会救赎被注入了新因素,赋予了巨大的政治意义。如《出奔》,充分体现了主人公的救国意识,这也是自我救赎上升到与社会救赎统一的高度来解决社会问题。

社会救赎是在外在存在的观照下引起的内在自醒,而自我救赎是在本体强烈的自我意识下进行的自我纠正,两者都是建立在本体良知的基点上。他人救赎表明郁达夫小说创作的转变,由关怀内心感受到关注他人、社会。无论是自我救赎还是社会救赎,都渗透着强烈的社会批判,因为社会是个人成长的温床。马佳在《十字架下的徘徊》中就说:“意识到自我的完善必须在一个绝对的标准面前,才能获得。个人的健康必须有一个健康的社会。”[8]P78。

综上所述,善恶意识、忏悔意识、救赎意识深深地渗透在郁达夫小说创作的过程中,内在生命的挣扎与拯救显示了作家以及五四新知识分子蓬勃的生命意识。

注释:

[1]张梦阳:郁达夫散文选集[M].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1984(4).

[2]郁达夫著:郁达夫小说全编[M].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1982(7).

[3](美)查尔斯.L.坎默著,王苏平译:基督教伦理学[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3.

[4]郁达夫:郁达夫小说全编[M].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1982(7).

[5]郁达夫:郁达夫文集(第五卷:文论)[M].广州:花城出版社,1982(7).

[6]郁达夫:郁达夫文集(第七卷:文论、序跋)[M].广州:花城出版社,1983(9).

[7]郁达夫:郁达夫小说集[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2(1).

[8]马佳:十字架下的徘徊[M].上海:上海学林出版社,1995(12).

(高 志赵 静,沧州医学高等专科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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