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的贫穷和我内心的天真

2006-02-10 04:51
新作文·中学生适读 2006年1期
关键词:服务员文字阳光

程 曦

开始厌恶某家超市,很沉重的情感。

穿梭在高高的物架中,这才发现,拥挤的人群有足够巨大的力量,使得安静的空气嘈杂起来。购物大厅宽敞明亮,可是,转角,有小片涩涩的晦暗。

看到我心爱的小东西了,静静地躺在第三排货架上。服务员很热情地迎过来,耐心地听完我的需求,然后很耐心地试图满足我的需求。于是我的心很快地亮起来,有些许的舒坦和感谢。

不自主地开始打量她:一个年轻的女子,不美丽却有如棉一般的亲和的微笑,嘴角轻轻地上扬,然后清晰地吐字。很美好的小画面呵。

我心满意足地拿起我心爱的小玩意儿,是那样欢欣地转身了。可是,身后留下了些什么,令我如此心痛。我感觉到,有一股阴冷的湿气从我刚刚认定为温暖的口中冲出,把周围的空气冻结。我站定了,然后转身。一位男子,不洁净的背影,打满褶皱的皮鞋沾了些泥,裤脚有些开边,衬衫平整但却掩盖不了时间泛上的黄。头发有些不服帖,滑稽,乡俗。服务员忙着摆上我刚拿走的东西,嘴里急促地与他对话,极不耐烦的语气,漫不经心的语言,然后是摇头,一个劲地摇头,似乎连嘴也没了力气。

我一动不动,我多么不愿意把这样的画面定格。可是这里没有风,无情的冷气或是沉闷的暖气太僵硬,它们不懂怎样才能把我的心情从底谷吹回高空。那男子似乎是丧气地走了,背对着我走的。他的影子太暗太暗,映在光滑的地板上,惨淡下去,可是连地板也是那样的坚硬,反抗他,排斥他。他的影子,看起来太单薄,单薄得似乎一踩,就会哗啦啦地碎掉。

我再次地转身,踩着仓促的脚步,似乎小跑似地走掉了。离开这里,离开这空气污浊的地方。我在想在我之前被我肯定的那个服务员;我在想那个被服务员泼了一头冷水的男子,那个看起来不太干净的男子。他和我,同样地站在那排货架前的情形,面对同样的服务员,结果是那样的截然不同。

走出超市,天空早已不再澄明,厚厚的云将天空盖得产严实实,生怕天空着凉。阳光想探出头来,可是它不能,它的力量太渺小。我总是不能清晰地描述一个人,不能准确地描述一个人,不能准确地看清楚一个人。是什么让我的眼睛如此模糊?那位令我心痛的服务员,她的世界,又被染成了何种颜色?她的瞳人,还是那么晶莹得亮黑吗?会不会朦胧含糊然后彻彻底底地失掉光泽呢?

厌恶的情绪一点一点地滋生,就连树叶摇曳的声音也是那么的沉重。我不由地开始检讨自己,试图揭掉罩在身上的那一层五彩的膜。一次一次,却最终痛心地失败。

我是那么崇敬马丁·路德·金,崇敬他为争取和平解决黑人问题所做的一切。他和他的同胞们是那样艰难地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而这令人绝望的困境并没有使他痛恨白人,他努力地将那副有色眼镜藏起来,埋起来,尽量让自己的眼睛保持最原始的光泽。只需要最须臾的一瞬,就能从表面上看出他身上发出的异常光彩,那无法琢磨和描绘的质地,带着潮湿的天真。

极少数的人是那样顽强地坚持着,剩下的大半,无可救药地中毒。对肮脏和贫困的不屑,对不符合自己意志的排斥和杜绝,丢钱给乞丐时无尽的自我满足感,自我崇高感。

我把手缩进衣袖,粉末般的冷涩纷纷扬扬地洒落,树叶染上了哀愁的颜色。这世界在诉说着文明进步的时候却忽略了自身的亮度,无论什么都统统地淡下去了,暗下去了。我忆起那服务员柔和的干净的微笑,然后是她冷锋般的话语,变换着强烈的色差,怎么可能使人看得清楚呢?走过天桥,看到衣衫褴褛的乞丐,掏了块硬币放下去。这次我放得很轻,几乎没有声响。那乞丐照例不住地磕头微笑,嘴里生出一句句感谢的语言。我望着旁边的路人,面对乞丐时干净而谨慎的面孔,那里面深藏着怎样的一颗心呢?

那些真实具体的感情有了同样分明的细微色彩,我们刻意地涂抹或是无意地被画上。我们被人挑剔地看,也更加挑剔地打量别人。这是一种无比巨大的力量,毫不留情地把每一个人笼罩。能抗拒这力量的,是圣人。又是一个红灯,我驻足街头,看着对面新开的服装店,里面有多少种艳丽。人是那么地爱打扮,打扮成鲜明的锋芒,于是这锋芒便不会被任何的有色眼镜磨灭,不会被数以万计的目光踩在脚下。我看着深灰色的地面,下一秒,这里会不会就变成了我无法适从的异度。店主又开始吵架了,不知道这回的原因是什么。她每日面对着形形色色的顾客,呼吸着混杂着尘埃的空气,用喜怒形于色的方式做生意。我想她有自己的一套判断人的标准,这对她对于金钱的渴求不知道是利还是弊。

这天还是一个劲地往暗淡里去。人们平静地直视这模糊黯然的天气,已经咀嚼不出任何甜蜜的滋味了,乏味到麻木。马路还是一如既往地偏爱拥堵,街道同样如流水一般泛着细微的色差。

政治老师说农业是基础产业,于是中国的这8亿农民就乖乖呆在家里种田,加倍努力地让这第一产业呈现出蒸蒸日上的发展趋势。然而这庞大的队伍却是被那么一丁点儿的城里人理直气壮地踩扁了。我不知道在澳大利亚这样一个农业大国,一个农场主和办公室里的白领之间的地位孰高孰低。我自作聪明地笑笑,似乎发现了什么重大问题的答案似的。

或浓重或清淡的色彩堆积起来就变成了连绵的阴霾,即使再大的风也无法使它延伸出暧昧的轨迹。马路旁,孩子们玩累了,握着手里的硬币到自动售货机买可乐。这定是一群被家长们宠坏的孩子吧。很纯粹的天真。可是或许哪天一位衣着散发着泥土味的老伯伯站在家门口时,他们会捏着鼻子叫妈妈,惊恐地问,这是谁这是谁。意识原来早已经被灌输满了,定型了。无怪乎人在强行地表现自己的阶级意识的时候可以那么地从容,那么地心平气和。

春天还没有过,花儿却仓皇地落了一地,想起郁达夫的那句“这春光也老透了吧”,像极了这情景。不知这花儿开得繁华还是潦倒,那么匆匆地落幕了。竭力地生活着的人们啊,他们的日子也是这样的潦倒吗?

新生的一日里,思想左右着人的情感,开始它的漫步。但思想又是被什么左右?一层层地追溯,终是找不到答案。突然发现自己身体里也有清高的种子,伴随着知识的增加,这种子很顺利地萌芽生长。仿佛患上读书人的通病,那么沉醉于此。陷下去了,却又觉得这病如罂粟般令人恐惧。烈焰呵,灼伤人的双眸。一路走来,看从我身旁走过的人,一些衣着光艳,一些质朴平凡,还有一些,似乎想打扮却又没有方法,沾着些俗气。这是从我的眼睛里折射出的信息,但是我知道,我看不出他们的颜色,看不到如湖水微澜般的细节。

刚刚超市里的画面,我尽量从脑袋里涂抹掉,我不愿意看到人性丑恶的一面,然而我在痛恨丑恶的同时照样发现自己以及周遭的人的身上有着相同的晦暗。树叶像游鱼一样地摇曳,相互间摩挲出沙沙的声响,这声响又像是放肆地笑,笑我们是一堆戴着有色眼镜的傻乎乎的人。超市里黑暗的转角,没有美好可以生长。那位遭受冷遇的男子,被阳光晒得瘦弱而纤长的影子,在这没有太阳的地方悄悄地逃掉了。我很难过地眼

睁睁看着服务员光亮而柔和的形象在我的心中一点点地坍塌掉。把美好的东西毁灭给人看,这是悲剧。我把我认为美好的东西毁灭给自己看,残忍,流血的过程。当时,凝固的空气夹杂着我的微怒和尴尬,但我还是将语言哽咽在了喉咙。这话很苦涩,像泪。

沿路依然碰到不少乞丐,我一个一个认真地放下硬币。虽然连我自己也不清楚这样做是否存在动机。终于晃回家。妈妈在。我故意用很浓郁的色彩描述那刚刚经历的事。妈妈说:“人都是有坏处的,小孩子怎么可能看得具体?!”然后在眼镜后默默地微笑。进了房间,房间旋转得很疯狂,我倒在床上,累了,要睡觉了。

作者言:

八个后的孩子总是以忧郁和疼痛著称,但是我想,我是个反例。

爱笑,爱在阳光下大步流星,爱在文字里寻找内心的真实。我常常想,我该如何用一支小小的笔去面对整个经验世界,去表现心灵与感知绵延如缕的密度。我一直觉得写作是一件直击内心的事,当自己把虚的感觉变成实的文字时,总是能感受到一种思想的重量感。曾经看过这样一句话:思想是花,生活是树,文学则是有花之树。作为中学生,我可以说自己的生活简单却不乏味,我擦擦眼,用心看世界。这里有黑暗有丑恶,但更多的,是令人为主一震的美好与感动。我用我的笔把暗流涌动般的心绪一点一点地转换成流动的语言,那已经不单单是干瘪的叙述,而是有机的阐释。我希望我的文字,可以让人感受到实在的生命。我喜欢把写作称为“语言的狂欢”,不管是嬉笑怒骂还是咏物抒情,文字总能给我最大的包容。给一篇文章画上完整的句号,那是我喜欢的时刻,我能感到一种淋漓尽致的畅快在心头缭绕。在文字的国度里,我扮演两种角色,把持者或是观望者,这于我而言,已是无以言喻的满足了。

遥望语:

文章原来的题目是“一件小事”,我们把它改成“潮湿的贫穷和我内心的天真”。文中最出彩的是作者面对来城市讨生活的农村打工者的复杂难名的心理抒写,它让我们看到一个少年人内心深处最为真实也最为朴素的对世界的温暖关爱。在作者鲁迅式的急促清冷的表达下,我们尘封的心灵再一·次被强烈地撞动。但因之浓烈的情绪,因之初涉世事,这样的表达仍旧停留于感慨忧伤的层次。但这样一种“内心的天真”,在一切都被“物化”、“硬化”、“冰冷化”的今天、在我们撒满阳光与外界纷扰无关的校园,却显得弥足珍贵。

我在想:当自己身为农人的父母走进豪华的都市时,又会遇到什么样的遭遇和情景?他们会不会也像文中的那个男子一样,在白眼和漠视下,形单影只,饱受冷漠和歧视?

这样一想,自己心里不免有些酸楚,但是,这就是当下无法回避的现实,显示了我们世界里依然真真实实存在的“潮湿的贫穷”!当我们在充分享受现代化便利的同时,同胞中的某一部分人却落伍了!这篇文章唤起了我们对于弱势群体的关注,同样,这篇文章还唤起了我们对于自己内心、灵魂、良知的关注!

话语·老师:

陈曦者,晨曦也。如果一个人、一篇文章总能带我们从夜里走出,看到清晨熹微之光,闻到晨露清甜之香,触到晨雾之迷离,听到晨鸟之嘹亮:我们的视线抑或心灵该会有着什么样的顾盼流离与跌宕起伏呢?

有幸读了两年陈曦的随笔,以一个语文老师的便利参与了她生活乃至思想的一部分。读她的文字是一种享受,在喧哗、浮躁的同学群体中,她的文字和她的人一样沉静着。她喜欢微笑地看着这个世界,不急不躁地去做一切她认为她该做的事。她的成绩排全年级第一时,她没有狂喜;她因生病错过考试时,她也没有落寞。她的文字较少夸张的色彩与句式,她甚至很少排比,但她有时会用一些古怪的搭配,似乎非那样不能达其意。她近写牛群,远写凡高;低头说孔孟,抬头论庄子。她还常像屈原一样执着地问天,问完之后,也不计较答案,便又退回到地面行走了,所以她总能在不经意间发现一些小事,并用心去感受这些小事。

看见了,并且思考了;还看着,还思考。这就是陈曦,一千沉着并且执着的高三女孩。

——老师:刘耀娟

话浯·同学:

程曦最以文章著名。其文如其人,平和而不失庄严,抽象而不失清晰,思想独到、老练、常能干不毛之地生出奇花异草,再加之优美且耐人寻味的词句,使得她的文章给人一种无尽森林的端庄与神秘感,并且引人深思。

读程曦的文章如同品她的人一般,愈是细细地品、幽幽地啜,便愈能体会到她与其文章的祥和、安宁与深沉。

——木木

我想,从容和恬淡这两个词是可以在程曦身上得到最好的诠释的。

她特别爱笑,她的笑和她的文章一样,干净,透明,还透着阳光的味道。也许是因为爱笑的缘故,她显得十分容易亲近。但那亲近中又分明透着独属于她的坚持。大部分人对她都是未见其人先知其文,一个柔弱女子的形象就先入为主,往往忽略了她性格中更为坚韧的部分。她用自己的头脑去思考和感知,踏踏实实地走过昨天和今天,又用心去认真领悟,走未走过的路。

——小伊

程曦的自我介绍:

很幸运,搭上了90年代的最后一班车。

爱笑,爱读书,爱在阳光下和人群中大步流星。

笑不取我分,文,却毫不吝啬地点缀我的生活。用微笑的力量让生活亮起来,这多好。

我一直觉得,思想的重量可以使人变得稳重踏实,而书正是最好的供给者,修缮者,用文字凝聚起来的思想让我明白,原来世界可以那么大,原来人心可以那么宽。

从一个“曦”字开始,我对阳光的喜爱就已注定,固执地认为阳光让现实的一切变得清晰而明亮,让丑恶无处藏身。我伸出双手,轻轻握拳,要是能把阳光锁住该有多好。

这就是我,一直安静静地沿着自己的路走,认认真真地做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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