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啊……

廖金璋

父亲62岁，退休二年了。他的大号叫胡自律，可是原单位的同事都叫他“老干部”，其实可以称他胡科长，或简称胡科，当然也可直呼其名。大家就偏爱给他雅号“老干部”，其意七分褒三分贬，说的是父亲为人行事严谨公正清廉，有革命老干部那种气质，那种思想，那种作风，当然也包括了有点古板。父亲并不计较，却乐于接受。

我倒觉得，同事们给父亲的雅号是很相称的。他这个人一辈子人如其名，严于律己，且不说他工作兢兢业业，就生活而言也很朴素，作风十分正派，行为从来不越轨，真的是毛泽东的好干部。他常常教育我要珍惜今天的幸福生活。我知道，父亲是苦出身的，爷爷去世得早，是奶奶当年以挑担维生培养他的。父亲参加工作后，生活有了改善，但日子也不富裕，直到改革开放后，才算有点扬眉吐气。可以说，父亲的大半生都是苦过来的，这也就是他特别珍惜今天的原因吧。

父亲退休了，他还是保持着艰苦朴素的生活。一天，他在家里洗头，弄得两袖湿湿的。我对父亲说，你何必那么辛苦自己洗头呢？他笑着说，莫名其妙，为自己洗头也算辛苦？我说，去美容店让小姐洗吧，要多舒服有多舒服。他说，那不是花钱吗？我说，你就吝啬几个钱，下次我请你算了。过了几天，我真的请父亲去店里洗头，起初他还不肯去呢。老妈在一旁笑着说，你父亲是老土，怕呢！不过父亲禁不起我的盛情邀请，后来还是去了。洗完头走出美容店，我问父亲，感觉怎么样？他很满意地说，真是舒服极了。我说，下次我再请你泡脚吧！他说，怎么个泡法？我说，就是让小姐帮你洗脚呗！他连忙说，不用不用，叫人家洗脚，多不自在呀！

我想，父亲辛苦了一辈子，为党和人民做了很多贡献，退休前在单位里经常评为先进工作者；也为了家庭为了我，一直过着清苦的生活。现在是该享清福了，我对他该尽点孝了。星期天，我请父母亲一起去泡脚，父亲还是不想去，准确点说，是怕去。不过，母亲比较开放，她说，女儿孝敬我们，怎能扫孩子的兴呢？有母亲的陪伴，父亲终于去了。

那天，天气较冷，泡脚的顾客很多，店里的小姐很忙。小姐用温热的草药水给父亲泡了一会儿脚就开始按摩，捏呀掐呀，刨脚茧呀，剪趾甲呀，干得十分细心。末了父亲对母亲说，泡脚真不错，感觉松爽。小姐接着说，泡脚能起到理疗健身的作用呢！父亲看了一眼别的顾客，又对母亲说，现在的人真晓得享受，看来我们是落后了。母亲说，你以后还来吗？父亲笑了，嘴里蹦出一句顺口溜：有钱不花也不对，洗头泡脚促消费。既有利健康又能对社会作贡献，何乐而不为呢？我暗暗地觉得好笑，父亲的观念转变得真快！

从此，父亲经常到店里洗头泡脚，推拿按摩，有时我请他，但更多还是他自己去的，当然有时也和母亲一起去。他的一个老同事见了说，“老干部”开放了，也知道享受啦？他嘿嘿地笑着回答，与时俱进嘛！老同事跟我母亲开玩笑说，老嫂子呀，要注意“老干部”的行踪啊！我母亲说，急啥呀，他是信得过产品哩！

今天晚上八点钟，母亲打电话来说，父亲下午出去了至今还没回家，打电话也找不到，他的手机里传来的总是“对不起，你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他会去哪里呢？母亲很着急。我安慰母亲说，也许被人请去喝酒了，他没听到手机响动呀！母亲又说，我都打了十多个电话了，他难道一个电话都听不到吗？我说，或许关机了吧。母亲更焦急了，他为什么关机呢？

是呀，他为什么关机呢？我也一头雾里。我急急地上母亲家里，父亲还没有回来，母亲正孤零零地坐着，晚饭也还没吃呢。我说，饭都凉了，你怎么不先吃呢？母亲说，我吃不下。这时电话响了，我立即抓起话筒“喂”了一下，话筒里传来急促的声音：你是胡自律家吗？我说是，你是谁？对方说，我是警察。我的心一下被揪紧了，怦怦地跳起来。我忙说，有什么事么？对方说，请家属速来，胡自律出事了。我问，在哪里？对方说，林坊镇迷你堂。

我怕母亲急，只对母亲说了一声，父亲去林坊镇了，我现在就去接他。母亲说，林坊镇有20多里吧，他去那里干啥呀？我急急地赶到林坊镇，找到迷你堂，还在门口看到警车和120救护车，笼罩着一种恐怖的气氛。警察问明我的身份，就对我说，你父亲到这里来泡鸳鸯浴，结果煤气中毒了，你去看看吧！他把我直接带到二楼8号房，这是个泡浴室。医生正从里面出来说，两个都死了。

我进去一看，地上躺着一男一女，全身都光溜溜的。男的正是我的父亲，我禁不住大哭起来，痛苦地喊道：父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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