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水照花张爱玲

2006-05-14 16:23
意林 2006年12期
关键词:胡兰成女孩子张爱玲

余 言

我一直深爱着张爱玲。在一个平静的秋日午后,我被告知了张爱玲的死讯。记得当时我是惊呆了。多年来,读着张爱玲的作品,总感觉她生活在遥远的年代。没想到,她竟在大洋彼岸一直孤独地生活着,直至,孤独地死去。张爱玲死的那一天,正是农历的中秋节。那一晚的月亮比朵云轩信笺上的泪珠大多了。然而,隔着七十多年人世的浮浪,再好的月亮也不免带点凄凉。冷冷清辉,如同半个多世纪以前上海滩的月亮,淡淡地照着这位旷世才女恣情的一生——热闹与寂寞,浮华与苍凉,大喜与大悲……

这是一个古灵精怪的女孩子。她的外曾祖父李鸿章官至文华殿大学士,祖父张佩纶则是著名的清朝御史。在她诞生的时候,祖上的荣光早已是一去不复返。雕梁画栋,宝马香车,妻妾成群,这些都留在了这个女孩子童年时代惊鸿一瞥似的记忆之中。而祖上那一脉温热的血缘,则骄傲地在血管里静静流淌着。“当我死的时候,他们会在我的血管里重新死一次。”

这实在是一个天才的女孩子。她3岁时能背诵唐诗;7岁时写了第一部小说,一个家庭悲剧;8岁那年,她尝试过一篇类似乌托邦的小说;14岁写出了一部鸳鸯蝴蝶派的小说《摩登红楼梦》……这个女孩子仿佛就是为了写出美丽的文字而生的。她的敏感,她的真诚,包括她的女人味实足的尖刻。早在那所有着漂亮的花园般房子的圣玛利亚女校读书时,爱玲就是公认的用中文写作的“女才子”。13岁的时候,她就写出了《迟暮》,“黄卷青灯,美人迟暮,千古一辙。”稍后,她写出了《霸王别姬》,那是英雄末路的哀哀挽歌;那是女性意识的早期萌动。你也许很难想到,一个如此年少的女孩子,竟有着如此练达的文笔和成熟的思想。而且,更让人吃惊的是那流露在字里行间的沧桑感。哪一个青春年少的花季少女,会发出如此的沉暮之言呢?

父母离婚后,结束了无休无止的争吵,而爱玲不愉快的少年时光依然延续着。不管爱玲是多么的不愿意,继母终于还是进门了。

她好不容易逃到了母亲那里,理智的母亲给她两条路选择:“要么嫁人,用钱打扮自己;要么用钱来读书。”爱玲选择了后者。母亲的经济状况一直不甚好。生活中点点滴滴不愉快的小事,不断销毁着母女之间的感情。如果说,与父亲的冲突,是以激烈的形式出现的,那么,与母亲之间的冲突,则是缓慢的,不易察觉的,但那却是在心灵上能一点一滴感受到的。“这时候,母亲的家亦不复是柔和的了。”

在不懈地努力下,爱玲终于以远东地区第一名的成绩考入伦敦大学。后来,因为欧洲战事,她不得不进入香港大学。从轮船驶向蔚蓝色大海的那一刻起,爱玲的心中不由得一阵激动,泪水迷失了她的双眼。别了,这充满了忧患的少年时代。

童年与少年时代的忧患遭遇,似乎奠定了爱玲一些作品的悲剧底色。爱玲曾经对她的人生际遇与情爱际遇下过“苍凉”哲学,像她说的,“悲壮则如大红大绿的配色,是一种强烈的对照,但它的刺激性还是大于启发性。苍凉之所以有更深长的回味,就是因为它像葱绿配桃红,是一种参差的对照”,无怪乎张爱玲笔下的人生,总是觉得如此悲哀与苍凉。

港大的三年,于爱玲而言,是相对稳定的愉快的。第一个学期下来,她一人独得了港大文科所有的奖学金。它不光为爱玲找到了一生中最好的女友炎樱,还为进一步创作奠定了基础,而且还练就了极好的英文表达。在这儿,爱玲看到了战争的真实面目。她后来还以港战为背景,写下了《倾城之恋》等小说。爱玲在小说中这样写道:“香港的陷落成全了她,但是在这不可理喻的世界里,谁知道什么是因,什么是果?谁知道呢,也许就因为要成全她,一个大都市倾覆了,成千上万的人死去,成千上万的人痛苦着,跟着是惊天动地的大改革……”

残酷的战争终止了爱玲留学“英格兰”的梦想,她又回到了上海。这时候,便开始了她人生中最为光华灿烂的篇章。她犹如握住了缪斯女神的五彩之笔,像天女散花似的把一篇篇精彩的文章抛向各种有影响力的杂志。《沉香屑·第一炉香》《沉香屑·第二炉香》《金锁记》《红玫瑰和白玫瑰》……她迅速上升为上海文坛横空出世的一代才女。她说:“成名要趁早呀!来得太晚的话,快乐也不那么痛快。”

张爱玲成了上海文坛上一则确确实实的传奇。她为出版《传奇》到印刷厂去校稿样,穿着奇装异服,使整个印刷厂的工人停了工。她着西装,会把自己打扮成一个18世纪的少妇;她穿旗袍,会把自己打扮得像我们的祖母或太祖母,脸是年轻人的脸,服装是老古董的服装……张爱玲曾经自己解释道:“我既不是美女,又没有什么特点,不用这些来招摇,怎么引得起别人的注意?”

张爱玲是一个描写爱情的高手。描摹人情世故,无不细致入微。然而,可叹爱玲一支笔,写尽了人世间的离合悲欢,却写不出一段属于自己的圆满爱情。“江南才子”胡兰成与她相逢于茫茫人海中。“千万年之久,千万人之众,在茫茫人海中,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偏偏遇上了,然后说一声:‘呵,你也在这里。”红尘中的牵手,靠的是缘分。然而,胡兰成终于也不是可以牵手的人。胡的婚外情变,曾使爱玲千里寻夫,伤心欲绝。人世间的风刀霜剑,何以如此残忍,碾碎她柔软的心。多年以后,胡兰成把他与张爱玲的这段“乱世爱情”写成了回忆录《今生今世》。胡兰成说:“张爱玲是民国时代的临水照花人……放恣的才华与爱悦自己,作成了一种贵族气氛。”

张爱玲离国去美的那一年才35岁。余下来的整整半个世纪的岁月,她都是在新大陆的四处漂泊中度过的。在那儿,她遇到了第二任丈夫赖雅。与赖雅的相遇,是在美国北部的麦克道威尔文艺营。一场北美罕见的漫天大雪中,她开始了今生的又一次“倾城之恋”。少了年轻时代的激情和冲动,却多了霜冷长河的中年感伤。赖雅曾经是个才华横溢的剧作家,可惜当时年事已高,创作力枯竭。两人不免有“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之感。当时,赖雅已有六十几岁,比爱玲大出了三十年。赖雅晚年多病,爱玲悉心地照顾他,尽到了为人妻的责任,直到赖雅去世。在此后漫长的三十年人生长路中,她都是一个人走过的。爱玲至死都是以赖雅为自己的姓,以赖雅夫人的身份自居。

许多年前,爱玲就借她小说中的主人公之口说出这样的话:诗经上最悲哀的一首诗是“死生契阔,与子相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看那是最悲哀的一首诗,生死与离别,都是大事,不由我们支配的。比起外界的力量,我们人是多么小,多么小!可我偏要说:“我永远和你在一起,我们一生一世都别离开。”

故事说到这儿,该停一停了。朋友,你看窗外,月亮的脸又圆了。“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月亮圆了又缺了,缺了又圆了。可是,张爱玲的故事,却怎么也说不完……完不了。

张爱玲的作品,也永远会有后人从故纸堆中找出来,在里面找自己的影子——一代又一代……

(宋佩玲摘自《读书文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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