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祖贻死了，谁还活着？

李建勋

裘祖贻最大的“悲情”在于他为了企业的生存而错误地继承了一个行业性“原罪”，而正是这一“原罪”，给裘祖贻和安徽华源带来了灭顶之灾。

一条绳子从客厅中央的天花板上穿过，结成绳圈垂下；

地板上突兀地摆放着一张小木椅：

小木椅上方，一个男人双脚空悬……

2006年年末，安徽华源前老总裘祖贻就这样结束了自己56岁的生命。

几个月前的“欣弗”事件中，因致11人死亡、近百人身心受损，安徽华源遭到了全国公众舆论的口诛笔伐，严惩相关责任人的呼声此起彼伏，裘祖贻因负主要责任也理所当然地被拉下了安徽华源总经理的宝座。

但对于官方的这一处理结果，社会公众显得颇为激动，认为该以“刑法”伺候，而不仅仅是做出行政处分就了事。

按说，依照公众的逻辑，此次裘祖贻选择自戕，虽死也不足以谢罪。但在裘祖贻真的选择“随欣弗而去”后，公众的反应却截然不同：裘祖贻有“罪”，但“罪”不至死。

而在安徽华源内部，对于裘祖贻的死亡，职工们却激动起来，表示愿意“用一个亿来换裘总”，送葬当天，工人们都要求步行去5公里外的火葬场。

裘祖贻的自杀为何会使公众舆论的态度产生如此大的逆转?裘祖贻以死谢罪的背后是什么?

致命的“原罪”继承

“裘总生性直爽，在华源36年，经历了企业的荣辱兴衰，现在却以这种方式离开，我们都很悲痛。，”在安徽华源职工眼中，裘祖贻是一个英雄，而且是一个十足的悲情英雄。

之所以说他是英雄，是因为在安徽华源的前身——阜阳制药厂陷入资不抵债的困局时，临危受命的裘祖贻回到安徽华源，迅速将一个濒临倒闭的工厂，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

“欣弗事件”前，安徽华源是当地效益最好的企业之一，其一线工人的平均月收入达到1700多元。而据安徽省统计局的数字显示，阜阳市在岗职工人均月收入不到1000元。

之所以说他是悲情英雄，是因为他曾在上世纪90年代由于与当时的厂领导经营思路不同而被迫离开阜阳制药厂，10年后再回来时厂子已是满目疮痍；受命于危难之后，仅用5年时间就将公司打造成当地效益最好的企业之一。可偏偏这时候。又因“欣弗事件”跌落马下，甚至因此殒命，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其实，裘祖贻最大的“悲情”在于他为了企业的生存而错误地继承了一个行业性“原罪”——由于药品利润的大头被中间代理商和医院拿走，药厂只有微利可图，利薄则求多销，所以重销售公关、轻产品质量因此成为制药企业的行业性“原罪”。而正是这一“原罪”，给裘祖贻和安徽华源带来了灭顶之灾。

安徽华源出事前，裘祖贻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把质量作为市场制胜的法宝”。但最后他无奈地选择了行业潜规则，而抛弃了这一法宝，并因此遭受了致命一击。随着“欣弗”事件的曝光，他的质量宣言顿时成为笑柄。

很明显，裘祖贻的“原罪”是继承来的，带有被迫性、无奈性、行业性特征，他只是医药行业“原罪”的栽体而非“原罪”本身。

或许，正是公众意识到了这一点，前后的态度才会产生如此大的逆转。

最后一根稻草

于“欣弗”事件的受害者而言，裘祖贻难辞其咎。这似乎注定了受害者或其家属的索赔行动迟早会成为压垮裘祖贻这头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裘祖贻被撤职后，无任何职务的他仍没法离开，华源公司要求他协助新上任的老总“处理善后事宜”，他在安徽华源就成了一个尴尬角色。从那天开始。一向忙碌的裘祖贻就变得沉默寡言，神情恍惚，身体健康迅速恶化。

此时的裘祖贻除了承受个人心理愧疚的折磨外，最大的考验则是汹涌而至的赔付浪潮。“欣弗”事件发生后，国家药监局认定的被伤害者约为100例左右，但此后不断有“欣弗”的受害者找上门来讨要说法。裘祖贻出事前，在华源登记在案的人数就已超过400例。面对不断增加的受害者名单，裘祖贻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阴郁。

知情人士透露，在裘祖贻自杀的当天，有来自黑龙江的“欣弗”受害者家属到华源公司点名要裘祖贻出面解决问题。公司工作人员随即拨打裘祖贻的手机，但裘祖贻一直没有露面，后来再拨打就一直处于关机状态。到晚上，员工才发现裘祖贻已经在出租屋里上吊自杀。

“赔付”，这根最后的“稻草”，终于压垮了本已趋于精神崩溃边缘的裘祖贻。他在遗书中称。被“媒体曝光”后，企业陷入了绝境，自己压力太大，无法向工人交代，所以决心以死谢罪，与“欣弗”同去。

其实，在这场由药品质量问题导致的企业生存危机中，如果地方政府能帮企业一把，如果华源集团关心一下这家出事的全资子公司，裘祖贻至少不会因为看不到事情解决的希望而走上绝路。

为何只有裘祖贻?

裘祖贻继承的“原罪”害死了11条人命，而受害者的索赔浪潮又吞噬了裘祖贻的生命，这似乎很符合因果报应的逻辑。

但裘祖贻以死谢罪的背后情形真的如此简单吗?非也!

“欣弗”出厂价仅为1，5元一瓶，经过层层代理加价后，到了医院已经达到了38元一瓶，翻了整整25倍!现在，“欣弗”出事了，惟有裘祖贻和安徽华源为所有利益获得者承担着责任，而祸首“行业原罪”却依然逍遥地“活着”。

在受害者与企业“赤膊相见”的时候，参与善后的为什么只有裘祖贻?“欣弗”事件的其他责任人呢?

“11+1=12”。这是迄今为止“欣弗”事件最新的死亡结果。前11人的死亡无疑是值得悲怜的，而后1人的死亡——裘祖贻自杀则更是可悲——不仅仅因为他背负的行业性“原罪”，更在于因他的死亡所引发的忧思：

我们之所以关注“欣弗”事件、关注裘祖贻自杀，目的其实是希望防止这类悲剧事件的再次发生。但现实中，这类事件往往是由一个或者少数几个人来承担所有的责任。如此一来，不仅使相关的责任人逃脱了干系，也为将来埋下了隐患——如果以后不幸又出现此类事件，是否依然会因主要责任人的自杀而掩盖了所有的一切呢?

[编辑周攀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