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鼠墓

2007-05-14 16:48吴克敬
意林 2007年20期
关键词:土炕铁锨药片

吴克敬

黑与白,两种色彩的对比是强烈的。黑是一只瓶盖,白是一粒药片。白的药片就盛在黑的瓶盖里,静静地放在炕边上。吃药是孩子天天做的功课,已经很长时间了,做得他心烦烦的,实在不想再做下去了。

孩子在村头的小学里幸福地读着书,他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可是孩子病了。是骨头上的病。孩子拼命挣扎,最终还是倒在教室里,老爸背着孩子走州过县,遍访名医,却也不能治好他的病。孩子就爬在了炕上,去不了学校了。

老师和同学来看孩子,赞赏的、羡慕的目光就都变成了同情。渐渐也不来了。而孩子的母亲,看不惯别人同情的眼光,堵在心里,堵出了满腹的疙瘩。人便早早地去了,剩下孩子和老爸苦苦地熬日子。

孩子也绝望了。孤独地爬在土炕上,也不吃老爸给他预备的白药片。用指甲掐得碎碎的,扔到脚底下。那只老鼠就出现了,小小的眼睛。小小的嘴巴,嗅着碎碎的白药片,最后竟挑着拣着吃了下去。

老鼠吃着白药片,一时吃上了瘾,先还怯怯地在空寂的土屋脚底找寻孩子抛撒的碎白药片吃,后来像是知道碎白的药片来源于病卧土炕上的孩子,就大胆地跃上土炕,图谋与孩子做进一步交流。如果孩子没生病,他肯定是讨厌老鼠的,绝不会与老鼠有什么交流。现在不同了,老爸在地里有忙不完的活,孩子就只能爬在家里,孩子太孤独了,他多么需要一个伴儿啊!孩子没有。隐隐地听得见村头学校的歌声,孩子就更孤独了。老鼠的出现,填补了这个空白,老鼠有意与孩子交流。孩子又怎么能拒绝呢?哪怕是一只老鼠。孩子也不能选择。于是,在老鼠向孩子发出交流的信息时,孩子是迎合的。但一人一鼠的交流并不容易,需要的时间那么长,持续了一个冬天,一个春天。直到夏末秋初时,人和鼠才默契得像是一对儿朋友了。

白色的药片成了孩子和老鼠交流感情的纽带。仿佛是受到老鼠的感动,孩子又开始吃药了,不过,孩子会掰下小小的一块,喂给朋友般的老鼠。留下大大的一块,他自己吃下去。

天上扯着淋雨。老爸咕叽咕叽踩着满院的烂泥刚一出门,孩子就睁开了眼睛。那只老鼠钻出了墙角的鼠洞,很轻捷地跃上土炕,和孩子亲热在一起。老鼠翘着尾巴,在孩子的眼睛上扫过来扫过去,孩子受不了鼠尾横扫的痒痒,伸手逮住了老鼠,又取来黑色瓶盖里盛着的白色药片。掰下一小块。喂进了老鼠的嘴里,他自己也吃下了剩下的一大块。孩子还端起木碗。自己喝了两口。又送到老鼠的嘴边,让老鼠去喝。这时的孩子。慈祥得像是一位老奶奶,与老鼠亲密地相处着。

雨就不见停,下了二十天了吧。吃了老爸烧的晚饭,灭了灯,听着老爸的唉声叹气,孩子沉沉地睡了过去。孩子做梦了,他梦见了太阳,红红的太阳下,却还不紧不慢地下着雨,他赤着脚。在太阳雨下跳着、跑着,他看见了村头上的学校。也就在这时,钻心的疼痛从脚心而生,直刺孩子的大脑,他醒过来了,嘴里又尖锐地喊了一声。老爸在孩子的喊声里也惊得坐了起来。孩子说,我的脚心疼!

老爸点亮灯去看,就看见了那只老鼠,正龇着牙咧着嘴,疯狂地咬着孩子的脚。

老爸愤怒了,举手去打老鼠,老鼠却敏捷地躲开来,跳下炕向门外跑去。老爸光着身子追着老鼠而去,泥泞的院子里,满是老爸追打老鼠的喊叫。孩子不愿意老爸打老鼠,尽管老鼠咬烂了他的脚,他也舍不得老爸打老鼠。孩子在屋里的土炕上,一声一声地哀求着老爸。可他的哀求却像是一声一声的动员。老爸追打老鼠的气势更甚了。孩子听得见,老爸手里还操起了一把宽大的铁锨……情急中,孩子从炕上爬起来了,跌跤爬步地冲出屋门,冲到了风声雨声喊打声的院子,只见老爸举起的铁锨在黑夜中划出一道亮白的弧线,重重地拍在了泥地上,铁锨下满是泥污的老鼠,发出了一声无奈的呻吟。恰在这时,一声沉闷的巨响,房子塌下来。溅起院子里的泥水,糊了孩子和老爸一身。

房塌之后,是一片寂静,只有老爸粗粗的喘气声,直往孩子的脸上喷。孩子弯下腰,取开了老爸的铁锨,捧起已经毙命的老鼠,向后院的那块丑丑的石块走去,在石块旁用手刨出了一个深坑。很小心地把老鼠放进去,一点点地填着土。填得高出了地面,高成了一个圆圆的土丘。

持续了几十天的淋雨,这时候突然停了,墨色的天空裂开了一道缝,月亮出来了,皎沽而明净,照着孩子和他的老爸。俩人的脸上都挂着晶莹的泪珠!

(尘中塑摘自《深圳特区报》2007年8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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