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战争

余毛毛

在山脚下，那个小不点儿拦住了我们，喋喋不休地向我们毛遂自荐，说他可以为我们导游。他成功地打动了我们，理由有三：一是他的样子非常可爱；二是他说他能带我们看别人看不到的风景：三是他说他带我们这一趟就能自己解决一个星期住校的生活费，他上三年级。

他并没有骗我们。在玩完风景图上的景点后，我们离开了游人的大部队，踏上一条上山的小路。正当我们双腿发抖，非常焦渴的时候，他给了我们一个意外的惊喜，他说马上就要到他家了，我们可以到他家喝茶。对于一个在城市里待久了的人来说。高山上的农家对我们自然有吸引力。到了他家，是一幢白墙青瓦的朴素而洁净的农家房屋，面对着苍碧绵绵的群山。我到厨房倒水，发现还有个后院，就去看了看，一下子，我就被一棵树所震惊。我从没看过那么高那么粗那么苍老又那么青春繁茂的桂花树。我唤朋友们过来看，朋友们也啧啧称奇，说这要是到丹桂飘香的季节，这棵树还不要香遍整座山?我们单位只有一棵碗口粗的。就一大楼的人都闻得到了。而它有多粗呢?要俩人合抱。这时那个小孩说：“我最讨厌这棵树了。”我们诧异地问他为什么，他说：“这树里有树神，他害了我奶奶，我奶奶病了好几年了，一直都起不了床。”我们继续问，他说：“五年前我奶奶牵着牛经过西风庙的时候，下起了大雨，我奶奶进去躲了会儿雨，回来就病了。到医院治不好。我爸爸就去找神尼。神尼问，离我们家不远的地方是不是有个西风庙?我爸说有啊，神尼说我奶奶一定动了庙里的东西。神尼又问。离我们家房子二十步的地方，是不是有一棵老树，我爸说我家院里是有一棵树。神尼说把那树砍了，我奶奶的病就会好。我爸回家问我奶奶是不是动了西风庙的东西，我奶奶说动了；我爸又量了一下树与房子的距离，不多不少，正好二十步。”

这是一个荒诞而又离奇的故事，这肯定是有人与那个所谓的神尼合伙诈骗钱财。但对于一个大山里贫穷而愚昧的农民来说，他可能对此深信不疑。“我爸爸难受死了，他有时坐在树下哭，他又想我奶奶病好，又舍不得砍树，他说这样的老树他下不了手，砍不得，砍了会对不起天地良心。”孩子说。

我不知道孩子的爸爸，一个农民内心里在经受着怎样的煎熬，一边是他挚爱的受病痛折磨的母亲，一边是一棵他认为砍不得的树，在他的母亲与这棵树之间，在这人迹罕至的深山里，他独自承担着一场战争，没有人能帮他，他只能坐在树下哭。

离开的时候，孩子冲里屋喊了一声：“奶奶。我带客人上山了。”他的奶奶以微弱的声音说：“你小心点儿。”我的内心里感慨万千，我对那个我未见面的农民生出一种非常庄重的敬意，我为那位母亲、那棵树而祈祷。我想，在人与树、人与生物之问有多少隐秘的故事我们从未知晓呢?

(冯国伟摘自《重庆晚报》2007年8月16日图叶小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