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事小小说三篇

2007-05-23 04:34闫耀明
北京文学 2007年5期
关键词:胡琴大龙县里

闫耀明

雨水

村委会麻主任不客气地在那只瘦臀上踢一脚。“起来,你个懒二狗。找这好地方晒暖,倒舒服。”

二狗瞄一眼麻主任,从墙边爬起来,蛮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干啥?”

二狗脾气不好,村里人都怕二狗。二狗耍起驴来天不怕地不怕。但二狗不敢和麻主任撒野。二狗怕麻主任。

二狗穷,屋子里没有什么东西。来村上扶贫的县里干部说二狗是一贫如洗。二狗不懂这个词的意思,问麻主任。麻主任沉下脸,佯装生气,斥责道:“就是说你小子忒懒!”

二狗怕麻主任,是因为麻主任可怜二狗,每次县上来领导扶贫,麻主任都把领导领到二狗家,二狗就得到一些救济物资和资金。二狗就很感激麻主任,也怕麻主任。

所以麻主任踢二狗,二狗没话说。

“干啥!你小子有好事了。”麻主任寻一块石头坐下来。“真是懒有懒福。乡农经站缺一个人,我和乡长说了,让你去干。”

“给钱不?”二狗有了兴致,眼睛放出亮光,盯着麻主任。

麻主任瞪二狗,“废话!给他白干?美的他。”

二狗美的,站起来摇头晃脑转圈子,驴拉磨一样。

“吃摇头丸了吗?”麻主任斥责二狗,“有点儿好事就沉不住气了,瞧你那点儿出息!”

二狗嬉皮笑脸地说:“我这不是高兴的嘛。谢谢麻叔。”

麻主任说:“别忙谢我,到了乡上,你得给我好好干,别给我丢脸。人家供吃供住的,还给工资,这样的美差别人想都不敢想。乡长是看我的老脸,才让你去的。”

“那是那是。”二狗冲麻主任点头哈腰。

“你要给我干不好,丢了我的脸,我可不客气。”麻主任指着二狗,千叮咛万嘱咐。

“那是那是。我二狗虽然驴点儿,但事理还是懂的。”二狗还冲麻主任点头哈腰。

二狗就去了乡上,喜喜的。

没有一个月,二狗就回来了,脸灰灰的。

“咋了?”麻主任脸阴沉沉的,问二狗。

“没咋。”二狗一副垂头丧气的狼狈相。

“没咋?没咋咋回来了?”麻主任恨恨地咬着牙。“我就知道你给我丢脸了!还没咋!”

“真没咋……那工资,一个月才150块钱,还没有我得的扶贫救济金多呢,干着有啥劲?”

“有啥劲,偷拿人家的农资卖了有劲!”麻主任嘴唇开始哆嗦。

二狗怯怯地看着麻主任,“你都……知道了?”

“一大早乡长就把电话打到我家里了!”麻主任气得也开始转圈子,驴拉磨一样。“我的老脸哪,你让我往哪搁!”

麻主任是真的生气了。

麻主任真的生气了,二狗有点怕。他小心翼翼地站在麻主任面前,大气不敢出。

“以后你别想再得到一分钱的扶贫救济金!”麻主任重重地顿下脚,转身气呼呼走了。

二狗就狠狠地打了个寒噤。

虽然节气已经是雨水了,可天还是冷。

芒种

一进六月,天便一日日热起来。

刘老汉手推车上的土已经快满了。白天热,他在树下猫着,傍晚才开始干活。他准备再装几锹,这一趟推完,就歇了。

刘老汉挖最后一锹土时,出了事。他在土里挖出了一个瓷碗。

这是个很完整没有一点儿破损的瓷碗。刘老汉细心地擦去上面的土,看。一看,刘老汉的心就颤了一下。他依稀觉得这大概不是一只普通的瓷碗,因为碗的边缘印着精美的图案,有人,也有马。

麻主任和他的儿子麻老师嚓嚓地走过来,跟刘老汉打招呼。麻老师在乡中心小学当民办老师,文化高。

刘老汉就把碗递给他们看。麻老师兴奋地说:“刘叔,这……这是一件文物啊!”麻老师指着碗,“这应该是产在元代的碗。没错!”

刘老汉的心剧烈地跳起来,把碗紧紧地捧在怀里,像捧着自己的性命一样,小心翼翼地回了屋。他有些惊慌失措,不知道该做什么心中才平稳。

夜里,刘老汉几乎彻夜未眠。他知道,文物属于国家,他必须将碗献到县文物馆去。但他也知道,国家会发给他一笔奖金。也就是说,一直过着艰苦日子的刘老汉在无意之中发了一笔财。经常看电视的刘老汉懂得这些事。由于兴奋,刘老汉失去了原本十分正常的睡眠。

第二天,麻主任早早就来和刘老汉商量往县里送文物的事。麻主任说:“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麻主任的话把刘老汉吓一跳。他没想到麻主任会跟他这么客气。

麻主任说:“我想让我儿子和你一起去县里,就说文物是我儿子献的,这样对他由民办转为正式老师有很大好处。但县里给多少奖金,都归你,我们不沾边儿。”

刘老汉毫不犹豫就答应了。刘老汉的生活不宽裕,麻主任平时在收各种费用时没少给他关照,刘老汉都记在心里。

就在麻主任去找车准备上县里时,乡政府的白色桑塔纳轿车“吱”地一声停在了刘老汉的面前。乡长下了车。

乡长常往村里跑,跟刘老汉很熟。乡长说:“我听说你挖到了一件文物,准备怎么处理啊?”

刘老汉忙笑着说:“我和麻主任商量了,打算送到县文物馆去。”

乡长也笑了,说:“咱乡的老百姓觉悟就是高。这样吧,明天由乡里出车,我和你一起去献文物。这可是咱全乡的光荣啊!”

刘老汉慌了,忙把麻主任的意思和乡长说了。

乡长很生气,说:“说麻主任的儿子献文物怎么行?别听他的,你把文物保护好,明天一早我就过来接你。”说完乡长头也不回地走了。

刘老汉呆呆地站着,好久没有动。

乡长说话是算数的。第二天一大早,乡长坐着白色桑塔纳轿车来了,一直开到刘老汉的家门口。

刘老汉已经在门前站好一阵了。他的脸上满是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他眼中的血丝和倦意明白无误地告诉乡长,他昨天夜里又是彻夜未眠。他举着左手,手背上包裹着的破布渗出片片血迹。

乡长愣住了,看着刘老汉:“这……”

刘老汉从衣兜里摸出一把碎瓷片,说:“乡长……我不小心,把碗给打了,手也扎破了。”他说话的声音很难听,歪歪扭扭地变了形。

乡长很失望地走了。乡长失望的眼神使刘老汉的心翻过来又翻过去,像入了油锅一样难受。

刘老汉的伤好了,手背上却出现一个长长的疤。深紫色,很难看。

天越来越热了,刘老汉盼着过一个伏天,那难看的长疤能轻一些,盼着它早一天消失。

大暑

大暑三伏天。

天热疯了,村子成了热笼屉,房子像蒸饺。

大龙的胡琴声就变了形,渗着汗味儿。

大龙的胡琴拉得好。当初大龙就凭着好听的琴声让聪慧动了心,喜喜地把十里八村有名的漂亮姑娘聪慧娶回家,让村里的小子们眼馋得直顿脚。

好久没有拉胡琴了,聪慧就看大龙,目光怪怪的。

“不热?咋有心思拉琴?”聪慧忍不住,问。

“进一趟城,看把你心活的!”大龙甩一句。

“就为这?”聪慧不服,“玉海的服装厂越干越大,县长都去视察呢。我学过服装裁剪,去干,不正合适?玉海说了,让我当技术总管呢。”

大龙说,“张口玉海闭口玉海的,倒亲切。我看你那个老同学不是啥好主儿,城里人都有花花肠子。技术总管是个啥?是个陷阱!早晚得让人家把你惦记去。”

“惦记去倒好,有点激情。像你?唯唯诺诺的,裆里白长着块肉!”聪慧发狠说。

“气我?”大龙有些窘。

“你看看咱家过的这日子,守着几亩地,倒是饿不死。”聪慧开导他。

大龙举琴弦在头上蹭了蹭。“我看挺好。”声闷闷的。

“亏你还是个男人!”聪慧跺一下脚,气呼呼喘。

“人家玉海说了,你也可以去。他那里缺人手。”聪慧耐着性子,说。

大龙看着聪慧,半晌才冒一句:“我不去。”

“死人!”聪慧骂一句,就再也没话。

不远处,七爷正坐在柳树下讲古。“想当年汉武帝三伏首日向文武百官赐肉,倒便宜了那聪明滑稽的东方朔……”

大龙的琴声又响起,燥,没了韵味。

“拉!拉你的破琴!能拉出金拉出银?”心烦,聪慧转身进院,脚下“咚咚”响。

第二天,还是热。大龙拎着胡琴到树下,拉。

街面上很干净,只有大龙的琴声,在飘。一扭一扭的。

琴声长长的,一直飘向村外。

大龙拉得很卖力,手指在琴弦上滑,却涩。

七爷无声无息踱过来,坐下。

“头伏吃蒸饺,该贴伏膘呢。”七爷说。

大龙无话,继续拉。

门响,聪慧拎包走出来。

琴声抖一下。又响。却扭得厉害。

聪慧走过来,想说话。

琴声还响,一声比一声发狠。大龙嘴闭得死死的。聪慧终于没有说话,转身走。

“啪!”琴弦断了。

聪慧一下站住。

大龙摸胡琴,头扭着,愤愤的,不看聪慧。

聪慧跺一下脚,走。脚步越响越远,消失在村外。

“当年汉武帝还给文武百官贴伏膘呢。”七爷说,“让那个东方朔捡了个便宜……”

琴声没了。村街一片寂静。

热,空气灼人。天真是热疯了。

责任编辑 白连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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