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系“财神”张岳灵

伍家文　尹朝禄

张岳灵（1895—1965），瑶族，广西恭城县江贝街（现为恭城瑶族自治县恭城镇）人，其家道并非殷实，充其量只能算个自耕农。幼时只读过3年私塾，成年后全凭运气和自己的刻苦努力，才读完了广西党务学校。毕业以后，从政当县长，行伍当将军，经商发大财，还当过安徽省银行行长､全国立法委员等职。在担任李宗仁竞选副总统的竞选团财务组长时，曾斥巨资赞助李宗仁将军当上了中华民国副总统，实为桂系财阀之首。

祸起萧墙青云路

上世纪20年代末，年近30岁还未混出半点“名堂”的张岳灵，不甘心“土里刨食”在家种田，便约了几个乡邻好友，去省府南宁市报考中央军事政治学校南宁第一分校。谁知好友们都被录取，他却名落孙山。无奈之下，张岳灵只好想方设法就读于广西党务学校，并加入了中国国民党，毕业后受派遣，担任了阳朔县县长。

阳朔县城离恭城不足百里，这里山青､水美､洞奇，风景秀甲天下。上任伊始，张岳灵在工作之余或节假日，都喜欢去县城附近的风景点游览休闲，流连于青山秀水间，大饱眼福。当然，他也在游览时顺便了解当地的风土民情。若有上司或县政府的客人来游玩，他更乐意奉陪。

当时，正是“九·一八”事件过后不久，国内很多文人墨客云集桂林，他们和省内的达官贵人，都喜欢来阳朔游览“甲天下”的青山绿水。秉性喜好结交､擅长投机奉迎的张岳灵，在任上结识了不少书画名家，如夏衍､徐悲鸿､欧阳予倩等，还有省内军政委员李宗仁､白崇禧等。通过与这些名流政要的交往，张岳灵受益匪浅，他意识到要在仕途上有所发展，仅凭自身的能力孤身奋斗是不行的，老靠“朝里有人”也还不够，还得靠一些能“借光”的朋友上下打点，多方帮忙才能有所建树。

张岳灵在阳朔县长任上刚满两年，就靠“朋友”的帮助，调任桂林县县长（1940年元月改县设立省辖市）。一到桂林任上，张岳灵就直接参与韦贽唐等桂系极右分子组织黑材料诬陷王公度为“托派”的阴谋活动，致使李宗仁亲下手令，将王公度处以极刑。

1937年秋，中国的全民抗战在大江南北如火如荼地开展起来了。张岳灵被调任安徽省立煌县（现为金寨县）县长。当时，安徽省大部分地盘都为桂系部队所控制，张岳灵到任不久，又“故伎重演”，利用在广西织就的老“关系网”，拉帮结伙，大搞派系活动，“呼风唤雨”，左右皖政。他自己也通过关系辞去立煌县县长之职，弃政从戎，转任国民革命军第四集团军二十四师政训处中校处长，不久又升任第十一集团军总司令部上校秘书，一年后便晋升为豫鄂皖边区战地党政分会少将秘书主任。

岂料就在张岳灵平步青云､官运亨通､春风得意之时，却祸起萧墙，乐极生悲。几年前，他在桂林参与诬陷王公度的阴谋活动“东窗事发”，广西朝野为之哗然，桂系当局十分恼怒，对阴谋事件为首分子进行了严惩，对张岳灵则手下留情网开一面。1940年8月，白崇禧秉承李宗仁的意思，将张岳灵调回桂林去职为民，一撸到底。

东山再起敛巨资

俗话说“爬得高跌得重”，张岳灵这个跟斗从云端掉到地上，的确跌得不轻，但他没有气馁，更没有灰心，回恭城老家住了不足两个月，便于1940年初冬重返安徽转而经商。他想，在哪里跌倒，就要在哪里爬起来。安徽是他“落马”的伤心之地，也是他“希望”的福地。这里有他很多同事､朋友､上司和部属构成的“关系网”，凭着这张牢固的“网”，还有什么事情办不成的呢?

时值国民政府修改对敌战区的经济封锁政策，张岳灵多方游说，利用原来的各种有利关系，在新桂系军政人员的参与配合下，接受大量商家和军政委员的投资，成立了“国营安徽省企业公司”，自任副总经理（总经理由省主席挂名兼任）。公司在敌占区开设商号或代理机构，直接与敌占区的商家或伪顽政客进行非正常的私下交易，出售大麻､木材､皮油等土特产，换回食盐､布匹､棉纱等内地紧俏物资，在两湖（湖南､湖北），两广（广东､广西）和西南等敌后各省市设店批发零售，以牟取丰厚的利润。公司的大宗货运车队､船队在运作时，都是由富有经验､装备精良的桂系部队武装押运，以确保贸易安稳妥当，万无一失。其资金之巨，声势之大，为当时的皖省军阀汤恩伯､张淦等所望尘莫及。

在公司各方面条件看好的状况下，财大气粗的张岳灵喜欢搞垄断经营。这样既节约成本减少开支，又可去掉中间环节的许多矛盾和纠葛，以赚取更丰厚的利润。公司开张不久，他发现士林布色泽鲜艳，价钱也不贵，孩子做童装､老人做长袍､男士裁唐装､女人制旗袍都行，而且冷热都能穿，老少皆适宜，颇受一般民众的喜欢。他便亲自坐阵上海市，很快成立了一家专营分公司，不管是进口的还是本埠加工生产的士林布，他要求一律揽下，运到内地和敌占区加工销售，还组织人员去后方各省市广为宣传，使“士林蓝”成为当时城乡抢眼的亮色，普通的青年男女还以穿“士林蓝”衣裙为“时髦”。很多学校将士林布定为校服的原料，不少工厂和有关单位也采用士林布加工成工作服。

于是，湘桂两省的不少民众都称张岳灵为“士林布大王”。如今，在恭城瑶族自治县上了年纪的老人当中，问及张岳灵何许人也？很多人都会摇头:“不晓得。”但说到“士林布大王”，十之八九都知道，有的还能说出“士林布大王”的一些陈年轶事。

至于经营钢铁､药品､军火等战时管制或限制的特殊物资，张岳灵的公司有桂系驻皖部队作靠山，更是生财有道，有恃无恐，只要利润丰厚便可独家经营，特事特办（张岳灵常与敌占区的商家做这种特殊生意，也曾与驻皖的新四军私下做过这类特殊交易）。

1944年冬，张岳灵升任安徽省银行行长，完全控制了安徽全省和豫鄂皖边区的财政经济。这样，桂系在安徽的势力就更为加强和巩固了。张岳灵当上行长不久，就趁着房地产价格低廉的机会，借用银行资金（一个月内便归还），在南京市汉中路买下了一处价格便宜､商机看好的房地产。

接收大员有规矩

1945年8月，日本军国主义政府宣布无条件投降。李品仙就任第十战区（含豫鄂皖三省大部）司令长官，张岳灵为该战区敌伪产业接收大员，接收了许多公司､工厂､矿山等敌伪产业。同时与李宗仁､白崇禧､李品仙等桂系头面人物，秘密组建了“大淮联合企业股份有限公司”（公司由张岳灵半公开操作运行，桂系头目暗中占股分红）。该公司与几年前的“国营安徽省企业公司”相比，规模更大､资金更雄厚､也更具垄断性。

当时的国民党“接收大员”们，受贿贪脏､中饱私囊者不计其数。张岳灵在接收和处置敌伪产业的过程中，为公司捞到了不少好处，虽然他有时也敢于为公司（实质是为桂系）的利益营私舞弊，搞点“小动作”，但绝对不会为自身的私利贪赃枉法､中饱私囊，一旦发现同事或部属中的“顶风作案者”，他一定严肃查处，决不姑息迁就。

1945年岁末一个滴水成冰的雪夜，合肥市内朔风呼号，街上飘着鹅毛大雪。省银行行长私邸大院深处，一间灯火明亮的小屋里，墙角燃着两盆暖烘烘的木炭火，室内弥漫着一股使人垂涎欲滴的酒肉香味。主人张岳灵正陪着一位客人，在房中央八仙桌上热气腾腾的大锅旁喝酒。10多碗搭配好､拌过料的山珍海味摆在桌上，有“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中游的”，十分丰盛，想吃哪种菜就用筷子挟起往火锅里烫;酒是地道的瓶装“桂林三花”，每人面前一瓶。主客都闷声不响地吃喝着，自斟自饮，菜也是自烫自食。

客人名叫陈老脱，三十五六岁年纪，是张岳灵恭城老家的邻村人，跟随他出来“闯世界”已有10多年了，还是他的一门远房表亲哩。一个月前，陈老脱私下受贿了一位敌伪产业主5万大洋的支票，条件是为该业主通风报信，并想办法为其开脱或减轻通敌罪责。前不久，这事被人检举揭发并查证落实了（其本人也供认不讳，并交出了受贿的银票）。下午，张岳灵把陈老脱叫到办公室，狠狠地撸了一顿，晚上又请他来家里喝酒。跟随张岳灵多年的陈老脱，当然明白张岳灵的性格和处世为人，他知道事态严重，自己恐怕难逃此劫了。

主客面前一斤（瓶）装的“桂林三花”差不多喝下一半的时候，张岳灵用力呷了一口酒，从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好的银票，伸手放在陈老脱面前的桌上，说:“表弟，对不住了!这是一千块大洋的银票，在恭城和桂林的几家大银行都可以兑现。这里你是难呆下去了，回老家去买几亩好田地，老老实实过日子吧!”

陈老脱长嘘了一口气，拿起面前的半瓶“桂林三花”，嘴凑着瓶口，仰脖子“咕嘟咕嘟”地灌了下去，然后又抓起桌面那张银票塞进口袋里，站起身来朝张岳灵一鞠躬，道:“谢谢您!表哥。我错了是我陈老脱鬼迷心窍对不住你!明天我就回广西老家。”说完，转身朝门外走去。

望着陈老脱匆匆走出门外的背影，张岳灵心里很不是滋味，好半天才沉重地叹了口气，情不自禁地抓起面前的半瓶“桂林三花”，仰起脖子“咕嘟咕嘟”地灌了下去。

捐资助选“副总统”

天，昏沉沉的，寒风呼啸。车窗外挂着冰凌的电线杆和路树飞快地向后一晃而过，远处，荒凉冰冷的原野缓缓地迎面移来。张岳灵身穿毛皮大衣，头戴狗皮帽，双手交错拢在大衣两袖里，靠坐在头等车厢的软坐椅上，微闭着双眼想着自己的心事。这是1947年初春的一天上午。前一晚，李宗仁来急电，要他今天尽快赶到南京，有要事相商。

列车到达南京已近中午11时，等在站台上的一辆雪铁龙轿车把张岳灵接到了李宗仁官邸。张岳灵跟着副官走进李宗仁的客厅一看，心里不由得吃了一惊——白崇禧､李品仙､夏威等桂系的高级将领们基本上都来了，还有“大淮联合企业股份有限公司”的几位主要股东也在座。

“欢迎你呀，岳灵兄，我们广西（桂系）的财神爷!”李宗仁起身迎出门口，乐呵呵地说笑着，紧紧握住张岳灵的手，又转头冲大家招呼道:“好了，人都到齐了，大家去餐厅吃晌午，填饱了肚子再开会!”

原来，李宗仁准备竞选中华民国副总统，既为壮大桂系力量与蒋介石集团抗衡，又为广西人争光，这次会议就是成立竞选团的第一次大会。参加会议的除桂系军政要员外，还有各地支持和拥护李宗仁竞选副总统的“财神爷”。会上，大家弄清了竞选副总统的意义､方法和具体行动步骤，并经李宗仁和白崇禧提议，一致通过张岳灵为竞选团的财务组长，同时要求他在10天内筹集到20亿元以上的前期活动经费。

10天内筹集20亿元资金!这哪成呢?张岳灵的眉头皱成了一个大疙瘩，心里也乱极了。他想:20亿元可不是个小数目呀!大淮公司的钱都放出去了，一下子哪能收得回来?最快的也要3个月才能回笼。找银行借嘛，现在是“剿共第一”，国库资金都被投放到战场上，成了“肉包子打狗”，银行也几乎成了个空壳子……

这时，素有“小诸葛”之称的白崇禧来到他身边，附耳提醒了一句:“莫要端着金饭碗当叫化子哟，搞房地产生意呀!”

真是“响鼓不用重锤敲”，张岳灵一点就透。经白崇禧这么轻描淡写的一提，他马上想起了自己两年前在南京市汉中路便宜买下的那片房地产——眼下，抗战胜利，南京市内大兴土木搞建设，正是房地产生意行情猛涨的大好时机。他不禁喜上心头，精神为之一振，顿时眉开眼笑地站起来，挺直腰杆表态:保证完成任务!

5天后，张岳灵将汉中路那片便宜买来的房地产高价转手，获利甚丰，又将所获的30亿元利润全部捐赠，打进了竞选团的账户，为李宗仁竞选中华民国副总统立下了头功。此后，他又想方设法，尽职尽责地当好竞选团的财务组长，为李宗仁顺利击败蒋介石推出的另两名副总统候选人，登上中华民国副总统宝座打下基础，提供了坚实的财经保障。当然，张岳灵是个精打细算､不喜欢蚀本的生意人，在以后的运作中，他截滞各地汇给李宗仁的助选捐款，私存折息，除得回30亿元外还略有盈余。这是后话，不提。

论功受赏当委员

1947年9月中旬，一个星期六下午，广西恭城县县城燕岩山麓的恭城中学大操场上，彩旗飘展，龙腾狮舞，鼓乐喧天，鞭炮齐鸣……张岳灵先生向恭城中学赠送书籍､教学仪器的捐赠仪式正在进行。

操场中央是身着士林蓝布校服，排列整齐的恭城中学师生方阵，四周围满了应邀前来助兴的本县乡绅名流和看热闹的县城民众。大操场南端学校办公楼前面，有一块高出操场1米的草坪（演出作舞台､开大会作主席台用）。此刻，两条彩龙和两对瑞狮正伴着喧天的鼓锣声和烟腾火爆的鞭炮，围着办公楼大门口舞腾得热火朝天。张岳灵在恭城县县长莫光庭和国民党县党部书记长薛维纶等官员的陪同下，亲手向恭城中学校长赠送了500多册《新中学文库》等书籍和一批教学仪器，还有一个烫金描银的“大红包”。

下午4时光景，捐赠活动接近尾声。司仪高声宣布:“感谢张岳灵先生的深情厚意，捐赠仪式到此结束!另外，再宣布一个特大喜讯:今晚张岳灵先生做东，贵宾请到金龙酒家赴宴，本校师生在大食堂加菜‘打牙祭。大家吃饱喝足后，桂剧院还有专场招待晚会，演出传统桂剧《拾玉镯》。”

——以上便是张岳灵在其故乡恭城县矫揉造作，刻意表现，骗取民心的一幕“汇报剧”。

李宗仁竞选当上中华民国副总统不久，接着开始全国竞选立法委员。为了感谢张岳灵在自己竞选副总统活动中的积极表现和所作出的贡献，李宗仁圈定他为广西第一选区（恭城､平乐､富川､昭平四县）候选人，并责成广西省政府全力支持。唯李､白命是从的广西省主席黄旭初，立即派要员下第一选区各县监选，还设法为张岳灵筹得了一笔可观的助选费;并亲临瑶乡恭城，督促恭城县成立了“支持张岳灵竞选立法委员委员会”，为张岳灵广为宣传造舆论，以招揽选票。

张岳灵也放下安徽任上的诸多业务和应酬，回到故乡恭城进行竞选活动。他提出“人人选我､我为人人”的竞选口号，在第一选区的各县､各乡频繁活动，临时抱佛脚地做一些善举，以博取选民的好感，还多次宴请各县乡､村､甲基层人员和乡绅名流，为其竞选服务。

1948年1月，张岳灵在广西省第一选区恭城､平乐､富川和昭平四县的全民投票选举中，一举夺魁，以336200多票（各级虚报选票，恭城全县总人口13万多，张岳灵竟得票12万多张）当选为全国立法委员。

然而，张岳灵当上立法委员没多久就高兴不起来了——中国共产党领导和指挥的人民解放军，在全国各战场都转入了大反攻，而且来势迅猛，不可阻挡。美械装备的国民党军连连丢城失地，兵败如山。张岳灵见国民党政府大势已去，不可救药，失望伤心之余，于1948年11月，举家匆忙离开故乡恭城县，飞往香港定居。1965年春，张岳灵病故于香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