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人的四十岁生日

2007-11-30 06:38
满族文学 2007年5期
关键词:小雪丈夫

常 君

冷梅推开家门,漫天的飞雪立刻把她包围了。她瘦削的身影顷刻间就被融入了一片银装素裹之中。

恣意的雪花,借助了北风的威力,肆无忌惮地向冷梅的脸上扑来,打得她睁不开眼睛。她每前进一步都显得十分困难,甚至可以说是举步维艰。有时冷梅会停下来,背对着风,歇口气儿。她的双颊被凛冽的北风吹得通红。

街上的行人极少。如果没有什么要紧事,很少有人选择这样恶劣的天气出门。不时有暗红色的出租车缓慢地从街上驶过,风挡玻璃上的雨刷器频繁地来回摆动。有几辆甚至靠近人行道,鸣着喇叭向冷梅招揽生意。看来,他们今天的生意也很萧条。对于出租车的盛情,冷梅的表现是无动于衷。自从两年前从工厂下岗以来,无论是酷热难当的盛夏,还是寒风刺骨的严冬,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都留下了一个女人独来独往的匆匆的脚步。

同平常一样,冷梅今天依然起得很早。送走上初中的儿子后,冷梅从柜子里找出一件红色的毛衫。昨天下午从家政中心回来,经过一家时装店门口,这件红色的毛衫,就像一簇火焰,从一大堆杂七杂八的颜色中一下子跃入了冷梅的眼帘,火红火红的颜色,让她的心为之一动。不知不觉就停下了脚步。巧舌如簧的老板适时地向她推荐了这件毛衫。平时,冷梅不太喜欢这种过于热烈的色彩。但是,一想到明天的特殊性,冷梅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如果自己穿上这种颜色的毛衫,效果会如何呢?一想到明天,冷梅十分果断地掏出了钱包——当然,让她如此果断的还有它低廉的价格因素。对着镜子,冷梅发觉,红色似乎也不是那么不适合自己。相反,同以往自己常穿的素色服装相比,脸色倒较以前朗润些了。冷梅还破例给自己化了妆一当然是那种不易被人觉察的很自然的淡妆,冷梅不喜欢那种色彩浓重的很张扬的浓妆。但是,最后,冷梅还是在眼皮处刷上了一些桔红色的眼影。这样一来,双眸显得神采奕奕,整个人也似乎一下子精神了许多。

新一天的伊始,冷梅用独特的方式,为自己庆祝四十岁生日。每年的生日差不多都被冷梅忽视了,今年,冷梅却格外重视。四十岁,给冷梅的感悟颇多。它就像一道界线清晰的分水岭,在它的左侧,你也许还属于青年人的范畴。而在它的右侧,你无疑已经踏人中年人的行列。尽管你是那么不心甘情愿。但是,时光是毫不留情的,它从来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表现在心态上,就与以往截然不同。在这两年中,冷梅经历了一生中最大的转折。她从工作了将近二十年的工厂下岗了。最初的日子,她整天心绪不宁,坐立不安。她早已习惯了工厂的快节奏,一旦闲下来,无所事事,反倒感觉就像飘泊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上,四周是无边无际的海水,不见海岸线的影子,心里空荡荡的,抓不着边际。

丈夫神情倦怠而慵懒地躺在被窝里抽烟,似乎还没有从昨晚的酩酊大醉中完全清醒过来。看着焕然一新的冷梅,他的目光变得扑朔迷离起来。冲着冷梅的背影,他轻轻地叫了一声,哎。

不知什么原因,最近,冷梅对丈夫的这种目光有一种明显的厌倦与恐惧感,这两种感觉,是从内心深处萌发出来的。有时,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提前进入了女人的那个多事之秋。

见冷梅没有反应,丈夫将头从枕头上微微抬起,看见冷梅收拾停当,准备出门的架式,口气中就明显掺杂了不耐烦的成份,这种鬼天气,你还打算出门?

看来,他已经彻彻底底地忘记了今天这个日子的特殊性。丈夫的神经整日都处在酒精无休无止的麻醉中。也只好在酒精的作用下,他才能寻找回一点可怜的男人自尊。

冷梅的心中弥漫起雾一样的悲凉。她不想提醒丈夫。她觉得此时此刻的提醒,如同一碗忘记放调料的汤一样,无滋无味。

冷梅抓起挂在墙上的包,逃也似地推开了家门。随着“砰”的关门声,冷梅把丈夫连同那句话一齐关在了屋内。

冷梅在一个挂着白底红字的家政中心门口停下了脚步。她解下头上的围巾,掸落身上的积雪,推门走了进去。这是她暂时的工作单位。下岗两年来,通过这个家政中心的介绍,她干过各种各样的家政服务。在这里,她重新找到了自我。

半小时后,冷梅走出了家政中心的大门。她的手里捏着一张巴掌大的纸条,上面是客户的家庭住址和电话。

冷梅包好围巾,步履匆匆地投入到同风雪的新一轮较量中去了。

凛冽的北风,像一个玩世不恭的纨绔子弟,打着尖利刺耳的口哨,尽情地在雪花的四周缭绕着,嬉戏着,将雪花推搡得一个趔趄接着一个趔趄。有的雪花不甘沉沦了,在风的淫威面前,机警而巧妙地躲闪着,回避着。或者,索性迎着风头,无所畏惧地冲上去,跟他拼杀,跟他搏斗。哪怕最终的结果是一败涂地。

冷梅的脚步在一座两层别墅的黑漆栅栏门前停下了。

对于门,冷梅是再熟悉不过了。每次,她都是通过它走近客户的。两年来,伫立在她面前的门,真是太多了。各式各样的,应有尽有。有欧式的,有仿古的,有高贵典雅的,也有粗糙简陋的。她领略了门的绰约风姿,门也目睹了她的犹豫,她的彷徨,她的踯躅不前。

也是在类似这样的一扇黑漆栅栏门前,冷梅的手臂几次抬起,几次又放下。那天,丈夫分配给冷梅的任务,是与居住在这个黑宅门里的秃顶厂长面对面地沟通。这件事的成功与否,直接关系到她以后的生活状况。但是,沟通不是光凭嘴上的功夫就可以的,重要的是取决于她手中的礼物的轻重。当然了,嘴上的功夫也是必不可少的。而这两样东西,恰恰是冷梅最缺乏的。后者她可以节衣缩食节省出来,而前者的缺乏与贫瘠,却是冷梅与生俱来的,也是她性格中不曾拥有和不屑一顾的。虽然出发前,丈夫已经为她拟好了提纲,做好了示范。还有一件事,让冷梅耿耿于怀,难以对丈夫启齿,这同时也是那天她踌躇不前的重要原因。秃顶厂长看她的眼神中,有一种令她不寒而栗的东西。

本来,黑漆栅栏门的颜色与积雪的颜色,是形成鲜明反差的。但是,这种反差没能在门前保持很久。是冷梅自己把这种鲜明的反差破坏殆尽的。她一次又一次的徘徊,使积雪的颜色由原来的洁白变成污浊,最后变成了近似于门的颜色。

冷梅的双脚开始发木,尽管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停止活动,但那也是徒劳的,不起任何作用的。冷梅感到自己在打哆嗦。那冷是从心底一点一点逐渐蔓延上来的。随之而来的还有疲倦。冷梅觉得,她的整个身体都处于一种极度的疲惫状态之中。大脑思维一度变得混乱不堪。冷梅甚至怀疑,站在雪地中瑟瑟发抖的是不是她自己。

天色的阴沉暗淡,使暮色过早地降临了。冷梅在黑漆门前浪费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她决定今天到此为止。

丈夫用看陌生人的眼光给她开了门。

丈夫没问事情的结果,冷梅手中原封未动的东西,让他轻而易举地找到了答案。他没有从冷梅的手中接过东西,而是径直走到沙发前,一屁股坐下去,点燃了一枝烟,狠狠地吸了一口,准确地说是咬了一口。这一口,差不多咬掉了整枝烟的三分之一。

连这点事都办不明白!你说你还能干

什么?你为什么下岗?人家小雪怎么就没下岗?你就没找找原因?

随着袅袅飘散的烟雾,丈夫的一句话飘入了冷梅的耳朵里。

这一次正好相反了。冷梅看丈夫的目光恍如陌生人。如果说刚进门的时候,冷梅还想对丈夫诉说她的冷,她的无奈,她身心的疲惫,听到丈夫这句话,冷梅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想法是多么荒唐可笑。她想倾诉的欲望一下子跑得无影无踪了。冷梅冲进厨房,将水池中的几个盘子反复冲洗着。

嘁,那路货色,也能算风景?充其量算堆废墟!

这是以往提起小雪时丈夫总结小雪的一句话。

小雪是冷梅同一个班组的姐妹,是属于那种比较开放型的女人。有好几次午休时,冷梅看见小雪脸色绯红地从秃头厂长办公室里出来。

丈夫总结小雪时,脸上伴随的往往是嗤之以鼻的鄙夷的表情。而现在,丈夫流露出的明显是赞扬的口吻。冷梅不是愚蠢的女人,她听清楚了丈夫的言外之意。

冷梅愤怒地将一只盘子摔在了地上。

丈夫那边没有反应。

冷梅对着一地的碎片发呆。然后,慢慢蹲下身去,默默地将碎片一片一片地捡起来。

冷梅用力摇摇头,好像要把这些不愉快的往事统统摇晃掉。

冷梅戴着手套的手,刚要伸向黑漆栅栏门旁边的门铃。这时,包里的手机响了。冷梅掏出来一看,进来一条信息,上面写着:祝你生日快乐!快乐是风,愿它时时环绕你,伴随你。一个因你快乐而快乐的人。

冷梅的眉梢挑动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喜悦。这种喜悦是发自内心的,是她憧憬的,企盼的。同时,又是让她惧怕的,忐忑不安的。冷梅的心里涌起一阵阵暖流。不管怎么说,有人关爱的感觉真好。尤其是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

冷梅走上前去,按响了门铃。

眼下,首要的问题是工作。冷梅要通过这扇门,走近一个客户。不管今天服务的对象如何,冷梅都决心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为客户做好服务。她要把这不同寻常的一天,过得充实而愉快。

让冷梅没有想到的是,这套房子的主人竟然是小雪。

小雪穿着一套时尚的家居服,头发松散地挽在脑后,一副慵懒的样子。散漫的目光只专注在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上。

当她看到新来的钟点工是冷梅时,先是一愣,后惊呼起来,亲热地搂着冷梅的肩膀,把她按在宽大的皮沙发里。皮沙发的弹性很好,冷梅坐下去有一种陷进去的感觉。所以,她努力挺直身子正襟危坐。

不必说别的房间,单是这套房子的客厅就大得惊人。冷梅环顾四周,宽敞明亮的落地窗,把室内外隔成了两个世界。窗外,还是白雪皑皑,冰天雪地。而仅一窗之隔的室内,却温暖如春,热带植物在这适宜的环境内,尽情伸展开它们宽大的叶片,竞相展示它们盎然的绿意。宽大的液晶电视几乎占据了客厅的一面墙壁。

冷梅在两年的家政服务经历中,也见过这种豪华得近乎奢侈的家居环境。但是,冷梅觉得,那些豪宅的主人都是离她很遥远的人。是陌生的,不熟悉的。而现在,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属于小雪的,属于身边这个曾经在很多方面都不如自己的同龄工厂姐妹的,冷梅的心情就复杂了。

小雪善解人意地回避了老友相见所应该涉及到的司空见惯的话题。冷梅以这样的身份出现在这里足以说明了一切。而冷梅呢,对于所处这种优越环境中的小雪的情况也是避口不问。这样一来,两个人之间交谈的话题就少之又少,只局限于她们对于同一班组姐妹现在的一些有限的了解。她们的谈话不时陷入冷场。

小雪用托盘端来两杯咖啡,一杯递给冷梅,一杯留给了自己。冷梅对这种中药汤样黑乎乎的东西的了解,只限于看别人喝,自己从来没有亲口品尝过。她端起杯子,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眉头立刻皱成了一团。冷梅不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对这种苦涩的东西情有独钟。但是,出于礼貌,她还是咽了下去。细细品味,苦涩过后是一股醇香留在唇齿间。

你还上班吗?冷梅关心的还是这个问题。

上班?这年头谁还上班呐!再说,上班有啥意思?整天忙忙碌碌的,满耳朵都是轰隆隆的机器声,吵死人了!你说那几年咱们是怎么熬过来的?

小雪一边用漂亮的小银勺缓缓地搅拌着精致杯子里的咖啡,一边似乎是深有感触地发着感慨。她说,古人常说,人生七十古来稀。若照这样计算,她们已经走完了人生路程的一多半了。她说她现在越来越有一种紧迫感,她要在有限的生命历程中好好把握自己。

小雪所说的“她们”当然也包括冷梅在内。这个看起来很平常的话题,在小雪没对冷梅讲之前,冷梅从来没有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好像它压根儿就不存在似的。或者说,冷梅整天忙忙碌碌,根本没时间想这个问题,把这个问题给忽视了。今天,小雪提起了这个问题,冷梅才真真切切地感到它的存在。尤其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想这样一个问题,冷梅就觉得心里很凉。

茶几上的手机发出了悦耳动听的音乐。小雪拿起来,脸上马上换上了另外一副表情,嘴里也换了一副甜得发腻的语气,同里面的人聊了起来。

冷梅等了一会儿,小雪还是握着手机,将身子深陷在皮沙发里,没一点儿结束通话的意思。冷梅站了起来。她没忘记自己来这里的使命。小雪做了一个手势,制止了她的行动。同里面的人恋恋不舍地告别后,从沙发里站了起来。

既然小雪不好意思让她服务。冷梅觉得自己就没有必要再在这座房子里停留了。走到门口时,小雪从后面追了出来,给孩子买点文具。她把几张钞票塞到了冷梅的手里。冷梅微笑着把小雪的手推了回去,然后,轻轻地替小雪掩上了房门。

雪,还在不依不饶地飘洒。冷梅回头凝望着矗立在风雪中的别墅,目光变得雪一般迷茫起来。

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了黑漆栅栏门前,随着车门的开启,一个肥硕的身体从里面拱了出来。

冷梅站成了一尊雕像。

冷梅漫无目的地行走在大街上。

小雪富丽堂皇的房子和光彩照人的脸庞在她眼前交替浮现。慢慢地,和眼前的飞雪交汇成白茫茫的一片。冷梅的思维也一度变得迷茫起来。曾几何时,她一直是高出小雪一个层次的。冷梅那时是车间的“三八红旗手”、先进个人,而小雪经常是迟到加早退,哪个班组也不愿意要她。最后,还是冷梅把她留在了自己的车间。为此,惹得班组中其他几个姐妹一脸的不高兴。那时,冷梅的生活就像初升的朝阳蒸蒸日上。这才几年呐,情况就大相径庭了。这是怎么了?怎么变化得如此之快?快得让冷梅一时难以适从。

其实,有一种东西,在冷梅走进小雪富丽堂皇的家时,就已经在她的心里蠢蠢欲动了。冷梅没想把她看到的一切同自己所处的环境相比较。但是,这不是她想不想的问题。这种比较是不由自主的,是不动声色的,也是身不由己的。

有时候,比较真是个十恶不赦的家伙,它会使女人无端伤感起来。冷梅甚至听见了从自己心底发出的一声轻轻的叹息。

随着叹息声的是包里的手机声。冷梅的心不禁一动。她有一种预感,一定又是他!拿出手机一看,果然是她熟悉的号码。

你在哪里?告诉我,我去接你。

冷梅的心里不禁一阵狂跳。

认识他的过程,也是缘于冷梅的工作。他给她的第一印象,和这个社会上大多数有钱人留给她的印象大同小异。但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让她彻底改变了对他的看法。

那是个午后,冷梅到他家做“钟点工”。傍晚结束时,外面下起了淅淅沥沥的秋雨。望着淋漓不断的雨丝,冷梅踌躇了。他家的别墅坐落在靠近郊区的地方,离冷梅家还有好长一段路程。冷梅心里想,看来今天非淋个落汤鸡不可了。

雨下得这么大,我开车送你回去吧。不知什么时候,他站在了冷梅的身后。

不用!冷梅很坚定地回答。然后把包当成雨具顶在头上,冲进了雨里。

忽然,从身后传来了他的喊声,等一等!

只见他用一只手遮挡着头脸,另外一只手中拿着一把雨伞。他的腿很长,步伐很大,几步就冲到了冷梅的跟前。他把雨伞“嘭”地一声撑开,遮在了冷梅的头上,而雨水却顺着他微笑的脸颊滑落下来。冷梅一时变得不知所措起来,她刚想表达对他的谢意。却发现他已站在宽大的廊檐下,一边抹着脸上的雨水,一边孩子似地向她微笑。以后,这个形象就深深地印在了冷梅的脑海中,挥也挥不去。

现在,冷梅的思维一时又变得混乱起来。她拿不定主意,是否应该给他回电话。这似乎是她在看了过多类似这样的电视剧后心中曾经蠢蠢欲动的,是她期待和渴望的。但是,事实一旦摆在她的面前,她又心慌意乱起来了。她站在落满积雪的大街上,拿着手机怔怔发呆。

冷梅伸出手指,迟疑地按下了一串号码。这个号码无需记忆,是熟稔于心的。里面很快传来了对方急切的声音。恍惚间,冷梅好像说出了自己所处的位置,她的声音轻飘飘的,有气无力的,像被人催眠过了似的。此时,冷梅的肢体似乎已经不受大脑支配,已经游离于它所管辖的范围之外了。

当一辆银白色的轿车悄无声息地停在马路边的时候,冷梅还站在路旁的雪地里发呆。当轿车主人把一大束火红的玫瑰捧到她面前对她说生日快乐的时候,冷梅的眼前升起了一片飞雪般的迷茫。她有些看不清眼前这个男人脸上的笑容。

冷梅无言地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将脸庞低低地俯在胸前的玫瑰上。她的脸色与玫瑰的颜色相映成辉。此刻,她无所顾忌身边的这个男人要把她载向何处,她的整个身心都被这前所未有的幸福与激动包裹着。它们就像大海中的一排排巨浪,随着车身的摇晃,一浪一浪地向冷梅涌来。她的大脑也被这巨浪冲击得晕晕乎乎的。一时间,冷梅又丧失了思索的本能。

男人一边开着车,一边默默地注视着冷梅。

事业上的成功和随之而来的雄厚的经济实力,让一些女人像苍蝇一样,在他的身边嗡嗡嘤嘤,穷追不舍。眼前这个女人,却是与众不同的。当她第一次出现在他面前,她的一言一行所表现出来的与生俱来的不卑不亢,就让他心无邪念,望而却步。这个衣着朴素的女人就像一朵圣洁的莲花,不枝不蔓,亭亭净植,只可以远观而不可亵玩。她只接受在他家做家政所应得的那份报酬,其余的一概不接受。在他得知她糟糕的境况后,他把几张崭新的钞票放在了她随身携带的包上。当时,他正在使用手机通话。忽然,他发现了那几张粉红色的纸币。它们悄无声息地躺在那里,不过,她的包不见了踪迹。他当时的表情是满脸的惊愕。他握着手机的手,就那么一动不动地僵在半空中,他的嘴张成了大大的“O”形,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任凭里面的人“喂”个不停。

车内的空调开着,冷梅感到了春天般的温暖。她的双颊变得玫瑰花般红润起来。

今天,你真美!

男人把右手搭在了冷梅的左手上。

冷梅像被火炭烫了一下,身体不由自主地跟着战栗了一下。冷梅读懂了男人的目光,那里面除了关爱、怜惜之外,又多了复杂的成份。那是种让她既渴望又恐惧的东西。在男人咄咄逼人的目光注视下,冷梅慌忙把视线移到了窗外。

窗外,依旧是飞雪的世界。雪花像一个个白色的精灵,尽情展示它们妖娆的舞姿,锲而不舍地在他们车前车后围绕。冷梅忽然发现,不是所有的雪花都这样,有的则不同。它们上下翻舞着,挣扎着,奋力与狂风进行着抗衡。冷梅在心里慨叹着,这些细小的精灵,它们的力量是多么微不足道啊!可是,它们却是那么义无反顾地向风挡玻璃冲击过来。在她的面前,与她仅一窗之隔,躺着它们不屈的洁白的身躯。

它们聚集得太多了。男人启动了雨刷器。

冷梅惊叫一声:别动它们!

她的身体本能地一跃,跳起来按住了男人的手。她的头重重地撞在了顶棚上。

男人显然被冷梅的举动吓了一跳,他急忙将车停在了路边,目光不解地看着冷梅。

冷梅的身体一下子跌坐在座位上,她慌乱地摇摇头,没……没什么。

男人重新发动了汽车。

又一批雪花精灵密密匝匝地向着风挡玻璃俯冲下来了。冷梅发现,这些精灵虽然渺小,但是,却是有生命的,而且生命力异常顽强。它们使劲拍打着窗玻璃,向冷梅大声炫耀:下来呀,这才是真正的生活啊!冷梅甚至听见了它们藐视一切的欢笑声。

它们洁白的身躯又一次被男人刮掉了。

冷梅突然大喊一声:停车!

冷梅的声音太尖利,太刺耳了,柔弱的她从未发出过这么高分贝的声音,连她自己也被吓了一跳。

男人的脸上再次露出惊讶的表情。他只好又一次将车停了下来。

轿车还未停稳,冷梅就迫不及待地推开了车门。她急促的开门动作带动了怀里的花束,那束火红的玫瑰无声地滑落在了雪地上。于是,我们看到了这样一幅画面:洁白的雪地上,红色的玫瑰花朵抖擞着身姿,绽放出它们夺目的色彩。

[责任编辑宋长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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