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青花瓷碗

2008-01-08 09:38敏明的岛
安徽文学·增刊 2008年2期
关键词:碗底过日子大家庭

敏明的岛

爷爷曾是皖西南一带的名厨,家中曾经收藏不少精致的杯盘碗碟。但很多年过去,几经毁损流失,大家庭后来又分开过日子,传到我母亲手上的,只够家里来客人开一桌饭了。

13岁之前,我都用竹碗。母亲总怕我手不牢,摔碎了瓷碗可惜。第一次用属于自己的瓷碗吃饭,感觉饭都香一些。母亲告诉我,如果打碎了,就再用竹碗,所以我小心对待。

那时的父母,感情似乎不和,经常吵架。母亲常说当年嫁给父亲都是外公外婆做主的,外公敬重爷爷的手艺和为人,外婆看当年的父亲还顺眼,就这样,他们把女儿许配给了周家。似乎母亲本人并不乐意。

而婚后才知道,父亲无一技之长。爷爷有七个子女,三个去了上海,另外三个学了厨艺,各自开了饭馆。只有父亲,手艺没学成,倒因吃惯了爷爷做的菜,养成一张会吃不会做的刁嘴。

大家庭分开过之后,家中日子日渐捉襟见肘,经常借债度日。六岁读书前,我基本都住外婆家,因为怕我饿着。回家之后,喜欢上家中的碗。那时日子虽清苦,但我吃的却多,经常问母亲怎么不多做点饭菜,说我还没吃饱。弄得母亲也很为难。

有一回吃午饭,他们又吵了起来。应该也是为钱的事情。“贫贱夫妻百事哀”,真的不假。

那一次吵得很凶,吓得我躲在门后不敢看。父亲一生气,就把桌子中央母亲非常喜欢的一只青花瓷碗扔到了门外。幸好,碗底先落地,在地上旋了几圈,没碎。我小心翼翼地捡起来擦干净上面的泥土,又小心翼翼低着头想把那只碗递回到桌上。这时,母亲接过那只碗,说,他扔我也扔,我又不是不敢,他都不想过了,靠我一个人有什么用?说着,那只碗又飞到了门外。我含着泪,再次跑过去把那只碗捡起来。一看,碗底豁了个小口子,碗沿上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缝。我把碗递到母亲手上,小声地哭着说,碗都豁口了。

母亲看碗还没碎,禁不住笑了一声,父亲也跟着笑出声来,接着又是长久的沉默,只剩下年幼的我,傻傻而又伤心地站在那里,感觉自己就像那只受伤的碗,忧伤从中而来,绵绵不可断绝。

这碗上的裂缝后来越来越明显,母亲怕它有一天会破成两半,就把它收到了床底下。

若干年之后,父亲也变勤快了,子承父业,父亲从头学的厨艺,竟然也能顾客盈门。

父母间的争吵,何时开始减少,已无从追忆。20岁那年的春天,一个桃花盛开的季节,我帮着母亲翻晒家中旧物,从床底下又翻出当年这只青花瓷碗。我好奇地问母亲,这碗怎么这么结实,摔了几次都没碎?

母亲一边整理旧物一边轻描淡写地说,傻孩子,当年我和你爸都在气头上,要找个东西出气,都舍不得真的打碎,都是轻轻甩出去的,碗底先着地,不然多少碗都碎了。碎了还得买,都是过日子的人。

哦,原来这样。

那你当年嫁给爸爸,到底是外公外婆的意思多一点,还是你自己的意思多一点?我这样追问母亲。母亲很奇怪地看着我,但她还是说了。第一次相亲的时候,父亲穿了件大风衣,戴着墨镜,她没看清楚,只是好奇这个人吃瓜子好快。不知道那时喜不喜欢,但也不讨厌。后来才看清楚,父亲长得相当好看。也没有来得及了解更多,婚事就办了,后来就有了我。爷爷去世后,大家庭分开来过日子,父亲没有一技之长,日子过得特别难。父亲吃东西嘴又刁,又不喜欢哄人,免不了争吵。这些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母亲忽然问我问这么多做什么?

我只是笑,催着母亲问,那现在你对父亲呢?

现在都过了半辈子了,你父亲很多方面都改了,我脾气也改了,现在没什么不好的。母亲指了指被我洗得干干净净在晒太阳的那只青花瓷碗,说,你爸当初没把这碗摔碎,说明他还是个踏实过日子的人,他还在乎我。他知道我很在乎你爷爷传下来的这些碗盏。后来你爸爸很多习惯就慢慢改了,再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是的,后来的事情,我都知道。看着那只带着伤口的青花瓷碗在三月的阳光和三月的落花风里熠熠生辉,多年来如蚂蝗饮血般盘旋在我心口的一道隐秘的忧伤,终于融化在阳光里。伤口的痂也被落花风如花瓣般吹落。因为年幼时父母的每一次争吵,都让我觉得他们之间缺乏感情,吵架发生在他们之间,伤口却留在了我心上。终于知道他们其实也相互在乎和喜欢着,这种感觉真好!

爷爷手上传下来的那一批瓷器,如今已被母亲悉数珍藏。而那只受了伤的青花瓷碗,早已被母亲用棉布细心包好,安放在床下的一只大木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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