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马线上的王子

谢礼恒　徐　鹏

“当我们已经习惯在首发阵容里找不到他的时候，却依然习惯性地看到他的超级表演。”本赛季意甲第16轮，尤文图斯以3∶2战胜拉齐奥之后，《都灵体育报》这样描述皮埃罗。是役，他依然在人们无比熟悉的“皮埃罗区域”，以惯常的方式两度刺中蓝鹰。尽管只是因为亚昆塔的缺阵才拿到了一次首发机会，但斑马王子的天才灵光足以让他昂首回到替补席。血未冷，心未老，岁月的历练让我们更清楚地看到，他不仅轻灵更有坚韧。固执的拉涅利可以继续固执，高贵的皮埃罗亦可继续高贵。

替补，灵魂的疼痛

在都灵这样一个雨水充沛、山谷多风的城市，注定会发生一些不同寻常的故事。2004年，一向以治军严谨、不讲情面著称的冠军教头卡佩罗入主尤文图斯，很不凑巧地赶上了斑马王子的低谷期。在卡佩罗的眼皮底下，受到肌腱伤势困扰的皮埃罗屡屡错过绝佳的破门机会，甚至连一些并不困难地传中也没有接好。这段时间里，斑马王子要么首发后被提前换下，要么替补登场，甚至也有一直坐在板凳上的情况，几乎没有踢过一场完整的比赛。

对巴勒莫的联赛中，皮埃罗受到的嘘声不仅来自于对方球迷，甚至连尤文球迷也喊道：“皮埃罗去切尔维亚吧（意大利著名的海滨旅游胜地）！”让皮埃罗心碎的是，不久前球迷们为莱罗塔列打出过同样的横幅，作为尤文图斯的旗帜和精神领袖，在球迷心中被视为莱罗塔列那样的普通球员，显然让他无法接受。比赛后，皮埃罗第一个离开了阿尔卑球场，相比六年前对乌迪内斯时所受的重伤，这次的打击显然更大。卡佩罗不是那种只为了皮埃罗的位子就能继续尤文进攻三叉戟战术的人，加上面对伊布拉希莫维奇、奥利韦拉和萨拉耶塔等人的锋线竞争，斑马王子想要赢回主教练的信任更是难上加难。

联赛后期，皮埃罗状态明显好转，但他依然被牢牢地钉在板凳上。这是卡佩罗的一贯风格，当他决定让某个球员成为替补后，这个球员几乎没有翻身的可能，当年他在罗马队时，蒙特拉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所有的努力都没有回报，使得皮埃罗与卡佩罗的关系降到了冰点，作为队长，他拒绝在联赛夺冠后向主教练说“感谢”：“为什么我应该感谢他？夺冠后我感谢了俱乐部的每个人，同时也就感谢了他。他有他的功劳，俱乐部其他成员也有自己的功劳。我想不出要特别感谢他的理由。”卡佩罗对此回应说：“无论如何，结果证明我是正确的，像尤文图斯这样的俱乐部，是不会给予任何球员首发保证的，球员能否首发就是看他们在训练中的表现。如果给予皮埃罗保证，那该如何要求其他球员呢？”

很显然，皮埃罗拒绝感谢卡佩罗，卡佩罗拒绝给予皮埃罗任何保证，两人的言语中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直到2006年卡佩罗前往皇马执教，两人之间的坚冰仍未被打破。但是，皮埃罗却在这两年的替补生涯中成功地保持住了状态（两个赛季分别攻进14球、12球），从意气风发的青年到内敛勤奋的男人，从这个层面上可以说，两个倔强的男人相互成就了对方：一个赢得了履历，一个赢得了成熟。

替补，王子的快乐

“电话门事件”让尤文到意乙一游，德尚带队升入甲级后告别球队，由有“补锅匠”之称的拉涅利接手。面对大伤元气的尤文图斯，拉涅利直言，球队实力与国际米兰和罗马有一定差距。由于中场实力大打折扣，尤文在转会市场上买来乌迪内斯中锋亚昆塔，与特雷泽盖组成锋线搭档，目的就是在中场实力下降的情况下，利用锋线强劲的冲击力来摧垮对方防线 。

在意乙的一个赛季里，皮埃罗以忠诚与球队相伴，以夺取最佳射手（20球）的表现把球队带回甲级。但是，亚昆塔的到来和主教练的战术安排，又使他成为球队的牺牲品，他只能再回到替补席上。不过，此时的皮埃罗却与卡佩罗时代格外不同，他没有因此和教练交恶，反而在比赛中利用自己的经验和技术多次为球队打开胜利之门。在对阵亚特兰大的比赛中，皮埃罗在下半场替补登场后，就没有停止过精彩地表演：第51分钟，他在左路精彩地摆脱两名防守球员，展现了技术和自信；第59分钟，他在中路拿球，一记精准的过顶传球让特雷泽盖获得了单刀机会，只可惜法国人没停好球；第65分钟，他在边线得球后用一个杂耍般的动作甩掉了贝莱里，这次精彩的过人赢得了全场的掌声；此外，他还展示了任意球绝活，两个几乎同样位置的定位球，一个滑门而过，另一个被门将扑出，但两次罚球质量都很高。在比赛之后，皮埃罗还维护着球队的更衣室气氛：“我从来没有埋怨过主教练的安排，是你们在帮我抱怨而已。”

亚昆塔和新人帕拉迪诺的稳定发挥不是皮埃罗的障碍，因为他明白自己应该在什么时候为球队贡献些什么。随着年龄的增大，33岁的皮埃罗在身体上已经处于劣势，但是在技术、视野和经验上却仍是顶级。他越来越知道该如何发挥自己的能力，打替补也许并不是坏事，至少体能能够支撑他发挥技术上的优势。在随后战胜拉齐奥的比赛中，皮埃罗两次射门，同样的奔袭路线，同样的起脚区域，在十多年前就被称为“皮埃罗区域”的禁区左侧，他用两次刁钻的射门证明自己依然是斑马王子。至此，皮埃罗本赛季以来的进球数达到七个，超过了亚昆塔的六个，这是个“反击”信号。皮埃罗11次首发打进五球，其中包括对卡利亚里和热那亚的决定性进球；五次替补进球两个，是在对巴勒莫的比赛中斩获的。看来，愉快的心情正在带动着这位天才回归：“我今天感到双倍的高兴，一是为我的梅开二度，二是为球队的客场胜利。”与拉齐奥的比赛结束后，皮埃罗满怀喜悦，如果说卡佩罗时代的进球是报复的手段，那么现在的进球就应该是艺术的体现。

四年中两个阶段的替补经验，皮埃罗像中国武侠小说中的隐世高手一般，剑气愈发逼人而心态愈加平和。这种变化的最大受益者当然是尤文，他们的王子不再在意替补和主力这一形式上的差别，在精神内核上他依然是尤文的原动力。这种隐含的影响涵盖了更衣室、球场和球迷，面对“电话门”后涅槃重生的尤文图斯，他们的王子正在用微笑推动着这个巨人前行。

忠诚，青春的印记

尤文图斯的斑马服与人行横道的斑马线异曲同工，在绿茵之路上畅行无阻的斑马王子，终于有一天被迫停车在斑马线之前，注视人流熙攘穿梭。这大抵可以视为他第一次沦为替补的状况，看着队友顺利通行，他心中迫切地等待红灯熄灭、绿灯亮起，然后可以疾速前行。如果等待久了，他或者抱怨交警，或者抱怨行人，是不惜与世人为敌的。

这样的次数多了，斑马线前的停留已经成为习惯，观察和思考也代替了抱怨。看清路况，一旦绿灯亮起，前进的方向就更加清晰。如今，斑马线上的王子并非简单地接受了替补的命运，而是已经知道如何利用自己的机会为球队获得胜利。时间和命运总是赐给人们成熟，现在的皮埃罗身后已经留下了十几年的青春印记。

1994/1995赛季，尤文图斯对阵佛罗伦萨，皮埃罗用外脚背奉献了一记神来之笔，那一年他只有20岁，却展示出了让人惊诧的球技。由于当时巴乔因伤缺阵，皮埃罗和维亚利、拉瓦内利组成的三箭头锐不可当，他也人气疾升并取代巴乔成为了新“斑马王子”。该赛季，他帮助尤文图斯获得了联赛和杯赛的双料冠军，正可谓少年得志。

随后的1995/1996赛季，尤文图斯打进了欧洲冠军联赛决赛，并在点球大战中击败了阿贾克斯，历史上第二次夺得欧洲冠军杯王冠。那一年，21岁的皮埃罗当选为国际足联年度最佳新人，他的职业生涯像他脚下划出的曼妙弧线一般，越过所有障碍赢得了阵阵欢呼。

接下来的一个赛季里，皮埃罗已经成为球队的核心，他率队夺回了联赛冠军，并在欧洲冠军联赛上再入决赛。虽然最终被多特蒙德意外击败，但皮埃罗在决赛中那个巧妙的脚后跟进球，显示出了他华丽的脚法和超人的意识。时光来到1997/1998赛季，“意甲七姐妹”绚丽绽放，强队数量之多、夺冠难度之大、比赛争夺之精彩至今为人津津乐道。那一年，皮埃罗和英扎吉组成了意甲最炙手可热的锋线组合，两个年轻人成为了进球和胜利的代名词，在双子星的引领下，尤文图斯摘取了第25个意甲联赛冠军，皮埃罗也被球员联盟评选为意大利年度最佳球员。

但是，在经历了法兰西那个令人沮丧的夏天之后，皮埃罗的职业生涯从波峰跌至谷底。1998年11月8日，也就是皮埃罗24岁生日的前一天，他在同乌迪内斯队的比赛中左膝韧带严重受伤，这是他运动生涯中最为致命的一次受伤。在远离赛场长达九个月后，皮埃罗才宣告复出，但他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在场上呼风唤雨，身体的伤痛和心理的创伤，使他的脚步看上去异常沉重，进球也从此成为一件奢侈的事情。除了在12码上进一些简单的球，运动战中他始终没有斩获，以致于得到了“点球皮”的绰号，他的黯淡也影响了尤文图斯的战绩——联赛六名。

当时的主教练安切洛蒂给予了皮埃罗足够的信任，在等待了一年半之后，他终于在2000年5月7日对帕尔马的比赛中取得了运动战进球。没想到，这并不是一个良好的开端，随后在荷兰的欧洲杯经历使他成为整个意大利的罪人。再加上父亲的去世，事业和家庭的双重打击一起压向曾经浪漫优雅的斑马王子。沉沦还是崛起？令人惊叹的是，皮埃罗顶住了压力，在父亲去世的三天后，尤文图斯客场对阵巴里，皮埃罗在终场前九分钟打进了全场唯一入球，用进球告慰了父亲的英灵。随后，他带领尤文图斯在剩余五轮、落后五分的不利情况下，一鼓作气，连战连捷，最后时刻反超国际米兰夺得了球队历史上的第26个联赛冠军，把泪水留给了板凳上的罗纳尔多。

韩日世界杯后，人们一度又看到了那个轻灵飘逸的尤文金童，看到了超级皮埃罗的重生，看到了斑马王子的回归。但快乐总是短暂的，2004年他就在卡佩罗帐下沦为了替补席上的常客。2006年，“电话门丑闻”震惊欧洲足坛，尤文图斯深陷漩涡之中，不仅拱手让出了意甲冠军的头衔，还被降入乙级。球队内部强震，大批优秀球员出走，而在经历了一个夏天的传言之后，队长毅然选择了留守：“这是我的球队，过去的日子我们书写了传奇，接下来要做的是继续写下去。”

前路，不老的雄心

相比在俱乐部的辉煌，皮埃罗的国家队之路显得异常晦暗。从1998年世界杯找不到球门，到2000年欧洲杯成为“罪人”，他承载着一代意大利人的金童梦想。只可惜造化弄人，他本来可以帮助意大利队夺冠，而且自己也能够成为功臣，但他却错失了最好的机会。如今，就在人们不再把他与国家队联系在一起的时候，他却道出了自己的心声：“我的目标是2008年欧洲杯和2010年世界杯。”

在2008年欧洲杯预选赛意大利0∶0战平法国的比赛中，皮埃罗表现低迷，在那场关键战之后，他对于自己在国家队的位置也提出了质疑，他认为自己应该在前锋的位置，而不是边锋或者边前卫。事实也确实如此，纵观以往所有皮埃罗发挥不佳的比赛，都是被主教练安排在了不适合自己的位置，而他发挥出色的比赛都是被安排在了属于自己的“皮埃罗区域”。如今，皮埃罗终于发出了“如果打中场就不为意大利队出战”的最后通牒，这对多纳多尼来说是不可接受的，毕竟这是一支世界杯冠军球队，今年的奥地利和瑞士不应该成为皮埃罗的状态实验地。

就目前意大利国家队的锋线来说，皮埃罗想要占得一席之地颇为不易。首先是年龄上的劣势，多纳多尼曾表示：“球员们总是以为自己很重要，但是谁都有迟暮的那一天。33岁的人肯定没法像27岁的球员一样出色，我也经历过这个时候，当初我也觉得自己还处在巅峰状态，而事实却并非如此。我希望年轻球员能够获得更多的机会。我们的年轻球员是世界上最有潜力的,我们要充分把他们的潜力开发出来。”可见，多纳多尼对年轻球员更感兴趣。其次，托尼和亚昆塔状态正佳，应该可以确定国家队的主力位置，而多纳多尼所倚重的一批二线锋将也把握住了机会赢得了主帅信任，其中替补皮埃罗上场的迪纳塔莱一上场便奉献进球和助攻，接下来的比赛更是梅开二度。

但这些情况也并不代表国家队的大门完全向皮埃罗关闭，多纳多尼随后也曾表示他从来没有关闭皮埃罗重返国家队的大门，他说：“能否重返国家队完全取决于皮埃罗他自己，他首先要向我证明自己的状态，然后我才会考虑让他返回国家队。”随着皮埃罗在俱乐部越来越好的表现，以及综合考虑他在大赛中的经验，相信多纳多尼会把更多的目光投过来。此外，舆论上的支持也很重要，甚至意大利足协主席阿贝特也安慰媒体和球迷，“意大利足球必须感谢皮埃罗作出的贡献，落选一次国家队不算什么，这并不意味着他彻底告别了国家队。我们考虑问题不是只关心一个人的利益，而是球队整体的利益，足协对主教练的决定充分支持”。由此看来，只要皮埃罗继续保持目前联赛中良好的势头，今年的欧洲杯应该会有他一席之地。

现在，良好的心态已经成为皮埃罗足球生涯路上最好的催化剂，从天才灵光与尴尬争议的对抗到如今的平静接受默默付出，他的才华在困境中顽强地生存，并发散出巨大的能量。他的忠诚、他的隐忍、他的飘逸、他的成熟，都将长久地被人们记忆，他告诉人们，足球即人生，困难须坚持，逆境须奋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