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内幕

海　风

一个炎热的夏天，一位母亲陪着儿子小林找工作。母亲陪着儿子问过几家公司，又问过多处工地，回答他们的一律是冷冰冰的面孔。无奈之下，母子俩来到郊区的一块高地上，在一处几十米高的电视转播塔下停了下来。

转播塔正在维修，三个工人吊在高高的铁塔上涂铝银浆。母亲问儿子：“这个活你能不能干?”小林干脆地回答：“能，别人能干的我就能干!”母亲说：“那好，等会儿他们下来吃午饭，我跟他们领头的商量一下。”

母子俩顶着烈日站了半个小时，工人才从塔上爬下来。母亲上前问道：“你们谁是管事的?”一个操外地口音的小瘦子说：“我是，找我有事吗?”母亲陪着笑说：“我儿子下岗了，想找点活干，不知道你们这儿缺不缺人?”小瘦子打量了小林几眼，说：“就是缺人他也不行，一看就是个书呆子。”母亲一看有门，赶紧拉住他的手，“师傅，求你帮帮忙吧!走，我请你们几个吃饭。”小瘦子是个老油条了，一听有人请吃饭，就顺水推舟跟着母子俩来到饭店。

酒足饭饱之后，小瘦子阿强一边剔着牙，一边说：“按说，我们人手已经够用了，可是看你们也怪不容易的，就帮你们个忙，下午开始试工吧!”母亲问：“那，每天的工钱是多少?”阿强说：“60元。”小林刚想说怎么这么低，见母亲直给他使眼色，就把到嘴边的话又咽回了肚子里。

母亲查看了一下保险绳，嘱咐小林务必系好绳索保证安全，她急着回单位上班，嘱咐了小林几句就匆匆走了。

听完阿强强调的注意事项和任务安排，小林系好安全带，拎着一桶铝银浆就往铁塔上爬。已经该刷第三层塔了，距离地面有20多米，爬着爬着，小林忍不住向下看了一眼，这一看不要紧，腿忽然就变软了，头也紧跟着一阵阵晕眩。他赶紧停下喘息片刻，等心跳稍微缓和一点再继续向上爬。

太阳火辣辣地悬挂在头顶，小林趴在铁塔上开始刷起来。铝银浆浓烈的气味熏得他一阵阵干呕，他屏住呼吸，一点一点仔细地刷着。阿强在塔的另一端朝他大喊：“你他娘的绣花啊，一看就没干过活!”小林忍着气说：“我已经很认真了，至于速度得一点一点来。”阿强说：“认真顶个屁用!我告诉你，凡是朝下的下面的人能看见的地方就好好刷，下面的人看不见的地方就随便糊弄一下，都刷遍了，那得多少料?我们还挣不挣钱了!”小林说：“不对吧班长，这么干不是反了么?朝上的雨淋日晒应该好好刷，朝下的才可以简单一点。”阿强不耐烦地说：“我告诉你怎么干你就怎么干，不听我的趁早滚蛋!”一听这话，小林不敢吭声了。

小林正在争分夺秒地挥舞着刷子，突然天上掉下来一大摊水，不偏不斜洒在他头上，呛得他眼泪鼻涕一起流。小林往上一看，原来上面的一个工人正拿一个大可乐瓶往料桶里倒。小林纳闷地问：“怎么，油漆还得喝可乐吗?”他们一听，都哈哈大笑起来。阿强说：“看来，你这个书呆子要学的东西太多了，告诉你吧，我们倒的是汽油。铝银浆价钱贵，倒点汽油进去，一桶顶两桶用。那帮家伙已经把承包费算到了骨头，不省点料钱，不赔个底儿朝天才怪?”小林暗想，照这么个干法，验收的时候能合格吗?

第二天上工的时候，小林熟练了，干活的速度也加快了。可是天公却不作美，几个人正干得起劲，忽然狂风大作，小林紧紧抓住铁塔，感觉铁塔左右摇晃，似乎随时都有倒塌的危险，吓得小林的脸都变了色。狂风持续了很长时间，才逐渐平息下来。

这天下午，大家正在赶活，一辆轿车停在塔下。阿强压低声音说：“快干，韩老板来了!”工友告诉小林，韩老板就是腾达装修公司的老总，阿强就是从他手里包的活。

小林偷眼看去，见一个秃顶男人走下车来。他背着手站在塔下，扫了一眼工作量，便挥舞着手骂开了。他警告阿强，如果再有6天拿不下这活儿，工钱一分钱也别想得到!阿强点头哈腰地答应着，幸亏是在塔上，若在地下，头都能弯到裤裆里。

韩老板前脚刚走，阿强就把自己受到的窝囊气往小林他们身上撒，祖宗八代把他们骂了个遍，小林忍着屈辱默默地干着，差点没落下泪来。

6天过去了，工程终于接近了尾声。这时小林已经高悬在塔尖上了，他往地上一看，远处的房子和汽车都成了盒子。当他刷完最后一刷，见塔下没人，就发泄一般把空桶扔下塔去，好半天，地上才传来“当啷”一声响。

小林和阿强他们陆续下到地面。等了一会儿，两辆轿车一前一后开到塔下，前面那辆车坐的足韩老板。韩老板一下车，赶紧屁颠屁颠跑到后面，替后车的人拉开了车门。随着车门开启，一个大腹便便的人走下车来。小林小声嘀咕：“这个人是谁呀?好大的气派!”工友悄悄告诉他：“他就是广播电视局的维修处黄主任，韩老板就是从他手里包的活。”

黄主任和韩老板站在塔下，拿着望远镜往塔上看了一会儿，朝着韩老板点了点头，随后上车扬长而去。韩老板看来是个爽快人，黄主任一走，他就喊来手下给阿强结算承包费。小林隐约听见，这个项目连工带料是两万元。

晚上回到家，母亲问小林：“儿子，这几天你挣了多少钱?”小林说：“450元。”母亲长叹一声说：“怎么样，现在你应该知道了吧，老百姓挣钱有多艰难，他们往往是拿命在换钱啊!”小林深有感触地说：“是啊，不深入生活体验，我将永远也不了解百姓的疾苦，也永远不可能知道这其中的内幕……”接着，就把工程层层转包的事说了一遍。

母亲瞪大眼睛听着，好半天才冷笑道：“这帮混蛋，我刚调到广播电视局当局长，他们就敢这么干!他们这是欺负我刚从外市调来，不熟悉情况，就趁此机会大捞一笔。你知道那个黄主任向我打的维修报告是多少么?整整10万哪!不清理这些国家的蛀虫，其后果是多么可怕啊!”

她强压住火气，继续说：“这就是我要求你下基层体验的原因，你一个政法大学博士生，刚刚毕业就通过公开录用聘上反贪局副局长，不了解腐败的严重，不体验百姓的疾苦，怎么能够胜任你的职务和人民的重托呢?”

小林听着母亲的话，长时间沉默不语。许久，他走到母亲面前，含泪给母亲深深地鞠了一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