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剧李樯:感慨人生,而不励志

2008-03-15 02:52
中国新闻周刊 2008年8期
关键词:立春姨妈孔雀

孙 冉

“温暖是要自己寻找的,如果可以从一本书一部电影里去获得,那这个世界就太幸福了。人要有担当痛苦的能力,才能享受幸福”

李樯这个名字就似一个印记般,静静躺在那三部让人念念不忘的电影旁,若有心才会发现。

未见李樯前,感觉对他已经很熟悉。他电影中那些段落,已熟于心。他的电影一直在讲述人生,也成为观者感慨人生的范本。

短短几年,李樯已跻身中国身价最高的编剧,同一数位的还有刘恒和芦苇。而李樯的独特在于:无论和哪个名导演合作,都不影响电影中呼之欲出的鲜明个人气质,一种属于李樯的味道。

与李樯聊天很危险,不多言,他已把你琢磨透,而你对他却依然一无所知;与他聊天又是愉快的,他对生活的理解和平和的心态,就如他的电影一般,依然打动着你。

三部电影都在写一个人

从《孔雀》的70年代末,到《立春》的80年代,再到《姨妈》的90年代,三部作品的时间顺序是承接的。这也是作者创作的顺序。但李樯说,“这些过往的时代,就像你珍藏的书籍,珍爱程度是一样的,并没有刻意把它按时间顺序码下来。”

这三部电影也可以看作是大多数中国人的生活和心灵发展轨迹。我们说李樯的三部作品其实都在写一个人,其实也是在写每一个人。姐姐可以看做是明日的王彩玲,而姨妈又何尝不是王彩玲的结局?

写《孔雀》时的李樯,正处于人生最低点,中戏毕业后8年一无所成,他愤而离开北京,回到河南安阳的家里埋头写了4个月。已年近30的他第一次坐下认真反思过往,把自己积累多年的对生活的感悟都写进了这部日后反响强烈的电影里。

处女作《孔雀》里,还有着李樯浓重的个人自传色彩。虽然他如今已经不愿承认这一点。

电影取名孔雀,缘于李樯儿时的伤心记忆,“中国多数是中小城市,我们从来没有精神生活,只有物质生活。唯一有精神生活的地方就是父母带着去动物园。我们被填鸭一样强制过一种惨淡的‘幸福时光,这让我对很多人的青春期有一种怜爱,因为每个人优美的天性都无处可往。”

李樯回忆着哥哥姐姐年代的残存记忆,加上些想象,以及对那个时代既厌恶又怀念的心情,勾勒出了那普通的一家五口。

姐姐是飞蛾扑火式的殉道般理想,哥哥是饱受讥笑后的发奋图强,弟弟则是消极过后的厌世和出世。三姐弟的命运是李樯对人生的三种思考。

到了《立春》,李樯想彻底挥别他在《孔雀》中的压抑,他设置的《立春》让“每个人仿佛都一夜之间春心荡漾”。一切充满了勃勃生机,就像美国的黄金时代来临,每个人都挥着锄头要去锄金。

他说:“所谓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每个人都有个远方的梦。二三十年代,《乌鸦与麻雀》就昭告了人们想去上海淘金。四五十年代革命青年要奔赴延安。50年代理想主义者要去莫斯科学习先进。80年代人们要去北京。而如今,我们要去纽约和巴黎。这是一种集体无意识,大家都在无意识当中集体仓皇出逃。”

在《立春》中,李樯把自己与故乡的感情进一步放大,这是一种无法逃离的爱与恨。还让理想主义者得到了另一种归宿,虽然艺术梦破灭了,但他让这些追梦人实现了淘金梦。

李樯说,“《孔雀》是一种浩劫之后的承担,而《立春》我想说退一步其实海阔天空。不用把所谓的出色作为负担,不出色不也挺好。”

而到了《姨妈》,李樯让这种生机勃勃更多变成了疯狂。他对后现代的描述是:“人们感到过去所依赖的价值态度和观念体系全面崩溃,什么都对,什么又都不对,一切都变得不确定和模糊,整个时代就像一次巨大的狂欢节,新旧混杂,古今并置。”

李樯在《姨妈的后现代生活》里,让人和时代的关系跃上纸上。他每一部电影中的角色其实都在和时代较力,直到姨妈穿着红毛衣跃入泳池,才昭告了这种角力的结束。

编剧和导演把姨妈放在上海这个最先锋的实验田,让观众看到这个人所有的自信心是如何被扫地而去。即使姨妈曾经和这个城市如何相亲相爱,离开时这个城市的繁华分明不属于她。我们与城市和时代的关系就似如此,看似密切其实疏离。

“无论你现在处于社会中的哪个位置,甚至如年少的姨妈般是社会的中流砥柱,但总有一天你会老去,你的理想早已飘走,你自己也被社会所抛弃,这就是我们要面对的现实。姨妈的衰亡过程就是我们每个人的未来。”李樯说。

“安静地等着领那块糖”

李樯的三部电影皆为悲剧,且基调脱离不开灰暗与压抑,这让一些观众变得很气愤。

2007年,李樯在北大开讲座宣传电影《姨妈》时,一位北大学生腾地站起来质问他:“你的东西为什么老是那么不温暖,我们已经够苦闷了,你还嫌不够吗?”

李樯回他,“温暖的东西是我能够给你的吗?如果可以那就太好了,如果一个时代的精神面貌能够通过一两部电影就能给予人温暖,那我现在就回家写去。好莱坞给了你几十年的甜点了,你觉得你变得善良乐观了吗?你的深刻来自于哪,肯定来自于绝望,看到黑暗的东西,却没有被打倒,继续起来奋斗,这种力量是最厉害的。”

而李樯正是从这种绝望中站起来的。毕业8年间,辗转在故乡与北京,温饱都成了问题,成天盼着接活吃顿饭。正是对于这种痛苦的了解,李樯认为这个时代个人能够承受苦难比单纯励志更有用。

“就像姨妈,每个人最后都会对姨妈心生敬畏,认为她实在太不容易了。最起码我不是她这样的,这何尝不是一种励志?所以我没必要假惺惺地给它一个光明的结尾。而《阿甘正传》那种励志则是白日梦。我希望与更多观众一起去分析人生感慨人生,而不励志。”

虽然曾像所有失意年轻人一样落魄,但李樯认为命运自有抚摩你的那一天。就像契诃夫说过的上帝会给每个人一块糖吃,你要做的就是安静地等着领那块糖。

所以生活中的他并不悲观,他把悲哀当做了生活中的常态。他认为最好的境界是平凡:坏事来了你就解决,好事来了你就高兴。

如今已经年过40的他,很喜欢听父母说一句话,“转眼间似水流年,一切很快就会过去”,或者是“桑榆日短”。李樯说他很喜欢这种烟火气,人间的景象,特别安慰,你环顾四周,发现多数人都是这么活着。

这也是李樯电影中的灵魂,一种对生活极端崇拜和热爱的感情。他笔下对人生悲喜的刻画,人物情感的真实,最终打动了观众,也打动了那些著名的导演和演员。周润发就曾公开力挺他,说你写的剧本我都演。

虽然三部电影都在讲大时代背景下个人的命运,但在电影中却只见个人不见时代。李樯把这比喻为他的一种纯洁的坚守。

“我对人的兴趣,多过环境。”李樯说。他解释道,“那种所谓从景观上看到的时代感,其实很容易。比如你去拍个拆迁的楼或拍奥运工地,那都是西方人喜欢看的假民俗。我不想以时代的噱头来吸引人,中国人太容易投西方人所好。所谓生存状况是在精神层面而不是外在,就像一代代人,外在的变化其实都大同小异,不同的在精神层面。所以我想细细地品味人,认真朴素地写几个人,这是不受时代限制的。”

猜你喜欢
立春姨妈孔雀
“立春”知识大比拼
孔雀
孔雀1
孔雀
牡丹女王的姨妈
小不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