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庄子思想的心灵抚慰作用

2008-03-29 03:37张洪兴
中州学刊 2008年2期
关键词:庄子作用思想

张洪兴

摘 要:基于对道的体认,庄子一方面极力张扬道的精神,消解世俗社会的价值体系,具有强烈的批判意识;另一方面高举生命的旗帜,张扬生命之本真,追求逍遥自适的人生,能给人以情感慰藉与生命的归宿感。这对中国古代失意的士人尤其是乱世之中的弱者犹为重要。庄子思想的精神抚慰作用与阿Q精神胜利法根本不同。

关键词:庄子;思想;抚慰;作用

中图分类号:223.5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0751(2008)02—0141—04

世道人心千变万化,人的情感微妙易惑,当人生失意时,当忧愁悲苦侵扰时,当人的心灵需要呵护时,到哪里找到精神的寄托与归宿呢?我们知道,中国古人的宗教意识淡薄,没有形成统一的国教,大多数人无法从宗教中获得彼岸世界的慰藉与心灵的安宁,而道家思想尤其是庄子学说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这一方面的不足。

庄子学说以无为本,一方面极力张扬道的精神,消解世俗价值;另一方面高举生命的旗帜,追求逍遥自适,给人以情感慰藉与生命的归宿感。可以说,庄子以道为基点,以无为、虚静为内核,构筑了一个物与我齐同、悲与喜交融、幻灭与逍遥相生的“心灵花园”,这与儒家积极用世、致力于“方内”的学说相互补充,成为中国古人尤其是士人疗治世事创伤的精神良药。

一、道的精神

毋庸置疑,《庄子》一书主旨是来释道的。道具有什么样的特性呢?在庄子看来,道至少具有三个层次的涵义。

首先,道具有创生性,是万物之灵魂。《大宗师》中说:“夫道有情有信,无为无形;可传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见;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在太极之先而不为高,在六极之下而不为深,先天地生而不为久,长于上古而不为老。狶韦氏得之,以挈天地;伏羲氏得之,以袭气母;维斗得之,终古不忒;日月得之,终古不息……”这是《庄子》一书论道最为集中的一段。从这里我们可以知道,道既自本自根,在天地产生以前就已存在,又产生了天地,无所不能而又不可知见。《知北游》中又说:“天不得不高,地不得不广,日月不得不行,万物不得不昌。此其道与!”《渔夫》篇还说:“且道者,万物之所由也。庶物失之者死,得之者生;为事逆之则败,顺之则成。”正因为有了道的存在,天地万物才得以产生,才得以昌盛。

其次,道具有遍存性,万物皆有道。《天地》篇中说:“行于万物者,道也。”道存在于万物之中。关于这一点,《知北游》有“每下愈况”寓言:东郭子问庄子:“所谓道,恶乎在?”庄子回答说“无所不在”;之后,当东郭子进一步发问时,庄子分别以“在蝼蚁”、“在稊稗”、“在瓦甓”、“在屎溺”予以回答,说明道的无所不在。李约瑟在论述道时曾经指出:“道乃是这一秩序的无所不包的名称,是一种有效验的总和,是一种反应性的神经介质……全部智慧就在于增加这相互联系作用的宝库中被直觉到的类比对应物的数目。”①可以说,庄子之道,不论在时间上还是在空间上都是总集,都是总和。

最后,道具有不可言说性,只能体悟。《知北游》篇中说:“道不可闻,闻而非也;道不可见,见而非也;道不可言,言而非也。知形形之不形乎!道不当名。”在庄子看来,道既然是“不可闻”、“不可见”、“不可言”的,但它又客观存在,所以人们只能体道。《知北游》中说:“夫体道者,天下之君子所系焉。”体道即是“精神上与道为一体”②,是心与道契合的过程。我们知道,殷商统治时,殷人心目中的上帝“是一位人格神,主宰着自然与社会的一切事物,而自然属性又是其神性的主导方面”③,周代殷后,为巩固其统治,周人的至上神由殷人的“上帝”观念逐渐深化为“天”。周人天的观念既包含万物,又产生万物,具有更为宽广的覆盖性和抽象性。从上面的论述中我们可以看出,庄子对道的阐释,其目的主要是“抬高自然的、形而上的哲学本体‘道,压低社会的、人格化的神‘天”④,这是对西周以来天命观念的一种否定和批判。

道的创生性、遍存性和不可言说性,既打破了西周以来的天命观念,又使人的主体精神得到极大的张扬。这样,庄子之道就具有了强烈的主体精神,心与道为一,道的创生性、遍存性赋予了心(精神)极强的主观能动性。换句话说,在人生的层面上,人的心灵(精神)与道契合了,拥有了道,就具有了心灵上的支撑,形成了精神上的强势,如君临天下般,无往而不胜,无往而不利。

二、消解世俗价值

《庄子》文章中,笼罩着一种悲怨之气。明人陈子龙在《谭子庄骚二学序》中称庄子为“善怨者”,并在《庄周论》中对庄子之“怨”作了专门论述。他说:“庄子,乱世之民也,而能文章,故其言传耳。夫乱世之民,情懑怨毒,无所聊赖,其怨既深,则于当世反若无所见者。忠厚之士,未尝不歌咏先王而思其盛,今之诗歌是也。而辨激悲抑之人,则反刺诟古先,以荡达其不平之心,若庄子者是也。”笔者以为,陈子龙所谓“情懑怨毒”,表现在作为“乱世之民”的庄子对现实生活、现实社会的失望、悲怨。在庄子看来,被称为“显学”的儒家学说只不过是“曲折礼乐,呴俞仁义,以慰天下之心者,此失其常然也”(《骈拇》);统治社会的国君是“轻用其国而不见其过,轻用民死,死者以国量乎泽若蕉,民其无如矣”(《人间世》);对于诸侯国之间的战争,争夺的不过是蜗角之利;而庄子自己则处在“昏上乱相之间”(《山木》),世俗社会可谓是暗无天日。在此基础上,庄子对世俗之人生、人世、人性等都产生幻灭感,对世俗价值进行了消解。

1.对人生的消解。庄子在《齐物论》中说:“一受其成形,不亡以待尽。与物相刃相靡,其行尽如弛而莫之能止,不亦悲乎!终身役役而不见其成功,苶然疲役而不知其所归,可不哀耶!人谓之不死,奚益!其形化,其心与之然,可不谓大哀乎?人之生也,固若是芒乎?其我独芒,而人亦有不芒者乎?”指出人从生到死,为外物所役,忙忙碌碌,愚昧不知大道,实可哀叹。《知北游》中借老聃之口说:“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注然勃然,莫不出焉;油然漻然。莫不入焉。已化而生,又化而死。生物哀之,人类悲之。”指出人生短暂,若白驹之过隙,人生的幻灭感油然而生。对于生与死的问题,庄子在《至乐》篇“庄子妻死”的寓言里,指出人的生命过程不过是从无气变而有气,气变而有形,形变而有生罢了,死的过程恰是相反,这与春夏秋冬四时运行一样,仅只是过程而已。

2.对人世的消解。在庄子看来,世俗社会尔诈我虞,充满了凶险,束缚了人的自由。《秋水》篇中,写楚王派二使者聘用庄子,庄子则说:“吾闻楚有神龟,死已三千岁矣。王巾笥而藏之庙堂之上。此龟者,宁其死为留骨而贵乎?宁其生而曳尾于涂中乎?”表示自己宁愿“生而曳尾于涂中”,也不出仕。人世间的功名利禄从而被消解。我们再看《至乐》篇“髑髅乐死”寓言:

庄子之楚,见空髑髅,髐然有形,撽以马捶,因而问之,曰:“夫子贪生失理,而为此乎?将子有亡国之事,斧钺之诛,而为此乎?将子有不善之行,愧遗父母妻子之丑,而为此乎?将子有冻馁之患,而为此乎?将子之春秋,故及此乎?”于是,语卒,援髑髅,枕而卧。夜半,髑髅见梦曰:“子之谈者似辩士。视子所言,皆人生之累也,死则无此矣!子欲闻死者之说乎?”庄子曰:“然。”髑髅曰:“死,无君于上,无臣于下,亦无四时之事,从然以天地为春秋,虽南面王乐,不能过也。”庄子不信,曰:“吾使司命复生子形,为子骨肉肌肤,反子父母、妻子、闾里、知识,子欲之乎?”髑髅深膑蹙頞曰:“吾安能弃南面王乐而复为人间之劳乎?”

俗语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但在髑髅看来,却是“生不如死”。它认为人生于世,有亡国之事,斧钺之诛,不善之行,冻馁之患,春秋之累,礼义之烦等等,而死了之后,才能够彻底解脱,生活于“无君于上,无臣于下”的境界里。这是对世俗社会的一种全面否定。

3.对人性的消解。功名利禄,仁义道德束缚了人的个性,往往使人失去本性,无法掌握自己,被外物控制,这实际上是人的一种异化。《马蹄》篇中,庄子以马为喻,写马的真性是“蹄可以践霜雪,毛可以御风寒,龁草饮水,翘足而陆”,但善于治马的伯乐却“烧之,剔之,刻之,雒之,连之以羁絷,编之以皂栈,马之死者十二三矣;饥之,渴之,驰之,骤之,整之,齐之,前有橛饰之患,而后有鞭策之威,而马之死者已过半矣!”在伯乐的残酷的驯治下,大部分马都被迫害致死,只有小部分能活下来;而活下来的这一部分呢,早已失去了它们的本性,变成了伯乐的奴隶。人亦是如此,在礼乐文化的统治下,人的本性也在异化。在《列御寇》篇中,曹商因替宋王使秦,得车百乘,回来后在庄子面前炫耀,庄子以“舐痔得车”的寓言,痛斥曹商:“秦王有病召医,破痈溃痤者,得车一乘;舐痔者,得车五乘。所治愈下,得车愈多。”获取功名利禄的人,都要违背自己的本性,做一些卑下的勾当,庄子对此深恶痛绝。在《庚桑楚》篇中,庄子更是对人的种种性情与欲望进行了全面的否定,他说:“贵富显严名利六者,勃志也;容动色理气意六者,谬心也;恶欲喜怒哀乐六者,累德也;去就取与知能六者,塞道也。”这些性情和欲望都会使人勃志、谬心、累德、塞道,因而人们便被层层的假面遮盖起来,失去了本真。

三、生命情结

庄子虽然批判世俗社会,对世俗之人生、人世、人性都产生幻灭感,但他却没有在幻灭中迷失自己,而是在自己的哲学框架内,以一个思想家的睿智跳脱出来,高扬起生命的旗帜,发展成为人类一种普遍的、内在的情感需求。

庄子学说以无为为基点,其宣扬的无己、无名、无功、无待等思想,表达的只是去世俗化的努力;而在摒弃世俗之礼乐仁义、功名利禄之后,庄子表露出一种强烈的悲悯情绪。既然一个人必然要死,既然个人的情欲扰乱心志,既然个人的社会价值是“处势”“遭时”的结果,既然世俗社会充满了凶险,人与人之间充满了危机,那么,作为一个生命体,如何在乱世之中保存自己,延长自己的生命,就成为庄子时刻关心的问题,庄子学说由此产生一种很强的生命情结。《山木》篇“木雁之不材”的寓言里,大木因无所可用而享天年,大雁却因“不能鸣”而被主人杀死,故庄子主张应处于“材与不材之间”;“鷾怠之智”的寓言里,写燕子“目之所不宜处,不给视;虽落其实,弃之而走。其畏人也,而袭诸人间,社稷存焉尔”,赞扬燕子保生的智慧;“林回弃璧”的寓言里,写林回弃千金之璧而救小孩,强调“彼以利合,此以天属也”,轻利重生,人的生命无价。《庄子》中此类的寓言很多,如《人间世》篇“匠石之齐”、“支离疏养生”,《秋水》篇“庄子钓于濮水”等寓言。可以说,生命安全的需要,生命的状态在庄子心中一直是第一位的。基于这一点,庄子对一些隐士,如许由、善卷,子州支父等人,都赞赏有加。

庄子的生命情结,其实也是一种浑沌状态,是一种不为礼义所染,不为世情影响的本真状态。在《应帝王》篇“浑沌凿窍”的寓言中,南海之帝儵与北海之帝忽为了报答浑沌,决定为他凿上七窍,结果七窍凿完后,浑沌却死了。在庄子看来,浑沌的生命力之所在正是因为他没有七窍。与“浑沌凿窍”寓言类似的,还有《天地》篇“丈人灌圃”的寓言:

子贡南游于楚,反于晋,过汉阴,见一丈人方将为圃畦,凿隧而入井,抱瓮而出灌,搰搰然用力甚多而见功寡。子贡曰:“有械于此,一日浸百畦,用力甚寡而见功甚多,夫子不欲乎?”为圃者卬而视之曰:“奈何?”曰:“凿木为机,后重前轻,挈水若抽,数如泆汤,其名为槔。”为圃者忿然作色而笑曰:“吾闻之吾师,有机械者必有机事,有机事者必有机心。机心存于胸中,则纯白不备;纯白不备,则神生不定。神生不定者,道之所不载也。吾非不知,羞而不为也。”子贡瞒然惭,俯而不对。

子贡想教老人用机械灌圃,结果却招来老人的训斥。因为使用“机械”,必有“机事”;有“机事”,则产生“机心”;“机心”则使人本真受损。这可以说是对人的异化问题的最早的论述。在几千年以前,庄子就认识到这个问题,足见他的卓越。人使用机械(器),同时也就为之所左右,成为“非人”,也就是庄子所说的“纯白不备”。在科学技术高度发达的今天,人们一方面洋洋自得地享受高科技成果,另一方面也在慢慢品尝它带给我们的苦果。或许有一天,人类突然惊醒,放弃一些欲望,甘愿做了庄子的门徒。

四、逍遥自适

徐复观在《中国艺术精神》一书中说:“老庄思想当下所成就的人生,实际是艺术地人生;而中国的纯艺术精神,实际系由此一思想系统所导出。”⑤我这里借用徐先生说法,把庄子的人生称为“艺术人生”。庄子艺术人生,是一种情感人生,是逍遥自适人生,是一种自由意志,它抛弃了阶级的、阶层的、个人的特点与因素,它抚慰了人类饱经风雨和沧桑之后的满是伤痛的心灵,它安慰人们在困苦中呻吟的不平,给人一种平静和宽容。其具体表现是:

1.逍遥无待。《逍遥游》中,庄子写鲲鹏奋飞,蜩与鸴鸠、斥鴳等自鸣得意,列子御风而行,但他们皆有所待。在庄子看来,只有至人、神人、圣人才能达到逍遥无待的境界。至人、神人、圣人是一种做人的理想,他们却无己、无功、无名,因而就能给人一种情感上的安慰:世人如鲲鹏、蜩、斥鴳、列子一样,不管是为官为宦、还是为工为农,实质上没有区别,无高无下。《庄子》的开篇就如一剂清爽剂,给苦难中的人们一种抚慰。在其他篇章中,也有一些类似的寓言,如在《天地篇》“象罔得珠”的寓言中,聪明的知、视力强的离朱、力量大的吃诟都没有找到黄帝丢失的玄珠,只有无心的象罔却找到了它,这实在让人惊奇。世人很多像知、离朱一样在刻意求索,往往不成功,谁不希望像象罔一样不费多少力气就能实现自己的梦想呢?这则寓言也能给人以解脱。庄子在《逍遥游》的篇末,更是勾画了一种逍遥无待悠哉乐哉的境界:“今子有大树,患其无用,何不树之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彷徨乎无为其侧,逍遥乎寝卧其下。不夭斤斧,物无害者,无所可用,安所困苦哉!”告诉一个人不要过于执迷,既然已无用,何不寻找另一方乐土?只有在“无何有之乡”,才没有困苦灾难。只有逍遥无待,才能成为至人、神人、圣人,这对每个人都具有一种诱惑力,同时也给人一种做人的轻松感。

2.依乎天理,以天合天。在《庄子》中,有一类寓言很值得注意,它们是《养生主》篇“庖丁解牛”,《天道》篇“轮扁斫轮”,《达生》篇“痀偻者承蜩”、“吕梁丈夫蹈水”、“梓庆为鐻”、《知北游》“大马之捶钩者”等。它们表面上都是写的一种超乎寻常的技艺,实质上是在阐发一种道的境界,如庖丁是“依乎天理”,轮扁是“得之于手,而应于心”,痀偻老人是“用志不分,乃凝于神”,人与技艺融合,天人合一,得到情感上的愉悦。以“庖丁解牛”为例。庖丁为文惠君解牛,“手之所触,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砉然响然,奏刀騞然,莫不中音,合于《桑林》之舞,乃中《经首》之会。”这哪像是在杀牛,简直是在艺术表演!手、肩、足、膝并用,行动上没有任何的迟滞,这是形体上、行动上的一种自由。在解牛的刀法上,“方今之时,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欲行”,达到了一种游刃有余的境界,这是一种感官上的自由。庖丁解牛之后,“提刀而立,为之四顾,为之踌躇满志”,这是精神上的解放,精神上的自由。庖丁以自己的所作所为,建立了一个精神自由的王国,享受着一种满身心的愉悦。

3.自喻适志。一个人幸福快乐的根源往往在于自己心灵的满足。生物界有大小不同的生物圈,人类也是如此。我们往往以圈子里的其他人和事作为观照,判定自己的价值,因而我们的欲望常常得不到满足,陷入痛苦之中。庄子则不同,在他的寓言里提供了一条解脱的途径。在《齐物论》中,有“庄周化蝶”的寓言:“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在这里,庄子提出以自然作为观照,以自己的心灵作为观照,达到一种物我不分的境界,就会自喻适志,觉得幸福。老子在《道德经》中说:“道之为物,惟恍惟忽。忽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忽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庄周达到了这种恍兮忽兮,忽兮恍兮的境界,不知是自己梦见了蝴蝶,还是蝴蝶梦见了自己,心灵中出现了幻象,觉得自己像蝴蝶一样要飞起来,翩翩起舞。这是精神满足的一种极致。

五、心灵抚慰与精神胜利法

讨论庄子思想的心灵抚慰作用,我们有必要简单说一下它与阿Q精神胜利法之间的关系。

从上面的论述我们知道,基于对道的体认,庄子消解了世俗社会的价值体系,并以无为基点,张扬生命本真及逍遥自适的人生,具有明显的精神抚慰作用。在这一方面,对中国古代失意的士人尤其是乱世之中的弱者犹为重要,它在一定程度起到了宗教的作用。从另一个层面来说,庄子当下所成就的“艺术的人生”,发展成为中国人特有的艺术精神;当庄子这种艺术精神被泛化或被平民化的时候,它就在一定程度上成为泱泱大国之民的深度幽默,具有了放松心情、摆脱困境、娱化人生的精神特质。

但是,在阶级论、阶级分析方法的指导下,建国后一些学者把《庄子》学说同鲁迅笔下的阿Q精神胜利法联系在一起,进行了激烈的批判。如关锋在《庄子哲学批判》中说:“……而超乎这一切、主宰这一切的是绝对的、‘无待的‘道,他扩张主观精神就是在自己的头脑中想象与‘道合而为一,因此,他也就‘无待了,他也就超乎得失、利害、死生了。于是精神得救了,精神胜利了。这种阿Q精神浸透了庄子哲学的整个体系,尤其是他的处世哲学。”⑥“但阿Q的‘精神胜利法却正是庄子精神的一个特征。精神胜利法即起源于庄子,而为历代反动阶级、堕落的政客、文人所继承。”⑦这里,关锋从没落奴隶主阶级的立场出发,对庄子所谓阿Q精神反复进行了批判。还有学者说:“远在庄子及其门徒发挥老子的论旨,把关于‘道的思想应用于人生,自以为表露孤傲人格的时候,就多少露出了一点阿Q相……”⑧

我们知道,阿Q是鲁迅小说《阿Q正传》中的主角,精神胜利法是他自我欺骗、自我麻醉的手段,鲁迅予以强烈批判。笔者这里并不想对阿Q精神胜利法展开分析,刘笑敢在《庄子哲学及其演变》中曾较为全面地分析了庄子的精神自由与阿Q精神胜利法之间的不同,并指出它们是“完全不可相比”⑨的。笔者这里只想说的是,纵使庄子学说有一些精神“胜利”的意味,但在人生困顿失意、心灵痛苦煎熬时寻求一点解脱会有过错吗?人并不都是强者,弱者的心灵谁来呵护?我们的人文关怀在哪里呢?况且,庄子的精神“胜利”与阿Q的精神胜利法其内核根本不同,庄子的精神“胜利”是同他的社会批判、生命情结紧密联系在一起的,是同他高扬的道在心灵上契合后产生的精神上的快慰;而阿Q则是出现在受进化论思想影响的具有强烈反传统意识的鲁迅笔下的五四这一特殊时期的艺术典型,他身上具有的特殊性与普遍性还值得我们进一步深入的探讨。如果简单地把庄子思想比之阿Q精神胜利法,是不是对庄子学说甚乃整个中国古代文化理解得太肤浅了呢?

周五纯、王晓河在《阿Q与庄子》一文中说:“人除了伟大、坚强、勇敢、聪明的一面之外,还有猥琐、虚弱、脆弱、胆怯、笨拙的另一面,精神抚慰决不可少;中国如此,外国亦如此;当代如此,将来亦如此。把亢进用世与精神抚慰加以结合,恐怕才是人类在渺茫浩荡的宇宙中,在看来已经有一点逼仄的地球上,有前逝后渐的时间长河里维持生存、寻求发展的唯一出路。”⑩此论点笔者颇为赞同。其实,人性以及现实的生活都有不同的层面,具有丰富性和多样性,以一种先入为主的主观意识去评判、制约另样的意识,是不客观、不科学甚至是不人道的,庄子以愤激的心态批判现实的生活,以齐物的思想领悟人性的自由,以无为的意识追求心灵的逍遥,原本就是具有多样性和丰富性生活的一部分,也是人类精神生活中很重要的一个方面,我们还是应该对其客观地、公允地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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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美]李约瑟:《中国科学技术史》第二卷,科学出版社,1990年,第314页。

②⑤徐复观:《中国艺术精神》,春风文艺出版社,1987年,第42、189页。

③④牟钟鉴、张践:《中国宗教通史》,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3年,第114、189页。

⑥⑦胡道静:《十家论庄•关锋论庄子》,上海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293页。

⑧刘再复、林岗:《中国的传统文化与阿Q模式》,《中国社会科学》1988年第3期。

⑨刘笑敢:《庄子哲学及其演变》,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8年,第194页。

⑩周五纯、王晓河:《阿Q与庄子》,《江南大学学报》2004年第1期。

责任编辑:思 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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