螳臂当车

2008-05-14 13:37
杂文选刊 2008年4期
关键词:螳螂骑士庄子

谢 云

庄子虽然主张“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齐一”,以今天的眼光看,可算作自然主义者。但他对螳螂,大约是有偏见的。在庄子眼里,螳螂时时举着那粗大似镰的“凶器”,太过招摇。这与他的哲学不合。勇猛不可敬,招摇不可取,在庄子眼里,螳螂或许只是“程咬金”式的人物,只知挥动长臂或板斧,乱砍乱抡,蛮勇有余,而智慧不足。

螳螂有挡车之勇,但显然不可能真的挡住车。这大约是庄子说法能流传至今的原因。

后来知道,螳螂体格虽小,却也有自己的势力范围。无论谁,越过了底线,它都要拔刀相向,颇有些“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概。再想庄子那句话,便有了疑窦:螳螂为什么挡车?而——“怒”字,似乎道出了原委:或许是螳螂正在行走,一辆车过来了,要抢道,要侵犯螳螂的利益,所以它要怒挡车辙。都是万物之一,大家生而平等,只因为身形弱小,就要忽略我的存在?这样想,就觉得螳螂是可敬的。他敢于与强势挑战、对抗,而我们,也曾面对强势,比如说,被乱罚款,乱征税,强行摊派,但我们没有、也不敢声张,因为,面对的是强势。我们像鸵鸟一样,把头埋进自己的抱怨和恐惧里,我们连螳螂都不如。

所以现在,每看到螳螂二字,总忍不住要解下它的外壳,让它回复本身:堂郎,一位姓堂的男子。我执意地把它认作堂·吉诃德。就是他,那个西班牙的穷乡绅。因读骑士小说入迷,突发奇想,自己做骑士。他的形象颇类螳螂:高而瘦,骑着老马,手握长枪。他的做派、甚至命运,也像螳螂:战风车,斗羊群,攻城堡,放囚犯,他胡冲猛撞,并为此“挨够了打,走尽背运,遍尝道途艰辛”。最终被假扮的骑士击败,耻辱地回到家乡。就是他,这位姓堂的郎,在旧作《背时的英雄》里,我说他是个“该背时”的“背时鬼”。

但他仍是英雄。我所认为的“背时的英雄”。在非骑士的时代,他却要做真正的游侠骑士这是他的不幸。更不幸的是,我说他“生活在石头和铁的时代,偏要愚妄地试图恢复黄金的时代”。所有人都注目屋内,安于现实,他却仗着并不坚硬的铠甲盾牌,并不锋利的长矛短剑,冒天下之大不韪,一味地鼓捣,以自己的单薄身体和执着理想,与“时代”对抗。

螳螂的爱情也是独特的。因为爱情的最后,是男螳螂心甘情愿被女螳螂吃掉。在电视里看到过那场景,没有承诺、没有浪漫、没有天长地久,有的只是爱情的初夜和结局:血腥的被杀。不过,我更愿意看作是“献祭”。在这喧嚣多变的时代,当忠贞不渝的爱情成为稀缺资源,每想起男螳螂引颈献身的情形,我的心都禁不住一阵战栗。

“爱情如此多娇,引无数男女竞折腰。”可是,除开白娘子盗仙草,祝英台化蝴蝶……这些美丽而虚幻的传说,有多少人能真正为爱情牺牲?就此而言,螳螂和堂郎,倒是不折不扣的爱情理想主义者,富有牺牲精神的爱情至上主义者。

螳臂当车是一种冲动,也是一种执着。成语中的螳螂最终是死了吧,大车隆隆驶过,只余一片薄薄的残迹。但我相信,它已经挡住了车——在伟大的精神上。堂郎也是如此。我始终相信,人类最基本的前进动力,就是为着自己的目标,不顾一切去实现。而在这过程中,那位瘦骨嶙峋的愁容骑士,时刻体现着他正直、善良的本性,这是人类最崇高的精神。

螳螂挡不住车,但它怒而反抗,其意义,正在于一种昭示,一种唤醒。正如鲁迅先生说的,唤醒“沉睡者”。而在被唤醒的人中,谁说就一定没有能挡住那车的?

面对苦难、逆境、困惑,有时,我们多想像螳螂,或堂郎那样,拥有一颗勇敢的心。而在强权当道的世界,螳螂和堂郎,那“舍我其谁”的气概,那“虽千万人,吾往矣”的胆识,或许正是我们的最后指望。

【原载2008年第1期《四川文学》本刊有删节】

题图 / 刘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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