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士行中国戏剧“凶猛”的旁观者

2008-05-14 17:15德永健
中国新闻周刊 2008年38期
关键词:火葬场备忘录新闻周刊

德永健

“我就创作我要的东西,你接受不接受是你的事”

一位与100多名女性有过性关系的单身汉,与一位擅自闯进单身汉公寓的神秘女人,两人会发生怎样的故事?10月11日起,编剧过士行带着名为《备忘录》的故事,踏入北京人艺小剧场。

这次,他从编剧“转行”成了导演。

《备忘录》系法国知名剧作家让·克劳德·卡里埃尔创作,1968年被搬上话剧舞台。他不避讳地告诉媒体“我看完这个剧本,觉得自己的剧本实在不成”,敬仰之情溢于言表。

不同之前他创作的一系列现实题材作品,《备忘录》演出现场没有乐队、没民间艺人,没有多媒体,乍一看很辛辣的剧情完全凭借男女角色间的对话向前推进,舞台上体现一股“极简”之气。

借《备忘录》,过士行也延续着他对现实生活的冷眼观察,视角仍旧“凶猛”。

1989年,当时身为《北京晚报》文艺记者的过士行写出了第一部剧作——讲述钓鱼迷故事的《鱼人》;1993年,第二部以养鸟迷为主角的剧作《鸟人》被北京人艺搬上话剧舞台,连演一百多场,风头一时无两;1994年,过士行完成《闲人三部曲》最后一部——讲述棋迷故事的《棋人》,话剧界知名编剧的地位就此奠定。

之后,过士行的创作开始转型,《厕所》可算一部“老老实实”的现实主义之作,《闲人三部曲》中流露出的寓言气质不见踪影,通过一个厕所来探讨社会的变化以及人与社会的关系;2007年,另一部带有魔幻现实色彩的剧作《火葬场》被林兆华搬上话剧舞台,在火葬场、灵堂里发生的世间百态被一一呈现,堪称一部葬礼集锦。

从开始创作至今,争议一直与过士行的戏剧生涯同行。过士行回忆,当年人艺老领导看完他写的《鱼人》后,劝他“要先学走再学跑”,他回了句“蛤蟆生出来就会蹦”,此后这部戏长时间没人排,一搁八年。最后人艺领导换届、新领导接受了他的新东西,才得以排演。

继而他又把厕所、火葬场这些被常人避而不谈的地方堂而皇之地搬上了话剧舞台,而且剧作还拿死人调侃和开涮……话剧公演之后,《厕所》即被一位戏剧界老领导斥为“当年三大坏戏之首”。

“从关注厕所到关注火葬场,其实有一个脉络,就是把平常人觉得丑恶、与社会有种凶狠与尖锐关系的地方搬上舞台”,剧评人陶子评价过士行的剧作特点时说,“就像对社会持批判立场的欧洲精英知识分子,往往是‘怎么狠毒怎么做,我觉得过士行受这个影响很深,对他来说,用厕所、火葬场这些意象不在于这些地方被社会忽视,而在于对社会的指斥可以更凶猛一点。”

从《闲人三部曲》到《厕所》《火葬场》再到导演的《备忘录》,他始终关注的是当下社会的现实问题。

2006年,过士行剧作《青蛙》在日本新国立剧场“时代与未来”主题演出季中上演。过成为唯一接到约请的中国作家。

“当时他们组织了一个评审委员会,把中国一线作家发表的作品全部调来看,认为那些作家都是躲在神话和历史的背后写戏,没有对现实生活发言的能力,但认为我可以写,最后找到了我。”过士行解释自己被选中的原因。

而他对主流社会的持续关注,却又一如既往地带着明显“过氏”的“旁观”姿态。这也是过士行所喜欢的方式,“我不是特别喜欢受关注,我觉得自己悄悄做点事挺好”。在陶子看来,过士行的戏里面“有一种中国老文人气质,就是那种挺不合流、对世界冷眼旁观的态度,这种东西又与欧洲精英知识分子的那种‘凶猛视角糅合碰撞,形成了他的基本创作风格。”

这种“旁观”,不仅体现在他创作的视角,也是他对中国戏剧所持的观察态度。他赞赏有加的《备忘录》几乎成为一面照出中国话剧创作各种潜存问题的镜子。他喜欢《备忘录》把人的感受、人的心理写得丰富又有层次,相比之下“我们的剧本欠缺对人的细致观察”;他称赞卡里埃尔让剧中男女的对话亦真亦假,虚实交织,“我们却对事物的复杂性认识不够,总希望一个东西不是黑的就是白的”。

中国新闻周刊:为什么会选择这部戏而且要自己做导演?

过士行:如果它十年前在中国演,观众肯定不理解,现在中国青年人中“一夜情”、网恋的特别多,在多伴侣的生活中人是一种什么状态?以前我们不可能有这种情况。

以前人们觉得这是个道德问题,实际上马克思早预言过家庭的解体,也就是婚姻家庭要以经济基础为前提,经济基础与生产方式的变化必然带来生活方式的变化。

最早看到这个剧本在今年,我偶然翻到它,由台湾人翻译的。

我看的第一反应:作为一个剧本,它有很多开放式的东西,包含很多可能性,里面没有谁对谁不对,没有是非,没有做道德评判,说的是这种状态下生存的两个人是多么迷惘,多么地难以选择,它写的是人的感受。

作家在写这种感受时,写的非常丰富、有层次,并且非常有戏剧性。我们的作品永远缺这种东西——就是细致,对人的观察、对人反应的细致描写。

我们的剧本太粗糙了,可以说我们的剧本从来没真正地关心过人。

首先我喜欢这个剧本,其次是对别的导演不放心,怕他们乱加东西,我是站在编剧的立场去导戏的,我要维护这个剧本。我要通过演员的表演,把我最初读剧本的感受完整地体现出来,把导演隐藏在幕后。

中国新闻周刊:现在这部戏可能面临这样一个问题,有多少观众做好心理准备愿意去接受这种严肃方式的话剧?

过士行:无所谓。你说凡·高画画的时候老考虑,哎呀,这玩意不像,不是那个画法,那他还能画得了么,他画不了。艺术贵在创新,贵在不能跟别人一样,也不能跟自己以前一样,这是艺术规律。

我就创作我要的东西,你接受不接受是你的事。再说谁也不能代表观众,你只代表观者,真正一百多人坐在一起的时候,那才是观众,而且只是一场的观众,什么也不说明。哪怕有五个人,我也按照我的思路去演。这戏我们自己投钱,我们愿意赔钱。

你说艺术规律,格洛托夫斯基等等那些贫困戏剧,它更小众,连服装都没有,但是他一拍戏,全欧洲的大导演都跑到那儿去看,他给戏剧增添了多少东西啊。

为艺术必须得有人去做牺牲、做实验,相当于吴运铎研究手榴弹,把手指头炸了一样,必须有人干这事。

中国新闻周刊:你说中国话剧剧本“从来没真正地关心过人”?

过士行:你觉得我们社会有尊重人、研究人的习惯么?包括名剧《雷雨》《茶馆》。我们更主要研究人在社会中的命运、人和社会的关系。具体到人,就你我俩人之间发生的一些事,我们研究得不够。

甚至于我们的语言,为什么我们走到哪都给人感觉嗓门特大?我们没有私人用语,基本上都是公共语言,所以它都是喊出来的,他不会小声说话,小声说话那个句式不太适合。比如说一句亲密的私语,我们能想到多少词?法语可能有很多,我们只有一句“亲爱的”,这还是从外国来的。

中国新闻周刊:你认为这是中国话剧和国外的最大差距?

过士行:中国的话剧同国外比,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咱们的话剧,是吹起来的东西,自我陶醉的东西,长期下去是有害的,早晚是立不住的,肯定要清盘的。

我去欧洲看到的戏,特别是欧洲青年剧作家写的戏,受到触动,他们都是以日常生活为主题,很少有特别重大的主题。像贝克特那种,特别哲理,特别荒诞的戏也不太多,更多的是在日常生活当中遇到的困难,很深刻,写的都是人性的复杂。

我们有时候往往从大的方面着眼,实际上人遇到的社会问题,更多还是人自身的问题,我觉得戏剧能给我们这种可能性。

中国新闻周刊:中国话剧界几乎见不到这种高水准的剧本。

过士行:中国(的创作)有两个问题,一个是伪现实主义。什么是现实主义?就得是一针见血,像易卜生似的,直接把社会问题的底给兜出来。敢兜么?

还一个是伪先锋。先锋是上世纪20年代苏联诞生的,像马雅可夫斯基,一大批那些人,从诗歌、音乐,到文学、戏剧,他们有一批革命性的变革,颠覆老的、活报剧、拼贴等方式,各种各样的新形式都出现了。好多东西人家早都实践过了,我们再弄,是什么先锋啊?国内是先锋,你到国外看看去,连后卫都不是。

同时,先锋永远是反对现实的,这不是说它反动,他是一种艺术家的良心,他总发现不尽如人意的、违背人性的地方,所以他才采取变革性的东西。

这两者在干同一个事,但在我们这,这伪先锋,也是在绕开人生、社会当中的重大问题,搞一些形式上的变化。

中国新闻周刊:以后有什么打算?

过士行:写写戏,偶尔我喜欢的戏就导一下。触电偶尔为之,以后能少弄就少弄,实在没辙,受朋友之托弄一下。电视剧就戒了,电视剧基本就是垃圾,但有时候捡垃圾能弄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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